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果見棉簾一挑。

　　一個身著石青色短襖，灰色百迭裙的女子走了進來。段音萱打眼一瞧，便知她是皇后跟前的綠蕖。綠蕖身上那件短襖的緞面雖不出挑，可是那狐貍毛滾邊卻是甚為顯眼，她身后一并幾個丫鬟都穿了襖裙。

　　綠蕖自己手中捧著一只暖爐，她臉上畫了濃而不妖的妝容，倒是顯得富麗堂皇。

　　只是此刻段音萱瞧著難免有些刺眼。

　　綠蕖該有的規(guī)矩并不少，這時只是灑了沈嬤嬤一眼，說道：“曹嬤嬤說了，如今天寒地凍的，叫沈嬤嬤您一趟趟的往前面去，倒是不好。只是今兒這場雪來得突然，內務府置辦的炭火和冬衣都還未到，只能勞煩祈嬪并沈嬤嬤二位先忍著。再者原本祈嬪住的云湘宮，現(xiàn)下一應婢女都在打掃準備迎接新的主子，才剛沈嬤嬤您要的冬衣一時恐怕送不過來。曹嬤嬤的意思是叫沈嬤嬤暫且在這里待著，畢竟外面天寒地凍，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別的法子，待前院有了空或者是內務府置辦夠了，自然會把二位需要的送過來?！?p>　　段音萱聽得這綠蕖一句句將自己和曹嬤嬤相提并論，也只作未曾聽見狀，奈何綠蕖有意無意總拿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段音萱不免心中氣惱，待要與她計較，又明知這樣，不過是白生一場事故。

　　她只能靜靜吞咽了下去。

　　沈嬤嬤只得點頭不迭，又道：“謝皇后娘娘恩?！?p>　　綠蕖巡視一眼，便要離去。

　　此時，段音萱忙道：“綠蕖姑娘！

　　綠蕖福了一福，故作驚訝道：“娘娘是在叫我？”

　　段音萱一怔，仍然只能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道：“綠蕖姑娘，如今沈嬤嬤有些受寒，煩勞姑娘告訴皇后娘娘一聲，叫她另外派了人過來也使得。再者我如今一個人住在這里，左右無事，若是娘娘覺得人手不夠，可將沈嬤嬤先行送回云湘宮里去。我這里這病不知道要病到幾時，叫沈嬤嬤一并陪著，我心里不安?！?p>　　此時沈嬤嬤早已經跪在地上，她的頭幾乎叩在了地上。

　　皇后雖不曾在這里，可今日這綠蕖在這兒，她分明覺得是皇后在這里一般。沈嬤嬤自己只覺得連自己的脊背都在發(fā)涼。

　　綠蕖看了沈嬤嬤一眼笑道：“祈嬪娘娘竟然這樣掛心沈嬤嬤，只是這件事，奴婢卻做不得主，還是要先行回了娘娘才是。只是祈嬪娘娘您也知道，皇后娘娘日常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縱然綠蕖是貼身侍婢，有時候也說不上兩句話，倘若不妨給忘了，也望娘娘千萬海涵。改明兒奴婢記下來了，一定告訴皇后娘娘，娘娘千萬放心?！?p>　　綠蕖說著，神情中仍然帶著兩分倨傲。

　　如今，段音萱卻連惱火也沒有了。

　　她靜靜地點了點頭，猶似未聞，只道：“那么好吧，有勞姑娘了?！?p>　　待這一行人走遠了，沈嬤嬤方才淚落如珠，她道：“娘娘，您這是何苦？我在這里撐的一日是一日，如若皇后娘娘果然依了，那時娘娘您在這里又怎么待呢？這宮里哪一個不是審時度勢的人？娘娘何苦要白受那份小人的氣?！?p>　　段音萱卻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她靜靜望著外面的大雪出神，半晌她道：“如今我們這里，冰冰涼涼，再想有指望恐怕難了。每年冬日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p>　　沈嬤嬤聞言，半晌不曾吱聲。

　　主仆二人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都不去說話。

　　人家說，一鼓作氣再而衰，如今連沈嬤嬤也連一點兒鼓勵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只有在心中暗暗祈禱，心想陛下千萬要記得起娘娘才是。

　　.

　　蕭廷嘉和莫塵逸說了一會兒子話，到了天色漸晚時忽見大雪飄起來，他本來要留莫塵逸在宮中用晚膳，卻見這樣的鵝毛大雪灑下來，而自己心里卻是清冷孤寂。

　　他便不曾留他，只笑道：“你趁著雨雪回去，恐怕會覺得家里分外暖和。”

　　莫塵逸也跟著笑笑，說道：“難得無事，就是好天氣。這賞雪的雅事臣可做不來?！?p>　　蕭廷嘉那時已經在穿著大氅，又穿了雨鞋，一個小太監(jiān)手里提著一盞八角宮燈，上面繪著荷花圖案。那燈的樣子并不別致，只是那畫卻畫得極為清新脫俗。莫塵逸一看便知道出自段音萱的手筆，連忙低下頭去，并不敢說話。

　　蕭廷嘉本來未曾注意，這時卻看了那宮燈一眼，淡淡笑道：“怎么？祈嬪使了多少銀子給你？”

　　那太監(jiān)一聽即刻跪下去，嘴里哭著道：“回主子的話，只因這宮燈一直放在這殿里，小的瞧見陛下馬上要出去，順手就拿了來用，并不曾留意?！?p>　　蕭廷嘉聞言，面色卻仍如往常一樣凝重，他道：“今日怎么是你當班？”

　　這小太監(jiān)并未想到皇帝會問到這個問題，神色一慌，嘴里便吞吞吐吐起來。

　　蕭廷嘉卻沉思一陣說道：“罷了罷了，你先起來吧?！?p>　　接著，他裝作無事一般，叫人走在前面，然而他心里卻在想，這一出又不知道是哪宮里過來試探他對段音萱的心思的！

　　這樣想著，他心里更加凝聚了一口怒氣。

　　莫塵逸早見此情形，也不敢多說什么。

　　蕭廷嘉大步向前，在這雪地里走了一陣，又對莫塵逸道：“一個人走在雪里，有時候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倒無端增添了許多怒氣。你既是要出宮，就跟我在后庭中走一陣，一會兒再繞回去。只不過多走一陣，并不妨礙什么，我想尊夫人知道朕這么勞累你，也不會怪罪?！?p>　　莫塵逸只道：“豈敢豈敢！”

　　此時，蕭廷嘉走在前面，莫塵逸叫宮人撐了傘跟在他身后，蕭廷嘉抬眼望了那宮人一眼，只覺得眼前一亮。

　　他淡淡笑道：“難為你處處費心?！?p>　　莫塵逸忙道：“陛下，這您可說錯了?！?p>　　蕭廷嘉不免好奇，便回過頭來，又細細打量了這女子一眼。只見她身著一件湘妃色滾邊短襖，一條煙粉色裙子，頭上只用了兩只碧玉簪子點綴，鬢邊一只流蘇卻是一搖一晃。此時，她見蕭廷嘉注視著自己，只微微別過頭去，輕輕一笑，接著道：“陛下，您竟不認得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