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語桃的住處并不寬敞,也無富麗堂皇之感,倒好像是尋常人家的屋子,只是屋里擺著的裝飾品卻是個個有來歷。
蕭廷嘉打眼一瞧,便知道丁語桃的生活習慣中處處都有太后的影子。能在太后面前有些體面,說來這也是丁語桃的本事。
蕭廷嘉剛剛坐下,便見丁惜蕊過來奉茶。
不過是展眼的功夫,她已經(jīng)換了一身裝束,雖然也是粉色,但已經(jīng)和雪地里的精靈俏皮有所不同。她頭發(fā)半扎著,一束烏絲垂在腦后,只頭上的步搖仍然用的是先前的。蕭廷嘉只覺得眼前的女子既華麗又旖旎,叫人瞧著竟忍不住想要攬在懷里仔細看看。
他笑瞇瞇地別過眸子,只是吃茶。
丁語桃坐在不遠處的園凳上,并不走過來。她倒是穿得既繁瑣又保暖,一只手捧著暖爐,另一只手則輕輕挑著燭芯。
對眼前的情形她竟好似沒瞧見一般。
蕭廷嘉見她穿得極素,反倒笑道:“我瞧你是不想讓朕往你這里來?!?p> 丁語桃尚未說話,丁惜蕊倒不知不覺笑了笑說道:“陛下,姨娘不知道怎樣想你呢,剛剛差點把卓文君那首詩寫了一百遍了。”
丁語桃臉上見紅,她站起來,微微扭了扭身子,坐在高凳上,也捧了一盞茶,剛要吃時,卻笑道:“好貧嘴的小丫頭,哪里有這么打趣姨娘的呢。”
蕭廷嘉笑笑道:“卓文君哪首詩,我怎么不知道?”
丁惜蕊瞧了丁語桃一眼,捂嘴偷笑道:“一朝別后,兩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
丁語桃冷不防這丫頭竟然說了出來,不由嬌嗔道:“陛下,您瞧瞧這丫頭,都是您給的膽子!”
蕭廷嘉心中受用,也覺得這里暖意融融,不覺招手叫丁語桃過來。丁惜蕊見狀,忙收起手中托盤,到后面去了,屋子里頃刻間只剩下這兩個人。
蕭廷嘉道:“這首《怨郎詩》我是知道的,怎么,你倒敢抱怨起朕來?”
丁語桃給他一抱,由不得心上一暖,不覺在他懷里扭了一下,自顧自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蕭廷嘉卻是細細望著她,他一手抱著她,一手只管把玩著她細嫩的指尖,嘴里卻道:“連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如今倒忽然得趣了?”
丁語桃臉上更如紅云一般,哪里敢抬頭,這時只說道:“嬪妾不過是只認得那幾個字罷了,哪像這些小丫頭,一天到晚不知道看了多少混帳書,滿腦子都是歪詩,最會哄人了?!?p> 蕭廷嘉用手在她腰間摩挲一下說道:“你只說這番心事是不是真的?”
丁語桃索性將臉半埋在蕭廷嘉胸口,半帶委屈得道:“陛下一來,我這屋子無端端就暖和了,您倒問我真不真?”
蕭廷嘉似乎有些滿意,方才放她下來。
丁語桃理了理鬢發(fā),正要擺飯,蕭廷嘉忽然道:“今兒朕就不在這里用膳了?!?p> 丁語桃顯然一愣,眼淚幾乎流了下來。
蕭廷嘉柔聲道:“如今惜蕊待選,你哥哥又已經(jīng)做了京兆府尹了,她又是嫡出之女,多少應該避一些嫌,并不急于這一時?!?p> 丁語桃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幾番回味這話,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這時她裝作無事一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陛下,不是嬪妾想阻著您,您瞧瞧,外面的雪花真如飛絮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在這屋子里暖和暖和,您再出去走一趟,倒是平白受寒。依我說,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家,即便有些什么,也慮不到那么長遠,誰還敢嚼舌根不成?”
蕭廷嘉仍舊笑笑:“惜蕊還小,總要你多教教她。”
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jīng)。這時丁語桃心里卻滿是失落,只能半低著頭。
蕭廷嘉見她這樣,難免有兩分心軟,待要正色起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誰知丁語桃身邊的桂嬤嬤卻道:“娘娘,陛下想是公事要忙,您的心意陛下是知道的?!?p> 丁語桃方才回過神來,慌忙就要跪下。
蕭廷嘉扶著她,接著來到窗邊,也跟著看了一陣子雪,便帶著貼身的人出了門去。
羅公公一行人跟在身后,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可誰敢露出半分來?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這雪地已經(jīng)有些難走了。
蕭廷嘉卻回過頭來吩咐道:“叫他們備馬車,過會兒去紫嫣那里,先著人過去通傳一聲,就說朕去她那兒吃飯。”
想起紫嫣,蕭廷嘉的心里卻像是有了幾分期望,他對她雖無過分依戀,然則她細膩的肌膚總是讓人難忘,加之一雙眸子燦若星河,每每一望仿佛能夠解憂。
惠妃她……
蕭廷嘉想,來她這里,總是要有一個特殊的日子,特殊的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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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皇后已經(jīng)乘坐步輦離去。
中庭里一片靜寂,只有紛飛的大雪,似乎有些無力地想要掩蓋一場深刻的寂寞。
段音萱站在廊下,她的身體幾乎已經(jīng)凍僵了,沈嬤嬤無法,為她拿來了一床棉被,平素里,段音萱是絕不會這樣的,在她看來裹被子這種事無論如何不應該發(fā)生在她身上??墒茄巯?,沈嬤嬤真的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她明明犯了她素日的禁忌,她卻是一動不動。
段音萱的靈魂好像是凍僵在這雪地里了。
“娘娘,皇后娘娘已經(jīng)回宮了。”沈嬤嬤說著,也依然不免用手哈了哈熱氣。
這天實在是太冷了。
屋中的火苗似乎已經(jīng)熄了,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添加柴火的原因。然而此刻,沈嬤嬤的心里已經(jīng)并不在意這些了。
就眼下看來,能夠回到段家,似乎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縱然經(jīng)驗老道的沈嬤嬤也清楚,回去并不見得日子會好過點。
她更知道,此番回去容易,以后想要再進來恐怕又難了。
沈嬤嬤站在雪地里嘆了口氣,靖德帝的脾氣不可琢磨,這件事可真是名不虛傳。她很想勸慰段音萱兩句,卻見她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連神情都有些木然。
沈嬤嬤也抬眼望著那雪花出起神來。
半晌,她終于勸道:“娘娘,今日的事情能這樣了局,已經(jīng)算得上幸事了,皇后娘娘也并未怎樣您啊。咱們凡事還是要想開一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