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江南,新野的一處宅子里,這里裝飾比較講究,有南方的典雅,卻也掛著北方人用的一些物事。
這里,正是王通寶臨時的家。北方戰(zhàn)亂,他的家業(yè)基本失去,常山首富不再。到了江南,沒有土地,沒有幾個仆人。但多年的商海,讓他在江南又重操舊業(yè),只是江南也曾動亂,他的人脈不再有,他的連襟謝家卷入戰(zhàn)亂,也無法幫到他。
所以他摸爬打滾一年,生意沒有起色,還常招打壓,日子艱難,十分窩囊?,F(xiàn)在為了進一批珠寶,花了打量銀子去打點新野縣丞,指望他通融通融。已經(jīng)邀請幾次了,可惜人家架子大,就是不來。
這天,縣丞終于答應了要來,他不由得欣喜,只要攀上這棵樹,那他在新野就有了一席之地了。但縣丞幾次明說暗示他女兒的事情,他都裝作不知道,打了哈哈過去,今日縣丞到了,索性找個理由支走了女兒。
“縣丞大人,貴客,貴客啊。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笨h丞到來,王通寶胖胖的臉上堆滿微笑,出門迎接。
縣丞尚志源瘦臉,八字胡,邁著八字步,帶著幾個衙役,微微點頭,昂首隨著王通寶進屋。
一番逢迎,一番奉承,尚志源酒足飯飽,期間王通寶提出要進珠寶的等事,他打個哈哈就過去,這種老油條,又是得了侄子拜托的人,豈能隨意答應。這時候天下大亂,官府本來就是重農(nóng)抑商,現(xiàn)在對商業(yè)管理更加嚴格,沒有官府許可的通行證,就是連大量采購珠寶販賣也是不可以的。
王通寶之前是以珠寶生意起家,雖然后面涉及各個行業(yè),但這個利潤最大,也是翻身富貴最快的路子。
“縣丞大人,小的的事,還請通融通融?!?p> 尚志源斜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王員外,你也知道,現(xiàn)在天下不大太平……”
王通寶知道這縣丞籌碼高著呢,他從右手邊,拿出一箱子,諂媚道:“大人,小的自到新野,多受大人關愛,一點意思,不成敬意?!?p> 尚志源漫不經(jīng)心打開箱子,一道強光射出,只見里面都是上好的瑪瑙、藍田玉。滿滿一箱,這出手大氣,他不由倒吸一口氣。
“大人,您看!”王通寶堆這笑臉小心翼翼的問。其實心里也是在滴血,這可是他現(xiàn)在的一半家當了,要是以前,眉毛也不會動一下。但對方另有所圖,他不得不下血本。
尚志源差點就要答應,他也從來沒有見過真么多珠寶,一答應,就是自己的了。但是,他想到侄子的請求,以及侄子的分析,這王通寶再能耐,也就一個女兒,把他女兒搞定,所以珠寶還不是自己的。
尚志源可不笨,他收回了貪婪的目光,裝作清高的樣子生氣道:“王員外,你這可就看錯尚某人了。”
“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王通寶見他明明動心,卻又一副清高的模樣,心里暗罵,但這樣的人早就見多了,人在屋檐下,他也只得陪著笑。
尚志源嘆了口氣,道:“王員外,說實話,你的事情真不好辦,現(xiàn)在朝廷對貴重物品查抄太嚴,誰敢保證這些不是去讓珠寶流落異族,給他們送錢糧財產(chǎn),是通敵叛國呢,都是冒著生命危險的?!?p> “大人明鑒,小的一生安分守己,萬萬不會做違法犯罪的事?!?p> 尚志源哼了哼,慢條斯理的道:“王員外,你也知道,這種事情,隨時可能掉腦袋,非親非故,本官可不敢冒這個險。”
他盯著王通寶,繼續(xù)道:“我聽說你家中尚有一女,年過二十,并未出閣。”
王通寶臉色一滯,知道該來的還是來。
尚志源全然不顧,哈哈笑道:“本官尚有一侄兒,也未婚配,你女兒美貌遠近聞名,我侄兒人品相貌才華皆是上等,男才女貌,本官有心做做這個媒,成全年輕人的好事,如何?”
