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暗流洶涌
休之因劉裕實力大減,無法與自己抗衡而高興,卻得到云秀流產(chǎn)的消息,心情便低落下來。韓延之等人有事來見他,他卻統(tǒng)統(tǒng)不見,把一切事都拋之腦后,只想陪著云秀。
云秀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睡著,醒來時見休之陪在身邊,便想坐起來。休之讓她躺好,握著她的手,“你不要動。好好休息。”
云秀傷心,虛弱地說:“孩子沒有保住,對不起你?!?p> 休之吻著她的手,“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子嗣是上天注定的,這個孩子跟我們緣分淺,不用傷心了?!彼麆裨菩銊e傷心,自己心里的難過也不想讓她知道。這個孩子,他盼了許久,連名字都想好了,可惜云秀思念福兒,憂思太深,身體太弱,又隨軍奔波勞累,還是流產(chǎn)了。休之后悔,應該把云秀留在荊州。
云秀笑了一下,“你打仗辛苦了,可有受傷?給我看看?!?p> 休之說:“我沒事。我陪你待一會兒?!?p> “不用陪我,你去休息一下吧?!?p> 休之不肯走,便和衣而臥,躺在她身邊陪她。
云秀雖然失去了孩子,可這個男人對她不離不棄,也讓她覺得安慰。她身體虛弱,沒多少精神,便靠著他睡著了。
休之又陪她待了許久,見她睡安穩(wěn)了,才起身,去書房見韓延之。
韓延之已等了快一個時辰,見休之總算來了,忙行禮拜見。
休之臉上都是傷心之色,問韓延之何事。
“王爺,現(xiàn)在劉裕重傷,北府軍元氣大傷,屬下請命,將他們一網(wǎng)成擒,永絕后患!”
“這……劉裕此戰(zhàn)有功,我沒有理由殺他?!?p> “王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您忘了劉裕潛入豫州,意圖不軌?他早就與您翻臉了,現(xiàn)在只是面子上的和氣而已,若不趁此時下手,等他緩過來,可就難對付了。”
休之仍不同意。他還擔心云秀剛剛流產(chǎn),如果此時對劉裕下手,她知道了難免擔心福兒,身體更難恢復,便不置可否,只說:“我知道了,你退下吧?!?p> 韓延之又勸了幾句,休之惦記云秀的身體,不耐煩聽他說話,便讓他退下。
休之回到住處,見桓道芝也來看望云秀。他看了看云秀仍睡著,便讓桓道芝出來外面說話。
桓道芝也勸休之趁機解決劉裕。
休之說:“劉裕重傷未愈,他的北府軍損傷過半,無力與我抗衡,我與他勝負已分,何必趕盡殺絕。再說他是功臣,我不能無罪而殺之,貽人口實啊。何況……”他看了臥室的門一眼。
桓道芝便明白他是顧忌云秀,氣得跺腳,“王爺,現(xiàn)在可是生死關頭,你不徹底解決劉裕,等他緩過來,一定會反咬你一口,到時候你就悔之不及了!”
休之不滿地說:“桓小姐,劉裕攻破偽燕、大破天師道,正是功勞卓著、朝野仰望之時,我若此時出手對付他,豈不是讓天下人說我嫉賢妒能!”
“王爺,劉裕與你可是對頭啊。你不對付他,難道還要封賞他!”
“桓小姐,劉裕是功臣,不是反臣,我要執(zhí)掌中樞,就得先封賞他的功勞?!?p> “他這個人,只要活過勁兒來,一定會報復你,到時候,他可不會像你這般忠厚良善。”
“你放心,我會防范他。明日上朝,我會建議朝廷封他一個虛位,讓他回京口,然后再慢慢剪除他的羽翼。如果他安守本分,就算了,若他稍有異動,我就立刻處置他?!?p> “王爺,你這是養(yǎng)虎遺患!斬草得除根吶!”桓道芝的聲音不覺就高了。
臥室里云秀咳嗽了一聲,休之擔心,想去看她。
桓道芝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王爺,劉裕不會老實聽話的,你今日不痛下殺手,只怕來日就沒有機會了!”
休之甩開她,“桓小姐,桓玄篡逆,株連親族,是罪有應得,我不會因為你要報仇就誅殺功臣!你是我的謀士,最好謹守本分,不要因為私怨,誤了我的大事!”說完,休之不再理會桓道芝,推門進了臥室。
云秀已經(jīng)醒了,丫頭正扶她坐起來,休之待她坐好,讓丫頭退下,自己坐在她身邊扶著她,“你起來做什么?再休息會兒?!?p> 云秀搖搖頭,仍是有氣無力,十分虛弱。
休之從丫頭手中接過杯子,喂她先喝些水,“是不是我在外面說話聲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云秀笑了笑,“你不要跟道芝生氣呀。她脾氣雖急,但對你可是忠心耿耿?!?p> “你說的是?!毙葜绢^去請桓道芝進來,外面伺候的人回話說桓道芝已經(jīng)走了。休之便笑道:“她這樣的脾氣,難為劉裕娶她做夫人?!彼f完,又后悔不該對云秀說這話。
云秀笑著說:“她心地好。”
休之見她面有憂色,知道她聽到了他與桓道芝剛才的談話。他也知道,雖然云秀與劉裕恩斷義絕,但劉裕畢竟是福兒的父親,劉裕的命運直接影響福兒的前途,云秀也是因此才總為福兒擔心,傷了身體。休之不想讓她再擔憂,便開誠布公地告訴她,“幕僚都勸我趁現(xiàn)在除掉劉裕,可是我都不準。一來,劉裕是功臣,我沒有理由殺他。二來,北府軍損失慘重,他手上已經(jīng)沒有籌碼再跟我爭,我也不想趁人之危,趕盡殺絕。三來,還有福兒,我也是為他考慮。你不用擔心?!?p> 云秀聽了,笑了笑,“這是軍國大事,你不用告訴我。道芝總說我迂腐,我也不想說什么,影響你的判斷?!?p> 休之笑道,“那你告訴我,你還擔心嗎?”
