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范朋克見了卜胥一面。下午兩點，他們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范朋克一點四十就到了咖啡館。他在咖啡館等了卜胥十分鐘。在即墨昏迷的一周時間里，卜胥每天都會去醫(yī)院探望她一次。范朋克在電話里告訴他即墨醒了，卜胥始終懸著的心也著實踏實許多。在去咖啡館的一路上，卜胥一直納悶，他不明白既然即墨剛剛蘇醒，范朋克為什么不在醫(yī)院里照顧她，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見面。但當他來到咖啡館，透過窗戶看到坐在里面一臉憂郁的范朋克時，立刻明白這個倦容滿面的男人也許有事相求于他。
“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推門的一瞬間，卜胥暗自心想。
看到卜胥走進咖啡館，范朋克立刻站了起來，他心急如焚地迎著卜胥向前走了幾步。這個不自覺的動作證明了他的內心有多么的焦灼不安。卜胥一看到范朋克焦慮的眼神、忐忑不安的神情和游移不定的目光就明白他的猜測一點沒錯。他們在咖啡桌的旁邊一起落座。侍應生為他們端來范朋克提前點好的兩杯咖啡。但兩個男人由于心情都很激動、談話又太投入，自始至終都沒有喝一口。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卜胥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問，“看你一臉的不安?！?p> 范朋克皺起眉頭，撓了撓頭，思索了幾分鐘，然后用憂傷的聲音回答：“我要回美國了，傍晚六點的飛機。”
“什么？”卜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即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竟然要撇下她回美國？你什么時候回不行，為什么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回？”
范朋克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因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干了一件蠢事，她不愿再看見我了。你了解她的性格，她從來說一不二。”范朋克悲戚地回答。
“你干了什么蠢事？”
“我向她求婚了?！?p> 卜胥沉默了。他知道對于其他女人來說求婚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管自己會不會答應，但有人向她求婚至少證明她是值得被愛的，但對即墨來說求婚是一件負擔過重的事。她都不愿去愛，又怎么可能會嫁給別人呢？向她求婚的人無疑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求婚？”沉默了一會兒，卜胥疑惑不解地問。
“她昏迷了七天，把我嚇壞了?！狈杜罂饲榫w激動地解釋道，他面紅耳赤，語氣急促，“我擔心她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我害怕失去她。上帝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她。如若不愛，哪個男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追隨一個女人遠渡重洋，而她又絲毫也感覺不到你的一絲愛意。她只把你當成一個朋友，一個舊時的同窗。我了解她，我知道這就是她的個性。我相信沒人能夠改變她，她像一尊雕塑一樣令人一籌莫展。但是，我也說不清，我為什么會愛上她，我究竟愛她的什么?？晌揖褪遣豢删人幍貝哿怂荒?。為了接近她，能留在她的身邊，你無法想象我沒日沒夜地想了多少辦法，簡直可以說是機關算盡。你了解，她是個難以對付的女人。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她既沒有愛人的想法，也沒有結婚的打算，那我就不動聲色地守護在她的身邊。如果娶的不是她，我也絕不會有結婚的打算。默默地愛她不知不覺成為我一生的宿命和責任。但世事難料。她嚴于律己，生活細節(jié)上非常注意，因此很少生病。但這次病魔驟然造訪，差點要了她的命。在床邊守護她的幾天，看到她一直平靜地躺在那里，面容蒼白而平和。我突然驚恐地意識到，假如她永遠也醒不過來我該怎么辦呢？我將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表白我深深的愛意，我忠貞不渝的心曲只能爛在靈魂里。想到這一點，我害怕極了，我的心都碎了。我就跪在她的病床邊，虔誠地對上帝祈禱，我說，‘萬能而仁慈的上帝啊，求你讓我的愛人醒來吧，如果她能蘇醒過來，我會立刻告訴她我有多愛她，我會立刻向她求婚，哪怕她拒絕我并從此后再也不愿意見我，我也一定要這么做?！狈杜罂苏f不下去了，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立刻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卜胥站了一會兒。心緒平靜后，他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你了解即墨的性格，我現(xiàn)在留下也沒用了，她決不允許我走進她的病房，而且看到我一定會讓她心煩意亂。”范朋克嘴唇干裂，又繼續(xù)講道，“醫(yī)生說她的病已無大礙，會慢慢好起來的。但還需要在醫(yī)院呆半個月。