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夜風(fēng)徐徐微微,一陣一陣的吹來,搖曳樹影。茅草棚戶之上,半空中飛鳥漸歇。
今夜月側(cè)長耕星旁,好似染了一層霧氣,趁著夜色,雖能覺察幾分朦朧,卻也看不太清。
人本無意,夜風(fēng)襲人,惹得祁琳抬眼望了一刻月色。亙古天象寂寥,她今夜只覺得微微有些異樣!
這里,比不得曲南大殿上空,所見的繁星,那時雖是臥病時所見,或因習(xí)以為常,雖身處北祁,卻總是能叫她得瞬息安心的。
眼前繁星無助,抬眼可見前方的湖面上,映著夜空云霧,略顯得漆黑,鷗鳥飛盡,眼前景致,平添幾番秋涼,陰柔而愜意。
三人無語,靜默坐著。此處,雖無青巒飛瀑的景致,尋常農(nóng)院,坐在小院子里,回頭望房舍下的點點燭火微光,在阮達看來,卻最能流淌心間記憶。點點滴滴,像極了十幾年前的模樣吧。
阮達的思緒回轉(zhuǎn),記憶里,兒時父親在時,在這小院的地下,埋藏了許多酒壇子;經(jīng)年塵封,如今算起來,總也有近二十年了吧!如今,若是還在,必然是極好的陳釀了。
眼見著三人清粥果腹而已,他臨時起意,想挖出家中這唯一的儲備,招待一下眼前的老人家。
阮達拿著鋤頭,尋了一刻位置,從院子?xùn)|邊角落開始,一陣挖掘之后,果然看見了密封的酒壇子,埋得并不算深,恐怕是當(dāng)年阮柯想要留給自己喝的。阮柯必然不曾料到,那么快就要受刀槍劍戟,臨終之前,病痛纏身,并不能飲酒。
阮達頭腦中想了一遍父親母親的樣子,內(nèi)心不免激動,百味陳雜涌到心頭。
想當(dāng)年,自己年幼,并不知前事如何,也不知是誰傷了父親,而今無從計較仇怨,不免嘆息!
此刻,夜下涼月高華,半盞燭火,地面上也起了半盞氤氳薄霧,借著酒意,想起來的,應(yīng)是那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才對,如此才能不枉此刻,不負(fù)此情此景吧。
阮達出岑府,遠離囚禁之苦,能再見琬兒,如今又得半幅師徒緣分,能學(xué)得武藝,游俠江湖,自由恣意,正是應(yīng)該暢飲一番的。
他這一番低頭賣力掘土,沉思片刻,倒是好好沉淀了一下焦灼的心思,輸出一口長氣,解了片刻的愁緒,遂提了兩大壇子酒出來,聞著泥土松香,只剩暢快!
酒壇子密封的倒是挺嚴(yán)實的,極好極好,阮達抬眉一笑,揮臂扔了一壇子給白須老者,老人家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抬手接的也甚是穩(wěn)當(dāng),幾下就撕開了封蓋,一股烈酒濃香,撲鼻而來,正解喉頭干癢,忘年之交,此刻不必多言,只求一番暢快淋漓吧。
老頑童:“好小子,有興致,夠爽快?!?p> 老頑童一口氣,豪飲了幾口,白須都沾濕了,臉色熏了這濃烈的酒氣,瞬時一派微微泛紅,顏色倒是極好看的,只差對人吹胡子瞪眼了,想必是常飲酒的,自視酒量甚高,寒涯五子的鼻子靈,才敢如此豪飲吧。
老頑童半壇子酒已經(jīng)喝下,解了饞,這回倒是品評了幾句,道:“不錯,不錯,這酒夠醇厚,總也封了十五年以上了吧。”
阮達敷衍笑笑,并不答話,端起酒壇子又是一口,借著酒氣,只回眸與祁琳對了一撇眼眸,一眼望穿,彼此最能經(jīng)心,他心頭愁緒消弭,眼中留的,盡是笑意了。
祁琳只想看看,任憑這寒涯五子的鼻子在靈,到底會不會醉呢!北祁素來有操練酒量的功法,長姐祁芙便深諳此道,人道千杯不醉,而今這醫(yī)藥世家的傳世弟子,又有什么法門呢?