王通寶心里鐵青,他雖是商人,但因為只有一女,所以愛她勝過一切,大唐十三四女孩嫁人的比比皆是,因為自己的溺愛,又想為女兒擇得佳婿,女兒的婚事才一拖再拖,本來林青堯這孩子還不錯,自己有意安排,哪只碰上變亂,失了聯(lián)系。青堯還明珠暗投,讓人大失所望。
他雖才年近五十,但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百,女兒已經(jīng)拖到了二十了,是不能再拖了,但衡量一下,自己女兒傾國傾城,嫁個沒有功名的縣丞女兒,豈不是百搭,辱沒了自己的女兒不說,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商人重利,他王通寶從來不做這樣的虧本事。
王通寶訕訕笑道:“不滿縣丞大人,小女被我寵壞了,有些沒有規(guī)矩,她現(xiàn)在不在府上,等她回來,小的先與她說道說道?!?p> 尚志源知道王通寶在衡量得失,也知道是緩兵之計,心里想,到了我新野,甭管你以前如何輝煌,也得乖乖的得把女兒送過來,他不給王通寶機會,既然話已經(jīng)挑明,就不給王通寶周旋的機會,他冷哼道:“怎么,王員外,是不是嫌棄本官,嫌棄本官的侄兒,不讓本官做這個媒?!?p> “哪里,哪里,實在是……”王通寶額頭冒汗,臉上堆笑,心中招待了尚志源祖宗十八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員外,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的侄兒的娘舅可是一方太守,才華四里八鄉(xiāng)聞名,英俊風流,不輸天子門生,將來前途,還用我說嗎?”尚志源又端起茶杯,悠悠道,“員外,你可要想好了。”后面的話咬字特別重,這意思很明顯了,想好了,如果聯(lián)姻,那么一切生意好談,如果不聯(lián)合,那么王通寶在新野不會好過。謝家,哼,現(xiàn)在謝家自身難保呢。
王通寶冷汗涔涔,思慮急轉(zhuǎn),尚志源下了通碟,他真想拍桌子,落魄鳳凰不如雞,何況自己只是一介商人,竟然被一介縣丞欺負。仗著親戚是郡守,連縣令也得聽他的。
“這……”王通寶在內(nèi)心掙扎,女兒的幸福和當前的生存,他在堅定和動搖之間掙扎。他哀嘆,似乎確實沒什么選擇了,女兒年齡大了,自己落魄,沒有身份地位,經(jīng)過這次動亂,人命如草芥,似乎,嫁入一官宦之家,至少能換得她吃穿不愁。女兒的心事,他多少知道一點,四年前蕭衡救了自己的女兒,他為了撮合女兒和林青堯,選擇了放任蕭衡,連感謝都沒有。后來他在常山救了自己一家,他心里是感謝的,在山東遇到,也盡力去救治他,算是還他恩情,女兒暗中照顧他父母,他也默認。蕭衡出身低微,在這世子家族的年代,舉步維艱,他能做到將軍,已經(jīng)算年少有為,他也很欣賞。但婚姻大事,蕭衡不來提,他不可能送上去,更主要的是,蕭衡勢單力薄,沒有家族背景,一個人能走多遠呢?說不定哪天就是粉身碎骨,并不是婚配的良選。罷了。
尚志源悠悠的喝著茶,王通寶的表情他一一看在眼里,拿住了他的死穴,不怕他不答應。
僵持了半晌,就在王通寶咬牙要答應之際。屋外響起了馬鳴的聲音。
王通寶皺眉,什么人會騎馬到自家門口,來的非富即貴,他趕忙道:“縣丞,好像有客人?!彼鹕硪ビ樱眠@個理由再拖上一拖。
只是他還沒起身,屋外已經(jīng)有人高聲道:“圣旨到,員外王通寶接旨?!甭曇羧瑛喩ぷ樱翘O(jiān)發(fā)出的。
王通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圣旨,簡直像是在做夢,他枉活四十有七,從來沒有見過什么圣旨,今日太陽從西邊升起了,祖上積德?圣旨下到門口,不知是福是禍。他差點挪不動腳步,尚志源也是一臉呆滯。
“王通寶,快接圣旨?!蔽萃獾穆曇粲悬c不耐煩了。
王通寶嚇得一機靈,怠慢了傳圣旨的,那可不得了,趕忙吩咐人帶出了王夫人,與僅剩的四五個下人一起跪迎。尚志源暗叫晦氣,也跟著跪倒。
王夫人滿臉疑惑望著自家老爺,王通寶當然也是一臉不知道,緊張的跪倒,一身見過大場面也不少,這迎圣旨還是頭一回。
傳旨的太監(jiān)錦衣玉帶,帶著二十威武的侍衛(wèi),見他們手忙腳亂,皺了眉頭,不過還是傳旨要緊,他緩緩展開圣旨,清清嗓子。高唱:“圣旨,詔曰,常山員外王通寶,有女婉如,秀外慧中,佳名遠揚,待字閨中。特賜婚與定遠侯蕭衡,佳偶天成,擇日完婚,良緣天定,封蕭夫人一品誥命,欽此!”
啥?皇上賜婚?女兒成了一品誥命?王通寶和王夫人都傻了,徹底轉(zhuǎn)不過彎來。王夫人除了聽到蕭衡這個還算熟悉的名字,其它都是懵的。
“員外,接旨吧?!币娡跬▽毶瞪倒蛑?。太監(jiān)把詔書雙手遞到了他面前。
王通寶這才反應過來,顫抖接了旨:“小民領旨,謝恩?!?p> “公公,遠來辛苦,請入寒舍喝杯茶?!?p> 為首太監(jiān)卻道:“不了,本公公還有任務,王員外,陛下有令,圣旨到時,即可收拾行李,咱家留下十個護衛(wèi)與你,護送蕭夫人進京?!?p> 得,賜婚了還得把人送去。王通寶有些不情愿,但皇上的命令,他哪里敢違抗。
待太監(jiān)走后,尚志源才偷偷摸摸站起來,一地縣丞,他現(xiàn)在再也耍不起威風了。
“尚縣丞?!蓖跬▽氷幝暤馈?p> 尚志源暗暗叫苦,哭喪著臉:“員外,有何吩咐?”前一刻自己還把別人吃得死死的,這一刻自己就得對別人賠笑了,他還只是個員外,但是他的女兒已經(jīng)是侯爺夫人,還是圣上親自冊封一品誥命,自己一個小小不入流的縣丞,連給別人提鞋的資格就不夠了。他的臉笑得比哭還難看。
王通寶看著他的表情,十分解氣,只是還要侍衛(wèi)在這里,沒有時間去報仇,淡淡道:“沒事?!?p> 尚志源不停的抹汗,低頭賠笑一會,趕緊找理由溜了。那速度,簡直比老鼠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