畢竟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在這座城市她沒什么親人，我相信以她的性格，即便有什么親人想必也聯(lián)絡寡淡。你是知道的，她也沒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沒人會牽掛她，也沒人會關心她的死活。而你算是唯一一個和她走得比較近的人，你們彼此欣賞，交情深厚。卜胥，我欣賞你的人品，也信賴你，我走后，即墨就拜托你了。幫她請個護工，這是她親口提到的。還有家里的貓和狗都需要照顧，那兩只小動物算是她唯一的‘親眷’。在她生病的這段時間，它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以后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她家的開門密碼我會用微信發(fā)給你。這張銀行卡你拿著，即墨所需的一切費用都用這張卡支付，我在里面存了一筆錢，足夠用了?！?p> 范朋克話音一落，鄭重其事地把他提到的那張銀行卡推到了卜胥的面前。卜胥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銀行卡，抬起眼看著范朋克由于睡眠不足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嚴肅地說：
“你的請托我都會一一照辦，即便你不說，我也會這樣做的。我知道這個姑娘表面上雖冷若冰霜，但心地純潔，與人為善，是個好姑娘。況且她曾幫過我的大忙，盡心盡力地為我治愈了心理上的痼疾，對此我一直銘記在心。而且她又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編劇，一個出色的作家，是最令我欣賞的一個合作者。我真心實意地喜歡這個姑娘。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愿意無條件地為她做任何事。所以，把銀行卡收回去，我知道你是個有錢人，但萬幸的是我也不窮，支付醫(yī)藥費的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p> “這是目前我所能為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范朋克搖了搖頭，接話說，“請一定不要讓我失去這個為她效勞的機會?！?p> “怎么？難道你不打算回來了？”
“人生無常，”范朋克用憂傷的語調回答，“我不知道這一走意味著什么?！?p> “你愛了她十一年，你就打算這么輕易地放棄了？”卜胥用遺憾的口氣說，“正如你所說，她的確像頑石一樣難以改變，但并不一定就不會改變。耐心戰(zhàn)勝一切。你要有耐心，更要有愛心。聽我一句勸，范朋克，不要走，男人的尊嚴在愛情的世界里不值半毛錢，也不要因為愛她而毫無理性地一味地只是顧及她的感受。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也許她一時氣急說了那些不近人情的話，但說完后立馬就后悔了。這誰又能說得準呢？像即墨這種性格的人，也許經常會暗自悔恨傷了不該傷的人，以我對她個性的把握，也許這種事時有發(fā)生。她是個善良的人，但做事太決絕，既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留余地。這勢必會讓她陷入自相矛盾、進退兩難的境地。退一萬步說，假如你一定要走，請你一定要回來。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個姑娘有她的缺點，但也有她的優(yōu)點。她是個值得攜手到老的人。而且，不管她多么要強，對你多么冷酷無情，你始終要記住一點，她終究是個女人，終究需要陪伴和呵護。她雖然有時像刺猬一樣容易扎人，但更多的時候她是一朵玫瑰，需要澆灌和呵護，她需要愛，需要不離不棄的愛。越是外表強悍的女人，內心很可能越柔軟。女人是個復雜的動物，看似捉摸不透，但其實很好理解。我比你了解女人，因為我和我的妻子朝夕相處了二十年。說實話，我們從未紅過臉，這并不是說我和她的脾氣都很好，恰恰相反，我們都是暴脾氣，尤其我妻子，她是個急性子，況且我把她慣壞了，稍微不隨她的心意，她就和我動氣發(fā)火。你知道每次我是如何化解眼看就要爭吵的危機的？”范朋克及時搖了搖頭，“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立刻換位思考，我站在她的立場思考問題，認真地想一想，假如我是她，遇到這種情況我會怎么辦，于是問題立刻有了明朗的答案。正因如此，結婚多年，我們從未惡言相向過，反而越來越愛彼此了。實不相瞞，我暗暗地觀察了即墨很長時間，發(fā)現(xiàn)她有些地方和我故去的妻子非常像。你應該明白，她需要的也許只是理解和懂?？吹贸鰜恚茨谏倥畷r代肯定沒少受苦，一般自強不息、獨立自主的女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一定吃過很多別人難以想象的苦。厄運創(chuàng)造奇跡，她的出類拔萃、卓爾不群絕對不單單靠天才，更多的是努力。”
范朋克沉默不語，他低下了頭。卜胥的這番語重心長的話他不是不了解，但讓人憂傷的是他更了解即墨。假如她能夠在那么虛弱無助的時候驅逐他，那說明她是鐵了心不想讓他干涉她的生活。對即墨來說，向她求婚就意味著求婚之人主動斬斷了通向她的路。一個人在無路可走的前提下，不返回又能怎么辦呢？他并不想離開她，但現(xiàn)在已無法靠近她了。她在他們之間豎起了一道無形而堅不可摧的壁壘，不愿讓他越出雷池半步。范朋克痛苦地意識到，這個絕情的女子哪怕是死也要清清靜靜地死，決不允許自己糾纏在煩亂的感情世界里。而這就是她令人無可奈何又百感惆悵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