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劫后,郎莞向琰公傾吐了徐簡婷之事,連帶著祁信失蹤的消息……
琰公因念,對兄長祁崢的緬懷之情,當(dāng)下無怒……就在不年亭偏殿,在祁琳榻前,祁琳假裝昏迷,聽得兩人的談話,猜得原委始末,心知張?zhí)さ奈涔Ρ貜U,恐怕再難以常人論之,不死也殘!
祁琳淚在眶中,轉(zhuǎn)而又恨自己這殘軀,還動彈不得……聽得郎莞末了一句子信公子失蹤的話,祁琳心氣難平,一口鮮血嗆出,再也假裝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原來子信公子也化作燕兒,飛出了北祁……
從始至終,祁琳所作所為,便是要保二哥子信的聲名地位,他畢竟是北祁的中流砥柱,祁琳深知,青巒宮、天健都,非嫡傳則不可以入主……
這些年,在長兄入仕、三哥喪死之后,二哥子信是唯一的成年男兒,祁琳認(rèn)為將來北祁傳承,不過是在子信與明源之間,而明源小姐又是女子,是故早就立定主意,保了二哥就是順應(yīng)北祁大統(tǒng)……誰知今日,劫后余生,卻將二哥直接逼出了北祁,他幾日之間,歷經(jīng)這些傷痛,損妻喪子傷友,叫他一個人,于這世間,如何是好。
琰公回見祁琳咳血不止,深知她早就醒了,也顧不上與郎莞多說什么,趕緊過去,以強(qiáng)勁內(nèi)力,先安撫住祁琳的氣血,眼看這癥狀病勢洶涌,這些天的努力,好似都要被這股氣沖垮,趕緊專注于調(diào)息她的經(jīng)脈,一絲也不敢懈怠。
琰公漠漠回了一個眼神給郎莞,示意她退下,郎莞遠(yuǎn)見琰公提起渾厚內(nèi)力,如此費(fèi)力救治這個養(yǎng)女……竟是多年閑逸之下,從未見過的全神貫注……她一時胸中感嘆時光蹉跎,人面桃花相競,流年飛逝,臉上斑駁細(xì)紋坦然出現(xiàn)……故人焉能知如今事?是故思慮往往,面泛紅淚,難免酸澀,琰公冷瞧她一眼,郎莞不敢再看,轉(zhuǎn)身退去。
十日后,祁琳略略得愈,先往西鷲宮拜謝主母,然郎莞并不多開口,只道一些安撫之言,祁信的去向,絲毫沒有打聽出來。
另外暗人密報,風(fēng)鹿臺明源小姐,已閉門十日,十日不曾出風(fēng)鹿臺了。
祁琳借道直接去風(fēng)鹿臺求見,怎知里頭回話連她也不見,風(fēng)鹿臺外圍隱藏著幾十名死士暗中把守,祁琳不好硬闖,待入夜?jié)撊耄怀鏊?,祁芙并不在封宮之中。
無奈,祁琳只得帶鄒寧和允湘回了曲南殿,又命鄒寧暗中去尋康叱、黎鳧兩位先生,只要找到他倆,也便知道了祁芙的去向。
然而如今做這些安排,還不足以斷后,師尊羅止員那里,是不得不去的,事出那夜,送祁琳到西鷲宮的蒙面人,是不得不查的,更有張?zhí)さ娜ハ蜻€不敢著手去查,并非祁琳不顧張?zhí)?,而是區(qū)區(qū)十日時間,還不足以讓張?zhí)ぐ仓脷埳?p> 張?zhí)さ不钪?,他的目的地,祁琳基本可以猜個大概,是故如今不妨等待時機(jī),再過三個月,張?zhí)たv是殘身,應(yīng)也到了那里。
祁芙暗中離開北祁,不過是為了找尋張?zhí)ず妥有诺南侣?,如今祁琳可以料想到張?zhí)さ娜ハ?,便想召回祁芙,并不想讓她白費(fèi)力氣,至于子信會不會陪伴張?zhí)ね?,這就不好說了。
他喪妻喪子,離開一段時間也是好的,祁琳一直認(rèn)為子信的身份太過重要,主公一道召令,遲早是要回來的,是故此刻,思慮并不強(qiáng)求,只在江湖中下放了一些暗人,聽著風(fēng)聲就好。
第十八日晨,曲南殿一如往寂,天已大亮,允湘帶著零星幾個盥洗宮女,一干人侯在殿外,卻久久未見祁琳開啟殿門,允湘溜入殿中,見祁琳鳳鸞上整齊無人,在空空大殿中央,輕聲喚了一聲:“嬌主?!?p> 回聲在耳,卻無人應(yīng)答,允湘轉(zhuǎn)身欲走,這才見大殿角落東窗下,依著梁柱有一襲白紗,允湘緩緩走近,祁琳無力喚了一聲:“湘兒?!?p> 然而并未轉(zhuǎn)目,仍望窗外晨云,允湘過去,將扶她的手臂,忽見她眉頭皺起,允湘遂又不敢伸手了,趕緊將手縮回,想來以前,祁琳的早晚起居,是離不開肖纓的,此刻只不想勾起嬌主的傷心。
允湘怯道:“嬌主,窗前風(fēng)大,小心受寒?!?p> 祁琳緩緩轉(zhuǎn)頭看她,口角泛著笑意,一時叫人覺得,好似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一如這些年頭中的哪一日,無比尋?!?p> 允湘漸漸注意到,祁琳雙眉間,略有霜色,也顧不得許多了,硬將祁琳扶到鸞榻上,喚了盥洗宮女進(jìn)來,備上熱水食物,主要是為了讓她喝下那些溫補(bǔ)湯藥,允湘直在榻下嚶嚶關(guān)切,直言道,若再不知保養(yǎng)將息,便要去稟告主公!
