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丁以涵始終端坐在步輦上。

　　未等通傳，段音萱主仆便從屋里走了出來。

　　皇后并未到這屋子里來，而是依然在雪地里待著，有兩個宮女左右兩邊為她撐了兩把傘。

　　黑夜里，雪花寂靜地飛舞。

　　丁以涵瞧著那雪花，眸光中既有怒意，又有一種凝了霜雪的冷靜。她冷眼瞧著段音萱主仆，心里卻極為清楚，她和這個女人之間有兩三分相似。

　　然而，這點兒相似在皇后看來，卻是段音萱的錯誤，她認為她是倨傲太過，有些不分尊卑了。

　　雪花灑在段音萱那件已經(jīng)發(fā)了白的大氅上，皇后由著她跪了一陣子，自己并不發(fā)一句話。過了半晌，皇后幽幽問道：“祈嬪覺得今日的雪景如何？”

　　飛雪灑在宮墻的琉璃瓦上，灑在墻頭有些斑駁的磚瓦上，也灑在偏殿這棵桂樹上。段音萱只覺得時間靜靜地，她應該怎么回答她？

　　她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忽然間就這樣的陣仗。

　　段音萱只能誠誠懇懇地跪在那里，然后平靜又認真地答道：“嬪妾并不知道娘娘想要問什么?！?p>　　寧以涵瞧了段音萱一眼，環(huán)顧左右笑道：“本宮不是說了嗎？叫妹妹評價評價今日這場雪?！?p>　　段音萱不得已，抬頭看了看皇后，她想了又想說道：“雪是北方常見的，年年都下雪，說來并不稀奇?！?p>　　寧以涵哦了一聲，接著道：“抬起頭來吧，祈嬪?！?p>　　段音萱只得抬起頭來，平靜地望著皇后，她并不敢低下頭去。

　　皇后細細地瞧著她，像是要將她的臉刻進自己的眼睛里去。

　　“祈嬪知道自己有一副較好的相貌吧？”

　　段音萱并不敢吱聲。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里。

　　只聽見曹嬤嬤冷冷地聲音問道：“祈嬪娘娘，皇后娘娘在問你話呢?！?p>　　段音萱仍舊跪在雪地里，此刻，她只覺得周身冰冷，她更清楚皇后今日是不會放過自己了，可她并不知道原因。

　　從前這樣的事并沒有發(fā)生過，大概是因為段家的關系，也因為皇帝對她的新鮮感還未結束。

　　新鮮感這件事，過了一定期限，都是會淡的。盛寵不衰，本就是個笑話。這件事，皇后知道，段音萱也知道。

　　只是，她依舊保持著自己身為女人應該有的體面。

　　同時，她覺得這是她作為后宮嬪妃所應該有的尊嚴。

　　段音萱的臉上并未呈現(xiàn)出任何的不適或者懇求，她靜靜地跪在那里，任由雪花一點點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太冷了，她甚至感覺到它們在她的肩膀上堆積了下來。

　　沈嬤嬤終于痛哭起來：“皇后娘娘，祈嬪今日連這偏殿也未曾出去。不知道祈嬪她犯了什么錯，還望娘娘明示才是啊?！?p>　　曹嬤嬤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惱怒和輕蔑，她說道：“娘娘面前有你插話的份兒嗎？”

　　沈嬤嬤只得噤聲。

　　她看著段音萱的樣子，見她分明并無求生之念，她心里萬千念頭轉了幾轉，卻只能閉著眼睛聽著眼前的一切。

　　雪似乎比先時更大了。

　　瞧著飛雪的樣子，若是連下幾日怕是連同京城都要遭了災了。

　　以往，皇后會為這件事憂心，可是今晚，她決定什么也不想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廢棄到這種地步。在她看來，段音萱這個人根本就是尸位素餐，這樣美貌的一張臉，既不能得到皇帝真心的寵愛，也無法左右或者更改宮廷里的任何一點局勢，皇后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存在的意義在哪里？

　　她從妃位降到嬪位，從前她為自己洗脫罪名全靠一張嘴，如今倒好，她似乎連為自己開罪的念頭也沒有了。

　　瞧她，是那樣的安靜，又是那樣的美貌。

　　是那樣的無辜，又是那樣的絕望。

　　后宮里，有哪一個女人不絕望？難道只有她一個嗎？

　　皇后手中一幅卷軸從袖子里掉了出來。

　　曹嬤嬤連忙將它撿起，接著皇后道：“給她也瞧瞧吧，選秀在即，祈嬪不能不給出意見！”

　　段音萱的膝蓋跪得已經(jīng)有些麻了。

　　沈嬤嬤連忙弓著腰過去，將那卷軸接了，又遞給段音萱。

　　皇后未曾吩咐，段音萱就不能起來。

　　“年輕的面龐會接二連三地到這宮里來。年輕人的笑聲總是格外動人，青春的氣息也總是格外誘人。這些事，祈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p>　　段音萱仍舊無言以對。

　　選秀這件事，她擋不住，皇后也擋不住。

　　從皇后的角度看段音萱，她似乎認為這個女人應該將皇帝的心牢牢左右住，在皇帝的心里永遠有地位，皇后才能在需要的時候給她一個合理的機會讓她撥動這根無聲的弦。

　　皇后和所有的皇后一樣，并不希望看到哪一個人獨自迎接萬千寵愛。

　　這卷軸中所畫的第一個人就是惠妃的外甥女丁惜蕊。

　　雖然并不知道今夜發(fā)生了什么，段音萱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什么。

　　惠妃丁語桃大概是整個后庭中最聰明的女人了。

　　段音萱靜靜地想著，可她并不知道皇后要自己做什么。

　　她臉上既無怨怒也無不忿，只是靜靜地迎接著皇后的責罰，一如她靜靜地迎接著每一片雪花。這些雪花很難在她的肩頭融化。

　　皇后臉上的神色看起來也更為復雜。

　　“祈嬪，皇帝陛下剛剛下旨叫你回家一段時間，他說叫你好生養(yǎng)病?！?p>　　段音萱疑心自己聽錯了，可是皇后的話字字句句落在耳朵里。

　　寧以涵又看了段音萱一陣，才收起她臉上那種既不屑又無奈的神色。事實上，她剛剛才和皇帝吵了一架！

　　在皇帝的旨意已經(jīng)到了她那里，而皇帝陛下還未到惠妃那里去之前。

　　那時，聽到消息的她是錯愕的。

　　她根本來不及顧及自己的反應會給皇帝陛下帶來什么樣的感受，寧以涵那時直接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她靜靜地問著皇帝陛下，她說：“皇上，臣妾不知道，這究竟是對祈嬪的獎勵，抑或是處罰？”

　　那一刻，寧以涵說完這句話，才發(fā)覺自己的心原來在嗓子眼。

　　她頭一次看到蕭廷嘉用一種冰冷的眼神望著自己。那是一種既陌生又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