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嘉這時方才想起，這女孩原是惠妃丁語桃的外甥女，名喚丁惜蕊的。

　　蕭廷嘉對此人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印象，今日能記起她的名字，憑借的也是他素日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若是其他人，恐怕他已有三分著惱，念她尚且青春年幼的份兒上，他才肯細(xì)細(xì)想了一下。

　　蕭廷嘉正要說話，只聽身側(cè)的小太監(jiān)回道：“回主子的話，這便是前兒在湖上劃船的丁姑娘。”

　　丁惜蕊聞言忙道：“怎么當(dāng)時陛下也在嗎？惜蕊不知情，想來吵著陛下了?！?p>　　此時，雪越下越大，只聽得到幾個人走在雪地里的腳步聲。

　　蕭廷嘉對莫塵逸道：“你先回去吧，瞧這雪倒是急。若是明兒雪依舊這么大，就不上朝了，叫他們緊著要緊事自己來宮里奏明吧?！?p>　　莫塵逸連連答應(yīng)了，他對丁惜蕊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招呼，又按著宮規(guī)向蕭廷嘉作了別。

　　蕭廷嘉望著莫塵逸身著大氅的聲音出了一會兒子神。

　　那宮燈照得雪花，似乎越發(fā)洶涌。

　　丁惜蕊仍舊陪在身邊，蕭廷嘉問道：“怎么好端端的在這里？”

　　丁惜蕊忙道：“姨娘著惜蕊來瞧瞧，她說怕陛下理政太晚，又忘了吃飯?！?p>　　蕭廷嘉站在這雪地里頭，滿心里所感受到的都是無邊的冷峭，這時聽聞此言，由不得心中一暖。他望了望飄飛的雪花，對丁惜蕊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姨娘，朕都記著呢。叫她早些安睡，不要記掛朕，改日天晴了，朕便去看她?！?p>　　丁惜蕊聞言，略一遲疑，不由紅了眼眶。

　　這倒令蕭廷嘉一驚。

　　他不由笑道：“怎么？這風(fēng)就那么大，瞧瞧你，眼睛都紅了。”

　　此時，暗淡的燈光下，蕭廷嘉又細(xì)細(xì)看了丁惜蕊一眼，見她雖不如段家女兒那樣美艷，倒也有三分脫俗之感。再者，她是鴨蛋臉面，五官生得雖然不是盡善盡美，可是第一眼瞧過去，總算是個標(biāo)致的人兒。如今她這張臉在寒風(fēng)里凍著，鼻尖已經(jīng)有些發(fā)紅，無端多了兩分嬌俏之美。

　　蕭廷嘉連說話的聲音也溫柔了不少。

　　丁惜蕊聞聲，心中便有幾分喜悅，這時她忙道：“陛下，惜蕊來時，姨娘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陛下若不去坐坐，倒顯得惜蕊不會說話，改明兒姨娘若是無意說起，爹爹恐怕只會覺得是惜蕊不夠機(jī)靈，惹惱了陛下，那時，我再想來這偌大的皇宮里瞧瞧，怕是也不能了?！?p>　　丁惜蕊這番話說得楚楚可憐，蕭廷嘉雖不慣這些，也忍不住要給她兩分薄面。

　　何況，這燈下美人，又是這樣窈窕的身姿，她又在選秀之列。

　　蕭廷嘉想了想，只對身側(cè)的太監(jiān)說道：“你們先送丁姑娘回去，朕隨后過去?！?p>　　兩個太監(jiān)答應(yīng)了，自然提著宮燈在前面走，丁惜蕊慌忙謝了恩，接著便跟在身后。

　　蕭廷嘉站在風(fēng)雪中，有些悵然地望著前面，自己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去哪兒。不知不覺間，他的腳步朝著偏殿走去。

　　然而，他并未到達(dá)那里，腳步卻停了下來。

　　他自己也知道，這時她那屋里能有一只蠟燭點(diǎn)著，恐怕已經(jīng)算得上不錯了。這場雪來得太過突然，她那里缺少一應(yīng)物品，恐怕是免不了的。

　　想到這里，他心頭似乎一跳，一種說不來的疼痛一閃而過。

　　過了一陣，他又朝原路返回。

　　雪花從未有半刻減弱的趨勢，不過片刻的功夫，大地上又是白茫茫一片，連他來時踏過的腳印也消失了。

　　.

　　偏殿里，段音萱主仆用一只簡易的火盆驅(qū)寒。

　　段音萱將那只大氅緊緊裹在身上，沈嬤嬤無法，只得暫時用自己日常蓋得被子裹著自己。

　　沈嬤嬤只管看著火盆出神。

　　她回思了許久，又覺得自己有一件事似乎怎么也想不透，待要去想的時候，竟怎么也抓不住。偏殿外面的墻角處，整齊地碼放著一摞柴火。那都是段音萱在晴朗的日子里隨手撿來的。那時宮禁并不怎么森嚴(yán)，偏殿素來冷清，出了這角門往里，便是一座廢棄的園子。而那園子再無別的地方可通，幾乎算得上這偏殿的后園。

　　那些日子，段音萱無事時，常常在那里走動。她撿來的都是指頭粗的樹枝，瞧著樣子，用這些樹枝御寒，倒是可以抵擋一陣子，偶有兩根粗一些的殘枝，沈嬤嬤也早早撿了，放置在那里。

　　如今，她在這火光底下，呆呆地坐著，一面感慨主子似乎并不打算有所作為，一面又驚訝于她的變化。

　　她怎么會在這些事情上留心呢？

　　段嬤嬤每每想到這里，心里都會覺得慌張，她不知不覺抬眼又瞧了段音萱兩眼，知道她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人兒，一顆心才又放回肚子里。過后，她又嘲笑自己的奇怪，無緣無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為眼前操持一日便算得上一日，這種念頭往常都是沈嬤嬤這樣的人才會有的心思，如今段音萱竟然可以遷就到這種地步。

　　柴火發(fā)出霹靂巴拉的聲音，屋子里靜靜的，那雪像是要吞噬掉整個冬季。

　　又過了一陣子，忽然聽得外面一片慌亂之聲。

　　沈嬤嬤不由有些驚訝，往窗外望去時，只見一隊(duì)人正朝這邊走過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沈嬤嬤只覺得眼前燈火通明。

　　她不由叫道：“娘娘，您快看?！?p>　　只見幾個衣著考究的太監(jiān)抬著一只華貴的步輦朝這邊走過來。兩列宮女瞧來有十來個人的樣子，靜靜跟在那步輦后面。步輦上的女人頭戴昭君套，身著一件孔雀藍(lán)紗面狐貍里斗篷，腳下踏著一雙同色靴子，遠(yuǎn)遠(yuǎn)瞧著只覺得既尊貴又嫻靜，離得近了，方能瞧出她面上帶著的慍怒。

　　段音萱一望之下，心中難免一窒。

　　沈嬤嬤連連說道：“怎么皇后娘娘會在此時到這里來了？”

　　段音萱只望著這步輦出神。

　　如今，再見皇后她竟然有種隔世之感。

　　雖有此感，她自己的處境和往昔比起來，竟然毫無一點(diǎn)兒變化，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幾乎讓段音萱有種萬事成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