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姑娘。”
香時找到若水時,若水正在調(diào)治香料。因著一味草藥難尋,若水幾乎每日上山,今日她也只穿了尋常的藍色呢子短襖,一條馬面裙,顯得極為干練伶俐。
香時生性愛美,沒有一日不是最佳狀態(tài),今日她身著水紅色蓮花紋短襖,一條秋香色裙子,遠遠看著濃艷卻不庸俗。
她一笑生風(fēng),望著若水的目光里全是打量,似乎全然忘記她今日是來求人。
若水和香時乃舊時同鄉(xiāng),且都是兩個姿色絕佳的女子,對于彼此的底細,各自都是清楚的。
若水猶記舊日之恩,今見香時找上門來,雖不意外,卻也暗自慶幸莫槿安不在家中。當(dāng)日若水家中遭難,出來投奔香時,正在落魄之際,得香時身邊一貴客相助。
因其熟讀詩書,那人對若水格外厚待。
自此若水之際遇,便與香時不同。
如今聽說香時在冷聞道身邊,為他心中極要緊之人,也暗自為她慶幸。今見她尋上門來,心中便已知道,她若是來求她,必是為了冷聞道的事。
若水放下藥鋤并籃子,遠遠站在廊下,微微思量了一下,方才疾步而至。
若水道:“難為香時姐姐記掛,竟然來這里瞧我。”
香時見院中不少草藥,知道若水又在調(diào)配藥方,只微微笑道:“若水姑娘得了好去處,我突然而至,希望妹妹不要不開心?!?p> 若水知道香時說話一貫如此,也并不在意,招呼她坐在院中。兩人閑閑坐在院子里吃茶。
香時細看了若水一陣,只覺得此女自從依傍了莫槿安,竟然平白多了幾分清新脫俗之感,好似一朵蓮花鋪陳在水面。
香時笑了笑說道:“果然人家說最懂得調(diào)教女人的還是她的男人。瞧瞧妹妹,這般風(fēng)景,普世間恐怕沒有幾個能比的?!?p> 若水面色一窒,見香時言笑之間并無半分拘謹(jǐn),舊日相處之時的種種便也浮上心頭。
她微微一笑,并不說話,過了一陣,才客套道:“姐姐則比先時更美了。論美貌,若水及不上姐姐一成,怎么姐姐反倒笑話起我來?”
香時這才站起身來,她輕聲道:“你瞧你,跟我也這么生分了。”
若水也跟著站起來,她知道香時從前種種,雖有花魁之名,卻實在難以叫人置評,因著莫槿安的關(guān)系,若水總擔(dān)心自己無辜受牽連。只是此番言語,她卻不能對香時明言。
香時一貫自恃姿色冠絕天下,眼里心里都沒其他人,如今年齡稍長,自思往日,反覺糊涂,她細細看著這院子里的一花一景,一草一木,便知道莫槿安待若水與冷聞道待自己不同,一時間她心中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若水見她似有憂愁感慨之意,欲將話勸慰她,又恐莫槿安突然回來,反倒生事,這時便遠遠地對著自己的心腹丫鬟使了使顏色。
香時一味不覺,只沉浸在一種傷感之中,似乎不愿意清醒過來。
她知道冷聞道待自己極好,然而那卻是一種在極低的范圍中被要求的好,而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好。
香時不知道是自己貪心抑或是命苦。
然而她人生之路行到如今,身邊只得此一人,且不說她有沒有能力照顧自己,單單是離了他的寂寥孤苦,她就無法忍受,是以,她每每為冷聞道做事。
他愛花,她也跟著愛花,他愛草,她也跟著愛草。
如今,他竟然因為段家二女和嫡女有了幾分相似,而不由自主對她甚好,香時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今日一早,她又見冷聞道譜寫新曲,又叫了幾個歌女在府中排練。
她一見曲詞,便知道他在為段音萱?zhèn)?,為了使他分憂,她便不顧及若水所想,而找到她的府邸來。
若水生性聰明,悟性極高,她二人的氣韻乍看之下有幾分相似,細看之下卻是天壤之別。是以,若水在京中竟然成為了一種特殊的存在。
香時雖然不忿,卻也無奈。
這時,她見若水神情,便知道她的些許心思,于是搶先一步道:“妹妹莫急,我來時就知道莫公子在宮中用膳,想來一時間她不會回來?!?p> 若水不言。
香時道:“你這里當(dāng)真別致。”
若水只得道:“這都是莫公子的品味,我不過是做個幫手。”
香時方從袖子中拿出那一曲詞,接著道:“這是冷公子新寫的詞兒,只是沒想好曲調(diào),妹妹極擅風(fēng)雅,還請妹妹多費心?!?p> 香時說著,拿出一錠黃金。
若水雖見了許多世面,卻依然為她出手的闊綽趕到驚訝。
香時道:“以譜曲編舞之事,京城之中以妹妹和莫公子為最,這是姐姐的心意,妹妹不要嫌棄才是?!?p> 若水見她如此,少不得收了。
她知道香時積蓄驚人,這時見她沉溺于冷聞道其人,似乎全然不為自己考慮一丁點,心中也感訝異。
從前,香時為自己做足了打算,如今卻像是有沒有明天都無所謂的樣子,若水也平添了幾分感慨。
二人又閑話幾句,香時方才告辭。
若水遠遠地看著自己心腹丫頭,此時娉娉婷婷朝自己走過來,忽然問道:“你在這里多久了?跟了我?guī)啄炅???p> 那婢女道:“回姑娘的話,奴婢在這里三年了,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
若水見這女孩,清雅溫婉,不知不覺有幾分自己的影子,心中忽然一陣窒息,只說道:“今日無事,你帶她們?nèi)ズ蠡▓@玩吧。”
她自己則帶著一個心腹又且年長的中年女子出門,另外帶了幾個小廝。
若水瞧著這園子的青磚之上,竟然生出了許多雜草來,心中也有幾分唏噓,可是莫槿安偏偏最喜天然成趣,若水也無話可說。
如今,香時為冷聞道費心,她為莫槿安費心。
似乎此二人心中都掛著同一人。
可若水那日遠遠在燈下望見她,心中之感慨,比那日的飛雪更要洶涌。
眼見得她是那樣無奈之人。
不多時,馬車搖搖晃晃出了城門,若水只覺得自己在馬車中又睡了一覺,待她挑簾望去,只見四野荒蕪,一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