“我,我只是想福兒,還有,這個孩子?!彼f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流下眼淚。
“怎么又傷心了?”休之笑道,拿起床頭的手帕,幫她輕輕拭淚,“這樣吧,等你休養(yǎng)一陣,好一些了,我陪你去金華寺給我們的孩子做場法事,讓他往生吧?!毙葜f著,心頭也是一陣酸楚。
與此同時,侍中府內(nèi)。
劉裕也是臥床不起,他在丹陽一戰(zhàn)受了重傷?,樼鹜跖闪颂t(yī)來給他治傷。劉毅、王弘、諸葛長民、劉敬宣等人都圍在他的床前,問他好些了嗎。
劉裕勉強笑道,“撿回條命,還不錯。可惜了那么多將士?!彼f著,臉色便陰郁了下來。
王弘贊嘆道,“主公身先士卒,勇冠三軍,真是世所罕見?!?p> 劉毅聽了這話,便不高興,“王參軍,只有你家主公勇冠三軍嗎?我的人馬不也都戰(zhàn)死沙場?”
長民還像以前一樣,就勸劉毅道,“行了,行了,盤龍,主公他傷成這樣,你何必這時候爭短道長的?”
劉毅更火大,“諸葛長民,你是什么身份,敢這樣跟本將軍說話?”
諸葛長民便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劉敬宣諷刺劉毅道:“撫軍將軍好威風,若你的本事有脾氣這么大就好了,也可以不必戰(zhàn)敗,引得賊人進逼建康,連累我們北府軍蒙受如此損失。”
劉毅瞪眼:“你說什么!”
“我說你輕敵冒進,失職當斬!”劉敬宣怒目而視。
劉裕咳嗽了一聲,“敬宣,不得無禮。”
劉敬宣見劉裕發(fā)話,這才沒有再吵。
劉毅看著他們眾人,冷笑道:“你們搞清楚,當日起兵誅殺桓玄,我與你們是同盟。丹陽一戰(zhàn),大家都損失慘重,現(xiàn)在誰是司馬休之的對手?!你們不說與我同氣連枝,互為犄角,反倒與我爭執(zhí)起來!好呀,大不了,一拍兩散,正合了司馬休之的心意!”
王弘忙勸道,“撫軍將軍息怒。卑職等并無不敬之意,只是看我家主公如此傷勢,為他感慨罷了。撫軍將軍不如與諸位將軍移步前廳,讓我家主公休息片刻,靜養(yǎng)傷勢吧?!?p> “不必了。諸位還是費心想想,如何替你家主公對付那司馬休之吧。本將軍告辭!”劉毅說完便走了。
劉敬宣看著他的背影,還氣呼呼地說,“這個劉毅,真是狂妄無禮!若不是他不聽主公的話,輕敵兵敗,孟主簿不用死,我們也不用在丹陽苦戰(zhàn),損失了這么多將士!”
王弘嘆了口氣,對劉裕和其他人說,“主公,撫軍將軍說的有理,需防備司馬休之對你下手!”
劉??人粤藥茁暎f:“怕什么。司馬休之志在丞相之位,需要示人以寬,不會這個時候無故殺我這個功臣?,F(xiàn)在他風頭正盛,我就避讓一二。你們回去戒斥部下,這一陣盡量不要跟荊州的人發(fā)生沖突,凡事等我好一些了再說?!?p> 王弘等人便拱手告退。
他們走后,月兒親自端藥來給劉裕服用。劉裕喝了藥,說:“你現(xiàn)在是我夫人,不必做這些事,讓下人做就是了。”
月兒笑道:“就因為主公是妾身夫君,妾身才想親力親為,好好照顧你?!?p> 劉裕想起大戰(zhàn)前,她對自己的支持,對她有些感激,便點點頭,“不要太勞累了。福兒呢?”
