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霞光不覺不知間已漫延至眼底,黃昏的水面平和柔軟,金光映照出了那張妍姿上的愁容。
紓饒默默守著她,那背影讓他亦是神傷。
“公主,天色不早啦,咱們也該回去啦?!?p> 珅兒漠然回神:“走吧?!?p> 紓饒趕忙過去攙扶她。
“公主在這吹了半日涼風,老奴回去讓人備些姜湯,公主喝了好好歇息一晚……”
他見珅兒并無聽意,小心開口:“公主已經(jīng)想了夠久啦,就讓心神歇一歇吧?!?p> “你一早追過來,是為靜女而來?!?p> 紓饒有些意外,她竟是在想此事,便實言相告:“是,自王爺將靜女之事告知老奴,老奴便派人監(jiān)視了她。昨日老奴得知公主突然來了這寺中……便立即趕來啦。誰知她今日竟然膽大到接近公主,老奴本想命人去斬草除根,卻沒想她已有自斷之心?!?p> 珅兒漸慢停步:“你是看著她服毒的?!?p> 紓饒承認。
珅兒想起來今日與靜女的一面之緣,已飄遠像是夢中的景象。
…………
“夫人為何攔下我?”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見了姑娘,恐怕是與姑娘有些緣分。”
珅兒對她突然的搭話保持著戒心。
“夫人說這話倒有些奇怪?!?p> “你我同時來到此地,也算一種緣分吧。我看姑娘傾城之容,眸色含桃,方才在殿中定是為心愛之人祈福訴愿吧?!?p> 珅兒對她的猜測沒做答復,卻問:“夫人亦是?”
“我的夫君……早已將我厭棄啦,他的福靈,已由他人代勞?!?p> 珅兒蹙眉:“夫人如此容貌,也會有此不幸?”
她看著珅兒,面色恬淡:“恐怕是不及姑娘吧。”
珅兒不解她這話是何意,只見她拿出一塊玉佩來。
“方才我在殿中得到此玉,其釋義是,稱心??娠@然佛祖不解我的心境,我看這玉意倒如姑娘的心意,就沖著姑娘來啦?!?p> 珅兒對這個女子漸生好奇,倒也排除了她是歹人的可能,只覺得她大概是個痛徹心扉的女子吧。
“我不會收下?!?p> “姑娘富貴人家,是看不上這塊玉?”
“與此無關(guān)。這玉既是你的就不該贈與我,我也不該收下?!?p> 她淺笑:“天意雖給我,可人心不愿給我……還是交于姑娘吧?!?p> 她牽起珅兒的手,將玉佩放于她手中便離開啦……
…………
珅兒不知她那時是以怎樣的心境與自己說了那些話,卻生出一股莫名的憂愁,甚至有些替她不甘,那般清麗脫俗的女子竟是被王誼負心背棄之妻……
“公主?”
珅兒被紓饒喚醒,掩飾道:“皇兄挑選之人還能成為你的心腹,你心中可有數(shù)?!?p> “老奴不敢再隱瞞,駙馬府中的侍衛(wèi)雖都是陛下調(diào)選,卻有五人是鄭王殿下的心腹。王爺在公主下嫁駙馬府時就告知了娘娘,以防不時之需。”
珅兒有些意外,悠悠回想起:“那個至侔?”
“是,除他以外還有至沛、至捭、至凝、至敏?!?p> 珅兒暖心之余更覺悲涼,她竟要提防自己的哥哥與駙馬……
“母妃知道此事嗎?”