祁琳訓(xùn)斥了一句:“談何容易?!?p> 允湘不敢再多言,祁琳這一句談何容易,承的是主母的恩情,若沒有主母的庇佑,琰公這一干兒女,早按照祖制處置了,如今不僅自己撿回了一條性命,又未敗壞二哥的聲名……若不吹毛求疵,已算最好的安排。
那些溫補(bǔ)湯藥中,有許多苗疆藥材,都是張?zhí)み^去送來的,這又叫祁琳怎能不思憶過往……
故人焉去矣,疲累間又沉沉睡去。
時過午,鄒寧回報,道明源小姐此刻身在北祁,正在羅氏那里,祁琳調(diào)息已閉,聞此心中釋懷,便匆匆趕去,但求一見。
祁琳心下明白,祁芙身系梅花墓,是不該在羅氏門中現(xiàn)身的,這其中必有因由。
羅氏兄弟向來以閑云野鶴自居,是故羅氏地界中,會客之地稱之“草堂”,周邊竹林密徑,祁琳命允湘侯在草堂之外,獨(dú)自步入……
日光正好,本該揚(yáng)揚(yáng)灑灑叫一聲羅先生的,但不及她開口招呼,羅止員已看見她進(jìn)來,忽地從座上起立,難掩幾分驚覺模樣,祁芙坐在正堂右座,倒是叫祁琳看見了正臉,神色一如往常,祁琳一眼之下,可見她這個姐姐,實(shí)是有些疲累的。
羅止員好歹也是在江浙幫過祁琳的,且探過祁琳的病,雖無私交,情義還是該有些的,但憑羅止員一臉驚覺難掩,祁琳心下已料定七分,又見祁芙疲憊模樣,并不似羅止員的驚覺,便知祁芙心中,思忖的是另一碼事,這才略略放心。
祁芙下座迎她,體察她氣息尚穩(wěn),趕緊將她迎到座上,一時百感交集,相對無言,自小最怕失去這個妹妹,如今雖又清瘦了,只要活著就好。
祁琳見姐姐眼角難掩淚喪,便知她去尋子信、張?zhí)o果……回見羅止員在當(dāng)下,平添的幾分恭順,實(shí)在諷刺。
祁琳與祁芙自然要長話,是故此刻不急在一時。
先對羅止員啟口道:“羅先生,請坐。”
羅止員提一口氣,尚未敢言,祁芙忙開口解釋:“琳兒,羽化那夜,你被人劫走后,是羅先生幫我埋葬徐氏?!?p> 祁琳聞此,已明白了十分,心中怒氣難平,對祁芙乍看是莞兒溫笑,細(xì)看卻又不似微笑了。
祁琳輕聲道:“原來如此……”
祁芙抬眼,默默望著祁琳,也覺得她笑的怪異,一時十分的不解。
祁琳悅色道:“原來如此,姐姐來羅氏草堂,原是該道謝的?!?p> 羅止員冷汗在頭,瞬間濕了鬢角,忙道:“折煞了?!?p> 他已沒有臉面再多說什么,他豈是怕,那冷汗明明是愧!
縱是閑逸之人,若論明眼明心,以物降物,他雖有歸順之念,但也愧對祁琳。
祁琳心下,只是怒氣難消,耗了半條命,如今重見天日,事已至此,已然平息,實(shí)際也并不愿多怪罪于他,這一刻,又何必推脫自身的責(zé)任呢,罷了,是故緩了一些脾氣。
祁琳:“先生,累及先生,委實(shí)不該?!?p> 羅止員:“五主哪里話,止員不敢?!?p> 祁琳:“不知那借用的二十名死士,如何處置?若殞命,便是鳳衣的罪孽了?!?p> 羅止員:“五主放心,藏起來了,過些年派做邊遠(yuǎn)事務(wù),也就是了?!?p> 祁琳:“有勞先生了,那另無他事,不如改日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