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巉來至井源與嘉興跟前:“大哥,嫂嫂。”
井源有些意外:“義弟何時歸京的?”
“方才入宮復(fù)命,便進(jìn)來看看大哥與嫂嫂?!边@是他早已想好的緣由。
井源點(diǎn)頭:“坐。”
鄔巉隨他一同就坐,卻不能自控的貪戀了那早已沒有人影的地方一眼,井源恰巧察覺到這一眼,心下已明白了一切,他是為了珅兒來的……便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
鄔巉知道這一舉的深意,只能收起那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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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中沒有一絲響動,跟在轎外的紓饒卻是一路小心謹(jǐn)慎。
“公主不愿見我,今后我避開公主便是?!边@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
珅兒聽而不答,直到回到府上,她回身看著跟隨在后的王誼:“記得你說的?!?p> 王誼悲涼止步,追望著她走遠(yuǎn)的背影,轉(zhuǎn)身去了蒟苑。
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只維持了半日,就被李氏的一道口諭打破。
“公主,娘娘剛才派人來啦,說是讓您與駙馬進(jìn)宮去用晚膳?!?p> 珅兒煩悶將手中的書卷擱下,走至窗前,怎么如此之巧。
紓饒看的出她的不喜:“公主既然不想讓娘娘膽心費(fèi)神,今晚這一趟就非去不可啊?!?p> 珅兒又何嘗不知……
“你去跟他說?!?p> …………
一日的炎熱漸慢減弱,兩人同上了轎子。
入宮門后,紓饒本是安心跟在珅兒身側(cè),卻被不經(jīng)意的一撇定格了目光。
珅兒發(fā)覺了他的出神,跟著望去,便見到遠(yuǎn)處有二人正朝乾清宮而去,其中一人便是鄔巉。
“公公當(dāng)心腳下?!?p> 平聲的提醒讓紓饒忽的回神,他小心的看了珅兒一眼,卻不見有異樣。
“多謝公主提醒?!?p> 他笑著將腳下的石子踢開,埋下了所看到的一切。
王誼對這平常的對話留了心,也察覺到遠(yuǎn)處的二人……又是他。
早晨他便覺得那人對珅兒的態(tài)度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是何異樣,只是心頭隱隱有種感覺,珅兒與他有著自己不知的關(guān)聯(lián)……
李氏見兩人一同前來,相處也算和睦,心中的擔(dān)也就是放下啦。珅兒也悄悄舒了口氣,此刻的隱忍終究是值得的。
這假象的確是難得的奢求,對王誼而言,短暫的相敬如賓是虛無縹緲的,但至少能給他一種錯覺,和期待。
夜里的風(fēng)還有些涼,他們離宮前李氏命人拿來了披風(fēng)。
庭院被月光照亮,珅兒在一口大缸前追尋著里頭的魚影,王誼接過璦箋手中的桃色披風(fēng)去到她身側(cè)。
“先穿上?!?p> 珅兒忽的側(cè)眸,王誼已將披風(fēng)披在她身后,她只能配合著穿上。而王誼卻像是故意般與她對面久視,抬手給她系著前襟的帶子,珅兒心中不愿面對他,更覺如此的親近令她難受,可李氏還在看著……
她順手接過他手里的衣帶,低聲“抱怨”:“不是這么系的……”
小小的“嫌棄”更像是羞澀的閃躲,倒真的騙過了李氏。王誼面上的柔和也絲毫不減,心中卻是寒涼無限。
離開李氏寢宮后,二人便形同陌路,一直到宮門口上轎,珅兒也不曾再理會王誼一眼??勺屚跽x煩躁的卻是珅兒這一路明顯的出神,他雙手交握一起,她是在為誰費(fèi)心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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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王誼被宣召入宮。
珅兒悄悄側(cè)眸,見他人影消失在回廊處,正撫慰的花兒突的斷裂在手中。
昨日見鄔巉進(jìn)宮她就已知曉所為何事,也已猜知他今日會被召進(jìn)宮,可為何自己還會如此急躁。他進(jìn)宮去挨受怒斥都是他自作自受,與自己何干。
她將那花兒扔進(jìn)草叢,多想心底那些擾燥之事也能如此拋去干凈。
…………
王誼在武英殿外悠悠駐足,殤涼漸起,也不知從何時起,他每進(jìn)入這殿中便是千鈞一發(fā)之際……
“朕看你是悠然日子過得太久啦,竟連一女子都管束不?。~|兒今日還沒到朕跟前取你罪名不是你命大,是她猜到朕早就知曉此事,顧念兄長之情與圣意,可你讓朕今后如何面對朕的皇妹!”