“淮王讓老奴隱瞞娘娘,如此重事老奴也不敢擅自告知娘娘?!?p> 珅兒手心突然一緊,紓饒感覺到那力氣,微微皺眉,卻唯有一聲嘆息。
“公公,府中的事今后都不要再跟母妃說啦。”
紓饒眼色微動,便明了她是不想讓李氏擔心:“老奴謹記?!?p> 珅兒抬步正要離開,卻又犯難啦。
紓饒看出了她的猶豫,便告訴她:“駙馬已經(jīng)啟程回府啦,公主若是不想看見駙馬,不如就在這住上幾日,或是回公主府去。那府邸公主還未曾去住過,趁此機會去看看散散心也好啊。”
一陣酸澀化作眼淚就要落下,珅兒將之強忍在眼中:“走吧?!?p> …………
珅兒還是沒能回公主府,因為半途遇到了歸府的嘉興與井源。
“如此晚了七妹怎還一人在外,這是要去何處?”井源揭著轎簾擔憂詢問。
珅兒無精打采,倔強答說:“我要回府住兩天?!?p> 這一說井源與嘉興便有了大致的猜想,加之珅兒臉色也不太好,嘉興難以放心,便下了轎子走上珅兒轎中。
“一人趕著夜色回府多冷清???既然巧遇到啦,就隨我一同回府去吧。”
珅兒看了眼旁邊轎中的井源,心知二人是擔憂自己才有此提議,可她如今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與旁人說話,便故意道:“皇姐與姐夫二人正好,我才不去惹你們厭煩呢?!?p> “小丫頭,就沖你這句話,你今日是非去不可啦,起轎?!?p> …………
更深夜靜,珅兒沐浴歸來,只著一件單薄錦衣與嘉興待在寢室。
她雙手托腮,新奇的望著嘉興懷中的孩子,那張小臉兒上盡是憨態(tài)。
嘉興見孩子已經(jīng)睡熟,便交給身后的乳母抱走,其它的侍女也都跟著退了出去。
“皇姐對這孩子真好?!?p> 嘉興只是一笑:“我身子弱,若不是有這孩子,我真要愧對你姐夫一生啦,怎么能不好好待他?!?p> 珅兒知道她心性純善,對所有人都好,只是想著她這話,突然記起了那個叫做靜女的女子,還有那個孩子……她恐怕永遠也做不到姐姐這般寬仁大度。
嘉興見她不說話,便開口問:“對啦,今日為何要跟駙馬生氣???”
珅兒愣住,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又怎么會無端深夜跑出來呢。
“話不投機唄?!?p> 她轉(zhuǎn)身躺在了床榻的里側(cè),倒真像是一位正使小性子的公主。
只是嘉興沒有看到她背過身去的滿面愁顏,還真以為二人只是平常的口角,便笑著推她:“看你這模樣可一點兒不像是受了欺負,倒像是欺負了駙馬逃出來避難的?!?p> 珅兒此刻真的不愿再提起那個偽君子,偏偏又不能和嘉興說明一切,只好坐起身佯裝不悅:“這么晚了皇姐還不去休息,明日姐夫要是因此把我攆出去,我多冤啊?!?p> 嘉興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羞赧,然后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是嫌我啰嗦,故意攆我走?!?p> 珅兒莞爾,輕輕靠過去:“沒有,我真的是好意提醒皇姐,姐夫現(xiàn)在一人獨守……”
“傻丫頭,你還什么都敢說!”嘉興嗔怪了一句,又對著她的腦袋拍了一下。
她笑著抓住嘉興的兩臂:“皇姐打我這么多下,明日我可要去找姐夫告狀?!?p> “我看你現(xiàn)在野的很,夜里還能不能睡下???要是明日睡到日曬三桿可要被笑話的啊?!?p> “誰說的?我躺下就能睡著。”
說著她就躺了下去,還閉上了眼睛。
嘉興見此知道她是真的累啦,就不再與她打鬧,替她蓋好錦被輕輕離開啦。
她一離開,屋里安靜的有些駭人。珅兒抑制不住心底的煩悶,起身離開床榻。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庭院里灑滿了寧和的月色,似比屋內(nèi)的燭光還要亮,竟能讓她看清眼前的墨莖紅葉。
皓月因風而柔,卻有兩人在月下徘徊不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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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好,昨夜王誼已收到紓饒的口信,他知道珅兒這幾日會留在嘉興公主的府上,如此分開幾日也好。
他抬頭望著紛揚下落的黃葉,有些感同身受,他們都等待著重生的轉(zhuǎn)機。
…………
城外的風帶著涼意肆意鉆入單薄的衣衫,這片水秀山明的空幽之地卻讓人想要逃離。
王誼站于靜女墓前,緗兒跪在他身旁。
新碑是王誼親手所刻,他們自幼就在一起,可直到那日王誼才突然驚覺,她的性情是如此的剛烈。
既已無念,就此絕念。
她從來都是知書達理賢淑寬仁的,可就是這些完美的掩蓋了她真實的性情?;蛟S,這恰也印證了他二人早已存在間隙……
“爹?!?p> 緗兒的一聲輕呼,喚回了王誼的思緒。
緗兒如今已有十四歲,清朗眉眼之間已盡是王誼的俊秀之姿。
“你娘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從今日起你不可再沉迷于傷痛之中,你已長大,該學著約束自己的心性?!?p> “爹,你我今后再無血緣之名了嗎?”
