八十二
阮達有些不明所以,祁琳是謹慎之人,白日里,還急忙要帶他遠離是非,夜下又怎么會如此倉促地,助他逢人學藝呢?
何況這老頑童來的蹊蹺,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但見祁琳此刻下榻起身,請老頑童到院子里略坐一坐,她親自去灶臺上準備蒸煮,雖只是一鍋清粥,卻好似有幾分招待逢迎的意思,阮達耐不住要問上一問。
阮達:“那簪子,果真是奇藥?”
祁琳未置可否,小聲問道:“阿達對這個師父,可還算滿意?”
阮達亦小聲來問:“奈何要如此倉促地求師問道?”
祁琳看著他眼中的赤誠神色,卻也知他是明知故問的。
低頭沉思間,不免竟有些落寞,總是不能將‘大限將至’這樣的話說出口的,何況多年下來,人世無常,這副殘軀早已看透,平添的幾分落寞,終也算不得什么。
祁琳淺言道:“莫怪琳兒自作主張?!?p> 阮達:“又怎么會怪你,其中隱言,不過是想聽你親口來說,何為那一句‘朝夕已矣’?”
祁琳此刻,沒法去解釋自己大限將至,轉(zhuǎn)言道:“可聽見了剛才說的寒涯五子?”
阮達:“聽見了,是什么樣的武林人士?”
眼前灶臺上的水米之粥,漸漸有些滾沸,阮達低身無聲添柴。
祁琳瞟了一眼院子里的老人家,低聲娓娓道來:“江湖卒眾,免不得的江湖之事,大約十五年前,盛傳江湖上的用毒之首,乃是大別山麓的‘門氏族’?!?p> 阮達:“古有‘西門氏’,或是我孤陋寡聞,還是第一次聽聞此姓氏。”
祁琳:“不知是何經(jīng)歷,當年慘遭血洗,傳聞中存世生還者,不過是門氏族的五名徒兒?!?p> 阮達:“就是所謂的‘寒涯五子’嗎?”
祁琳:“寒涯五子,當年早有名氣,已并非少小兒郎,只因‘門氏族’慘遭血洗之時,他們五人為了研究藥材,并不在大別山,不知在哪方寒涯絕壁之上,才躲過一劫。只是不知這位老人家,是寒涯五子中的第幾子?”
阮達:“既然學有所成,又非少小兒郎,可有為師門報仇?”
祁琳垂目頷首,有些隱晦,多半不好提及,悄聲道:“據(jù)我所知,并沒有?!?p> 二人沉默一時,雖談?wù)撝鴦e家的舊事,寒涯五子,殺師奪門之仇不報,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恐怕不好言說下去了。
祁琳只當給阮達講了一個故事,增長了他的見聞,或說與這老人家相處時,多一層了解也好,至于其他的,并不好告訴阮達。她臥病時,幽居曲南殿,所讀的江湖記錄簿,是北祁內(nèi)宗編錄,專供留存,何其詳細,珠璣太多,確實是不適合公諸于世的。
只是不知此刻的阮達,是否能明白這一方江湖的習氣,門氏慘遭血洗,寒涯五子奪門之仇而不報,不知阮達是否能看得出祁琳臉上的隱憂,藏著她的主父,也藏著一個‘北祁’。
阮達:“琳兒知曉的如此詳細!”
祁琳:“十余年前的舊事,那時你我,又有幾歲,只因家門有專人撰寫江湖記檔,諸事皆記上一筆,各家武學描述,方便了我等后世子弟,適才見老人家的武功步術(shù),用藥巧妙,便大膽一猜?!?p> 阮達:“又為何要求他授教?”
祁琳:“往后你我漂泊,路途遙遠,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這副殘軀,總是隨不了你幾年的,你習武時候尚淺,還不能修習我身上的武藝,只得幫你謀求他人長處,以求無虞?!?p> 阮達聽得她的落寞,有些焦灼,道:“老前輩說過,或可救你?!?p> 祁琳自知病勢嚴重,北祁都不能救,何況其他,她雖不信,面對阮達的赤誠眼眸,卻不能言說。
祁琳:“一則,知曉了他的身份,便也料到他是用藥高手,或可一救,才多逢迎;二則,這等江湖老手,長居此地,又奈何會不知你父母家冢在附近?”
阮達:“有何玄機?”
祁琳:“寒涯五子,以據(jù)險而得名,此地并非藥材繁茂之地,又無寒涯絕壁,并非藥材炳煉之處,他來此又有何圖謀?何況而今所見,他寒涯五子已經(jīng)分散,他常住于此,無異于舍身犯險,與你父母有所瓜葛,也不一定。”
阮達聽聞,心中有些澎湃,腦中想起來的,是幼年那一夜,父親滿身的血水。
阮達:“若然如此….”
祁琳:“可想過追查復仇?”
阮達:“是也…非也…”
祁琳:“往后再議不遲,但知仇家是誰,一切盡在掌中?!?p> 阮達:“家門不幸,你前事煩擾,多事之秋,不必為我多費精神?!?p> 清粥熬好了,清水白米奉于人前,用來尊師重道,倒也算極干凈的東西。
祁琳淺言:“在他面前…
半句隱晦,沒有道完,琳兒眉目微蹙,阮達盡收眼底,知道她此刻的隱憂。
不外乎惦記著她自己曾經(jīng)的氏族,門氏舊人面前,還是不要提及北祁,即便是半幅師徒緣分,阮達自知要如何自處。
阮達與她,最不需要太多話語,眼前的老者,能讓琳兒話語間微微戒懼,阮達頭腦中的猶疑猜測,恐怕不是空穴來風,門氏與北祁,到底又有怎樣的瓜葛呢?阮達深知立場不同,交往尚淺,不好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