他的盛怒王誼已有所意料,卻仍是無法為自己申辯什么。
“臣輕慮淺謀,致使陛下龍顏盡失,罪該萬死。”
“此事一旦泄露,就算你死一萬次也贖不了讓皇家威嚴(yán)蕩然無遺的大罪!”
他的雷霆之怒,王誼聽之卻有幾分疲累。他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背負(fù)如此罪孽,留恨千古。
“今日結(jié)果皆是臣咎由自取,若長公主真難消心頭之恨,臣……任憑陛下處置?!?p> “珅兒如今是生生忍下了這委屈,若是哪一日她忍無可忍將此事告知給太后,就再無人能保全你。”
這猶如宣告死罪一般的警醒涼透了王誼的心,可他仍懷著唯一的不甘,珅兒真的想要他死嗎……
太過荒寂的眼色終是引起了朱瞻基的憐憫。
“朕當(dāng)日應(yīng)允你和珅兒的親事,你就該心中有數(shù),朕不愿絕情,可你也不該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p> 王誼遙望凝對,暗眸深繁不明。
“臣感念陛下當(dāng)日之恩,也謹(jǐn)記今日陛下所言警醒,往后自當(dāng)全心贖罪,恭敬侍奉長公主左右?!?p> 這諂媚之語忽讓朱瞻基惱怒:“你倒真敢說!以你的性情真能對珅兒做到侍奉二字嗎?朕當(dāng)初千思熟慮就為珅兒尋了一個奴仆嗎!”
王誼難堪萬丈,無奈已近心灰:“是臣失言?!?p> 朱瞻基怒色泄盡,最后警告他:“你若對珅兒的煩憂都無能為力,這個駙馬就真不必當(dāng)啦!”
…………
王誼黯然傷神一路,回到府里一眼就看見了妍麗如初的珅兒。記憶突然被帶回初遇的那日,她也是一身嫩黃的錦裙,置身于一片花叢。
如今那女子已成自己之妻,為何看起來更疏離了呢……
珅兒早已聽到他的腳步聲,仍背對著他瞧著手里的書,眼前的千字萬闋已如空物。
待王誼離開,紓饒轉(zhuǎn)告她:“公主,駙馬的臉色很不好啊?!?p> 珅兒平靜的堅(jiān)決:“他壞事做盡,一通教訓(xùn)便宜他啦?!?p> 紓饒沒有接話,珅兒這幾日雖還是對王誼惡語相加,卻已不再如那日的盛怒,看來再過些時日,還是有望讓她放下這段“舊事”的……
反倒是昨日那個人影讓他不安到此刻,好在珅兒并未注意到他,如今他只盼著那人早日離京,如此時機(jī)可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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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深陷痛苦掙扎,平常的沉著與智謀早已混沌不堪。為了讓珅兒少些不悅,他只能盡量不留在她眼前,如此愚笨的方法,實(shí)在不像是他想出來的。
這樣一心沉浸哀傷,又怎能料到如此一來只會讓他與珅兒更加疏遠(yuǎn),留給他人可趁之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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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在嘉興府里待了大半日,離開時又見到了鄔巉。他是來與井源商議事情,不巧井源還未歸來,他便告知嘉興改日再來。
珅兒沒有理會他,先一步離去,鄔巉告辭后徑自跟隨在后。珅兒明知他的跟隨,一直隱忍到轉(zhuǎn)彎處才變了臉色。
“你的職司是監(jiān)視王誼,不是我?!?p> 鄔巉坦然相對:“他如今整日頹然自閉,已無需監(jiān)視?!?p> “是嗎,昨日你不還進(jìn)宮復(fù)命了嗎?”
鄔巉對她的質(zhì)問生急:“王誼如此罪大惡極,公主還是處處偏袒他?”