“先生教他讀書呢。他總是貪玩,書都不背,先生罰他站著背書呢?!?p> 劉裕笑了,“這孩子,跟我一樣。讓他好好讀書,學他母親,不要學我?!?p> 月兒聽他提起云秀,臉色有些尷尬,笑了笑:“是。妾身知道了,一定好好管教他。”
“你去吧。我睡會兒?!?p> 月兒又問他晚飯想吃什么。
“不吃了,也不必叫我,讓我睡會兒。你們都去吧?!?p> 月兒還想留下來伺候,起碼也要留些人伺候他。劉裕不同意,讓他們都走,關上房門,他一個人躺著,睡了一覺。
再醒來,已是深夜,房內(nèi)點著燈,下人們都不在。只見簾子外影影綽綽有一個人,劉裕猛的驚醒,“誰?”
他話音剛落,一柄長劍已經(jīng)抵到他胸口。
“劉裕,你真是命大!”寶劍的另一頭,是一身夜行衣的桓道芝。
劉裕起猛了,一陣眩暈,他伸出手去,“道芝,扶我一把?!?p> 桓道芝把劍往前推進一寸,劉裕頭暈,躲不開,便被刺破胸膛,鮮血流了下來。桓道芝驚訝道,“你怎么不躲?”
劉裕無奈地說:“我頭暈,不是讓你扶我一把嗎?”
桓道芝把劍撤出來,好在傷口不深,血流的不多?;傅乐ヒ娝@副模樣,竟有些哭笑不得,說:“聽說北府軍損失三分之二,也不至于就這么窮了吧。你好歹還是中軍將軍、侍中大人,屋里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哼,報應!”
劉裕笑了,“是我故意讓他們都走了,好讓你來的時候方便些?!?p>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劉??诳柿耍骸白郎嫌胁瑁憬o我倒一杯,我就告訴你?!?p> 桓道芝呸了一聲,“你府里的人都死光了?哪有讓刺客服侍你的!”
劉裕笑道,“你想讓我渴死?那得多慢,一劍殺了我多痛快!”
桓道芝最受不了他這無賴勁頭,便氣呼呼地倒了杯茶給他喝下,然后問:“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不難猜。你恨不得我死,可司馬休之現(xiàn)在不但不能殺我,還得封賞我,好讓天下人看他多么大度寬和。你這么性急,一定會來親自動手。”
“說的不錯。那你還不防備?”
“道芝,我現(xiàn)在算知道,你堂兄雖然篡逆,但他當時也是無奈。身后是無數(shù)人對他虎視眈眈,眼前是誘人的寶座和至高無上的權力。他沒的選,只能往前走?!疅o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哎,一旦坐上這個賭桌,不能贏得天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沒有別的牌面?!?p> 桓道芝聽他說的誠懇,便也坐了下來,“你說的不錯?;讣易愿篙吘褪沁@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是只要退一步,便是船毀人亡。我堂兄稱帝之時,想必也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只可惜,桓家上下那么多人,都枉送了性命?!?p> “你堂兄敗在性急。當時天下四分五裂,北有司馬休之,南有天師道賊眾,益州、江州都是重鎮(zhèn),兩州刺史對你堂兄并不認同。這樣的局面,他卻貿(mào)然稱帝,所以成了眾矢之的。雖然他死在我手里,可實際上,是死在天下人手里。”
桓道芝又把寶劍橫到他脖子上,“你休想花言巧語推脫罪責。我管什么天下人,桓家是被你誅滅,我只跟你算賬?!?p> “你看你,又著急。我沒說不讓你算賬啊。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堂兄是怎么死的。道芝,你我好歹夫妻一場,又共過患難,那天你走得匆忙,我們都沒有心平氣和地說說話,我總是遺憾?,F(xiàn)在你能來見我,哪怕是來殺我,我都高興,因為我能再見你一面。好了,你動手吧?!眲⒃Uf完,坦然地看著她。
桓道芝握著寶劍,試了幾次,終是下不了手,便氣得把寶劍往地上一扔,大罵自己無能。
劉裕握住她的手,“道芝,回來吧。我們重新開始?!?p> 桓道芝一把推開他,“你給我寫封休書。”
劉裕捂著傷口,一臉無賴,“不寫。”
桓道芝便從袖中掏出一封休書,拍在劉裕胸前,“你不寫,我寫!”
劉裕拿起那封休書看了看,往床上隨意一扔,哭笑不得,“你真是麻煩。要殺就殺,費這么多勁做什么?”
桓道芝哭了,“我下不了手,可我不會放過你。你說對了,司馬休之不想殺你,他想給你高官厚祿,消磨你的斗志,把你變成一個廢人。我現(xiàn)在想想,殺你,真是便宜了你,他的想法未嘗不是更好。劉裕,你做過北府軍統(tǒng)帥,建立過不世功勛,可是你很快會被人遺忘,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功勞、記得你的榮耀,你的朋友、你心愛的女人全都離你而去,那時候,你會更痛苦。對了,云秀,福兒被你帶走,她傷心,何無忌死了,她傷心,可你重傷如此,差點沒命,她一點都不關心。我勸你,還是把福兒還給她吧。反正你很快就下野了,還留著孩子做什么?只會耽誤他!”
桓道芝擦干眼淚,拿起寶劍,一笑道:“劉將軍,保重。”說完,便開門走了。
她的話起了作用。劉裕劇烈地咳嗽起來,又想起在豫州時候云秀的絕情,他臉色慘白,傷口劇痛,目光狠辣,怒火中燒:“想我死?沒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