祁琳借故作態(tài),女兒家不好陪醉,已然退回房舍之內(nèi),悄無聲息的看著他倆的背影在院中飲月,照著這么個飲法,這兩壇子哪夠,不多時,阮達又挖出了兩壇子為繼,一院子的酒香四溢,攪和著夜霧,愜意得有些玄妙。
個把時辰過后,祁琳耳邊聽見的,都是他倆的醺醉話語了,可謂意料之中!
阮達借著酒氣,嗔怪道:“前輩既無惡意,奈何今日要戲弄,揮臂就震傷了家妹?”
老頑童有些糊涂了,也直接嗔怪道:“你小子,怎么能怪我,老夫也是怕那個丫頭偷學(xué)了去不是!”
阮達:“家妹學(xué)去,又有何妨?”
老頑童:“別傻了,你妹妹,你能有那樣的妹妹,你娘親還真是偏心呢?!?p> 提起娘親,阮達只飲酒,不答話了。
老頑童似是趁著醉,也看出了阮達不太樂意,越發(fā)要多說幾句。
老頑童:“你幾歲…我?guī)讱q…那丫頭可不是你我識得的深淺,不聽老人言,我看你是吃虧在眼前。”
阮達:“您老真是得了便宜…還…”
老頑童:“老夫離開師門早,武學(xué)造化如此而已,怎能全被她偷看去…”
祁琳在房舍之內(nèi),聽得這一老一少的醺醉話語好笑,面皮還沒等付之一笑,心底卻不免騰升一片涼濁,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幽寒襲心,叫人連面皮都笑不出來了。
阮達有意,想激一激老頑童,也便借著酒勁,道:“恐怕還不止呢,家妹醫(yī)術(shù)手段清奇,也必然使您訝然。”
老頑童:“臭小子,就算她通醫(yī)術(shù),竟敢和老夫比拼?那丫頭對你說了?”
阮達:“什么?”
老頑童:“對你說了也不怕,早晚要知道,不怕告訴你這個毛頭小子,老夫正是寒涯之第四子…楊益…”
介紹了身家,老頑童瞬時滿意了一般,驕傲得一臉孩子氣,心滿意足的將壇底最后一口酒,一飲而盡,迷糊著倒在石階上,昏昏欲睡了,這意思大概就是再問什么,也問不出了。阮達借著晚風(fēng),幾許清醒了,看著白須老者,知道是老前輩縱容,不然也不會有一句真話。
阮達借著今晚酒過三巡,故作熟絡(luò)樣子,又套問了一句,道:“前輩為何會來此地?”只看這老頑童,要裝幾分迷醉。
楊益:“此趟來這,乃是為尋…”
話不及畢,人已經(jīng)酣睡得漸入佳境,問不出什么了。阮達從沒這樣飲過酒,可謂豪飲,只因方才偷偷服食了祁琳給的解酒丸藥,尚還清醒。
若說這酒是近二十年的陳釀,又豈能不醉人!老頑童楊益,縱是裝醉,必也是上頭的!
他即要豪飲,且容他這一夜安眠。只可惜烈酒封唇,老頑童最后一句玄機,沒有道完。
阮達回眸與祁琳對望一眼,燭火將要燃盡,光影綽綽,風(fēng)燭搖曳,此刻想與伊人夜話,聽一聽江湖上的故事。
祁琳:“這前輩,竟是寒涯四子楊益,素聞寒涯五子在‘門氏族’中,各司要職,諸文記載,四子楊益,專職采伐珍稀藥材,故而對這西域沙瑚根,珍視非常,也不稀奇了?!?p> 阮達:“琳兒多講一些江湖故事?!?p> 祁琳:“兄長這半幅師徒緣分,甚是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