這一問讓王誼心痛。
“既有血緣之親,何必在意父子之名。以我如今的處境,于你是百害而無一益,倒不如斷了干凈,落個清白之身?!?p> 這樣的要求對于緗兒來說近乎苛刻,以他的年紀也不能懂得王誼的苦心。他望著靜女的墓碑,沒有繼續(xù)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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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總彌漫著不合時宜的意味,明明是熾烈的日頭,卻還能感到周身的涼意。
滿庭的枯葉一日接一日的流逝自己的生息,珅兒,你的怒意是否也能消減一些呢。
…………
“姐夫,這是何意?。俊?p> 珅兒來到井源身邊,指著書中的一處給他看。
“你一個女兒家,又不用上陣殺敵,看這些兵書做什么?”
珅兒眼睛輕轉(zhuǎn):“就是想換一類讀著解悶而已,那些酸詩我讀夠啦。”
井源聽到這話不禁失笑,他輕捋胡須:“欸,這話說給我聽就罷了,要是駙馬聽見啦,該作何想???”
珅兒臉色突地一變,不過很快就被一副倔強的模樣替換掉。
“隨他怎么想,多懂一些總沒壞處吧,沒準哪天我也能上陣殺敵了呢,到時候我就去給姐夫當副將,姐夫覺得如何?”
還不等井源答復,嘉興就被她宏遠的抱負逗樂啦。
“我看也不用等到那時啦,你府上如今都是硝煙未平,這不,都逃來我們這兒討教兵法啦?!?p> “哎呀皇姐!”
珅兒氣惱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不再說話。
見她有幾分惱意,井源立即收起了笑意,看樣子倒是認真的思慮起了她的話:“我看倒是可以?!?p> 竟然得到了他的認同?珅兒豎起耳朵聽著他仔細的打算。
“到那時你也不必親自上陣,只需負責向敵軍游說就行,等你將他們吵的如墮煙海,我就順勢將他們一掃而盡。你我聯(lián)手,將來必定能夠戰(zhàn)無不勝哈哈哈……”
珅兒氣的站起身,可是一想到他說的那些情境,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起來……
紓饒總算又聽到了珅兒的一些笑語,不管有多短暫,就算只能替她消去一絲煩惱也好。
井源起身來至珅兒跟前:“七妹終于肯露個笑臉兒啦,也不枉我煞費心思。好啦,你們在這兒吧,我得去武場啦。”
他接過仆人遞來的長劍就離開啦。
珅兒的心緒經(jīng)剛才那么一鬧,也確實放下了許多,她拿起嘉興剛剛抄寫完放在一旁的詩作翻閱起來。
而井源還未離開多遠,就迎面遇上了王誼。
他將手中的長劍交給身后的仆人,拱手行禮:“王兄,許久不見。”
珅兒原本還未注意到來人是誰,卻被四周侍女仆人行禮的聲音驚住,她猛的回身,他竟然還敢來見自己。
王誼當然也看到了珅兒突然陰下去的神色,卻只能裝作不知向井源回禮:“井兄。”
井源轉(zhuǎn)身告知已經(jīng)走來的嘉興:“翛兒,這是王誼,七妹的夫婿?!?p> 嘉興淺笑回禮:“原來是駙馬?!?p> 王誼再次還禮:“長公主?!彼D(zhuǎn)眼看向珅兒:“我本還擔心公主在這兒住不慣,看這樣子,是我多慮啦?!?p> 井源笑:“王兄不必擔心,七妹常在我府上玩鬧,在這兒她也從不拘束?!?p> 這時嘉興回到了珅兒身邊:“駙馬都親自來請你了還不回去啊?這幾日我看你的氣也消得差不多啦,快回去吧,別讓人家為難啊?!?p> 珅兒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她面前顯露出對王誼的厭惡:“我知道啦?!?p> 嘉興欣慰點頭,然后將她送到了王誼的身邊,只可惜珅兒并未瞧他一眼就直接離開啦……
王誼對此早已心有準備,神色平和再次向兩人行禮:“王誼告辭。”就跟了上去。
可珅兒還未走出府門,就又碰見了另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鄔巉這趟是特意來見珅兒的,卻沒想到她已經(jīng)準備離開,他正欲開口,又看到了那讓他嫉妒又深惡痛絕之人。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將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拜見長公主,駙馬?!?p> 自從那夜看到他,珅兒就對他煩厭了起來,眼下對他當然也沒什么好氣,直接繞過他就離開啦。
鄔巉心里很清楚,她對自己這般是為何。他一直望著珅兒,直到她走進那轎子里才轉(zhuǎn)身進府,竟絲毫未理會王誼。
這明顯的失禮王誼自然不會看不出,可眼下他更疑惑的卻是鄔巉此人……
腳步慢慢停下,他猛地回頭,此人怎會給他似曾相識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