“好啦!”珅兒呵止了他:“不要再提起這個人?!?p> 這訓(xùn)斥令鄔巉不甘閉口。
珅兒心情受到擾亂,也不想回府里啦,就在街上無意的游走起來,直到口渴身乏才到一處水榭下歇息,汀歡芑歡立即去到不遠(yuǎn)處的茶樓買茶。
她慵懶倚靠著欄桿,迎面而來的清風(fēng)偶爾吹起粉花長裙。鄔巉并不想打擾到她,一直安靜站于她前處,雙手背于身后眺望著遠(yuǎn)處的景致。
亭下君子美人,倒像極了古卷上所繪之景。
片刻后,珅兒的眼睛有些迷離,似是忘記了此刻還在外頭,不作他想的將雙腿放上廊椅,一條放平,另一條微微蜷曲,單手?jǐn)R在欄桿上撐著額頭,儼然將這廊椅當(dāng)成了睡榻。
鄔巉好似感應(yīng)到了她的困意,驀然回頭,珅兒已甜香睡去。
他不禁看的癡迷,難怪此椅名為“美人靠”,亭臺水榭,日光灑露一片嬌軟,那亭下女子怎不美的靜柔。
他走至珅兒跟前,輕輕在她背后坐下,為她能省力的依靠著自己入睡。
當(dāng)下萬物都像是沉浸在這溫情之中,安靜不擾,誰也不知一張陰黑至極的怒容是何時出現(xiàn)的。
王誼本也是因心情煩悶才想到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何曾想會看到這令他目眥盡裂的一幕。
若非他一再辨認(rèn),絕不愿相信那光天化日下依靠著別的男子的人會是珅兒。而那側(cè)對他的男子,他也早已將之刻入骨肉。
自那日見面后他就對鄔巉深有懷疑,派弗雀暗查之后才恍然大悟,他竟是錦衣衛(wèi)中少有的高手,如此想來,皇帝倒還真是高看他……
雖然他也因他與井源的關(guān)系猜到了珅兒早與他熟識,卻絕想不到兩人不僅相識,竟還有私情。
“駙馬!”
“駙馬!”
歸來的汀歡芑歡看到王誼的臉色后驚慌摔落了手中的托盤,立即跪趴下不敢再抬眸。這突兀的喊聲引得鄔巉的側(cè)目,也吵醒了珅兒。
雙眸還有些迷離,她皺眉朝亭子外邊望去,卻只清晰了王誼的怒色。
這神色讓她突的清醒,迅速從廊椅上起身,鄔巉也一臉清冷退到了一旁。
“你在這干什么?”
她臉色陰沉,卻遠(yuǎn)不敵王誼此時的憤怒:“你還有顏面質(zhì)問我!”
珅兒從未聽過他如此駭人的聲音,更是被這莫名的興師問罪激怒:“你說什么?”
“如此污穢之事你還想聽幾遍!”他毫無顧忌的大聲訓(xùn)斥她。
鄔巉在旁聽著已是怒不可遏:“王誼!公主千金之尊,不容你一次次放肆詆毀侮辱!”
“等不及宣告你們的茍且了嗎!”
毫不留情面的辱罵讓珅兒怒氣驟聚,她一步步走至他跟前:“你給我把這話收回去。”
“你已做出之事我如何收回!你是玉葉金柯,可也別把我當(dāng)作那性情怯懦的武攸暨……”
“閉嘴——”
她的怒吼隨著一記耳光一同宣泄向他。
“從沒有人敢如此辱罵我,你已經(jīng)做盡了惹我發(fā)怒的事啦?!?p> 王誼承受著臉上火辣的疼痛,眼中怒火更盛:“就算你挖去我的雙眼又如何,我親眼所見之事你如何抹得去?!?p> 他的強(qiáng)硬直逼的珅兒暴跳如雷。
“你給我滾……從今往后不準(zhǔn)再踏出府門半步,否則我砍去你的雙腿!給我滾——”
瘋狂的吼怒令當(dāng)下的秋景染上了寒凝,王誼卻絲毫沒有退縮之意:“如此污濁之地何人能待下去,你還能待下去嗎!”
怒斥過,他憤然而去,珅兒卻在那許久不能動彈,她此生從未受過如此痛罵,如何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鄔巉知道她受了大委屈,記恨王誼之余更擔(dān)憂她的情緒,趕緊上前:“公主不……”
他的話突然止于珅兒的手掌之下,他能感覺到喉嚨被多大的力氣鉗制住。
“你敢害我!”
鄔巉強(qiáng)忍著不適:“那王誼真的如此重要嗎?”
“我說過不準(zhǔn)再提他!”這個名字在她心里已然成了一道血淋林的傷口:“若不是你故意,他早在十丈之外就身首異處啦,怎能來到這兒羞辱我!”
鄔巉這才驚覺自己漏想了什么……
珅兒已從他的模樣中證實(shí)自己說的都是對的,手下的力度更加重啦。
“你毀了我的清白,我只能讓你死啦。”
鄔巉承受著窒息的痛苦,雙手卻沒有絲毫還手掙扎的意向。
“若是……這樣能還給公主清白……我死去又有何妨?!彼壑幸褵o眷戀之意。
珅兒卻因這句涼了心。
“還不了……從未聽說過,女子的名節(jié)還能償還……”
那些厭惡的話還在她耳畔回響,一股酸澀跟隨著涌上眉心,她的身體再也使不出力氣。
鄔巉因此撤離了她的鉗制,踉蹌著扶住旁邊的紅柱站穩(wěn)身子,大口喘息著回望珅兒,她卻已離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叫不回她,重重的一拳砸在柱子上,發(fā)泄心里的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