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公元前684年歲冬,楚入中原,諸侯聯(lián)軍御之,齊師承時滅譚,朔譚無禮也。譚子不敵逃奔莒邑,因是同盟故。楚太傅申葆亦因勢而為,盟蔡釋其君,不日還軍歸楚。
及見楚師退兵,諸侯自還。獨說魯公姬同還朝大怒,只為齊室吞譚濟魯,說話間便欲起兵伐齊,大夫臧辰諫阻道:“齊魯并重,且不論勝負如何,單只說此時伐齊,確是不合時宜,一者師出無名,恐惹諸侯非議,二者番邦入侵,諸侯不宜輕起內爭,謹請君上決斷!”
魯公姬同無言以對,只得依言行事,然齊勢日增不可不防,魯軍主力遂遷齊魯邊境,以備不時之用。
見之此景,宋公子捷心下大悅,乘丘大敗,顏面盡失,無時不思釁魯尋仇,眼下魯軍移兵北置,正是雪恥大好時機,當即朝議向魯用兵。
商丘朝堂之上,百官齊聚,眾皆緘默無言,僅聞宋公子捷言日:“魯兵北置,曲阜無防,乃天授良機,寡人欲雪乘丘之恥,眾卿以為可否?”
語出無人復言,宋公子捷厲目四顧,亟待發(fā)聲苛責,大夫仇牧見狀出列,上言道:“君上以為可否?”
宋公子捷切齒決絕回應道:“乘丘之恥必雪!”
大夫仇牧不卑不亢,續(xù)問道:“師出幾何?誰人為將?”
宋公子捷揚手喝道:“舉國之師,寡人親征!”
大夫仇牧順其言道:“如此尚需出師之名!”
宋公子捷令請道:“大夫可為寡人謀一?”
聞之此言,大夫仇牧已知伐魯勢在必行,明君之意,會君之志,當即躬身獻言道:“乘丘兵敗,南宮將軍為其所俘,可述與釋還,如其不允,則可以此為名,出師逼討!”
宋公子捷撫掌贊日:“仇卿大才!”言訖,當堂行書致魯,并著三軍整裝,刻日隨君親征。
時過一日,書致曲阜,魯公姬同閱畢召請大夫臧辰協(xié)商,問日:“宋人謂我索還南宮長萬,大夫以為何意?”
大夫臧辰稍加思索,接言回道:“世人傳言,宋君子捷與之南宮將軍自來不合多生齟齬,如說為國所謀,予我所要,當屬正常,行之邦交即可!然見邊關戰(zhàn)報,數(shù)萬宋軍陳兵邊界,如此興師動眾,當是索將為假,伐我是真!”
聞其所言,魯公姬同恍然大悟,大罵道:“手下敗將,不思悔悟自省,竟還敢來犯,當真不知死也!”
大夫臧辰接言道:“人意如此,我等亦無力回轉,只是眼下南楚北齊兩強相壓,從中斡旋已屬不易,實不宜分心再與宋人爭戰(zhàn)!南宮長萬本屬宋人,還便還了,于我無害,使其出師無名,則于我大利!”
魯公姬同輕點其頭,輕言道:“如此便依大夫之言!”說罷,禮送大夫臧辰出宮,旋即又召見南宮長萬。
乘丘兵敗之后,南宮長萬氣焰收斂,既為階下囚,自揣還邦無望,是以不爭不辯,屏息待死。
不多時,士甲將其押至,魯公姬同背對其言:“魯人好欺否?”
南宮長萬側首憤言道:“要殺便殺,不必如此相戲!”
魯公姬同轉身直面謂其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孤亦非嗜殺之徒,有意縱汝還宋,汝可愿意?”
南宮長萬收目回身,垂首言道:“階下之囚,沒有資本講條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魯公姬同淡然笑之,上前為其釋縛,隨言道:“寡人言,乃為釋君,非為弒君之命,汝可去也!”說罷,回身落坐。
見此,南宮長萬面色茫然,一時失措無語,起身行得幾步,遂又回首問道:“真欲縱我離?”
魯公姬同不復回言,對其揮手告別。
南宮長萬向前又行得數(shù)步,猛然間轉身回行,跪于君前叩首言日:“再造之恩,沒齒難忘,君若有言,甘效犬馬之勞!”
魯公姬同扶其起身,慰言道:“實無所求,但問所愿,謹愿宋魯無戰(zhàn),永修盟好!”
南宮長萬拱手拜日:“若此,臣當極力勸說吾君!
魯公姬同搖首輕笑,嘆日:“君有此心,我心甚慰,唯恐子捷不做此想!”
南宮長萬不解問到:“此言何意?”
魯公姬同垂首嘆日:“為報乘丘兵敗之仇,宋公子捷揮師親征,業(yè)已大軍壓境!”
南宮長萬聞知心驚,側首陷入沉思。
魯公姬同續(xù)言道:“子捷為君,宋魯難止掙戰(zhàn)!也罷,此役孤當傾力而為,誓滅來犯之敵,將軍還營備戰(zhàn)可也!”
聞得此言,南宮長萬急忙回言,日:“出得此門,長萬終生不再踏入魯?shù)?,天地共鑒!回訪子捷處,吾亦當竭力游說,勸其與魯重修舊好!”說罷,請辭即行。
魯公姬同默言望其離去,一抹淡笑顯露臉上。
話說這日,宋公子捷業(yè)已領軍行抵鄑邑城前,亟待惠揮師拔城,但見城門大開,南宮長萬從中行出,謂眾揚言道:“魯侯大義,眾將少戰(zhàn),罪臣有言上諫!”
謂之此景,宋公子捷頓覺冷水淋背懵然無措,上無將令,三軍亦只得稍緩進軍。
不多時,君臣二人對面而立,宋公子捷當先責日:“何故阻我進軍?”
南宮長萬謹拜上言道:“魯室勢大,不宜輕啟戰(zhàn)端!況宋魯力均,予做拉鋸之爭,徒傷國力也!且有荊楚窺視中原,稍有不慎或將危及社稷!再有齊魯不和,終起戰(zhàn)事,彼時觀其鷸蚌相爭,我等坐收漁利,豈不更好!”
聞其此言,宋公子捷譏諷道:“乘丘之恥,卿可釋懷,孤卻難已忘卻,伐魯勢在必行!”
南宮長萬仍舊苦心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君上何急于一時也!再有此番入魯,君上乃籍魯釋我為名,而今我已歸來,師出無名,何以勉軍?”
宋公子捷卻不奈道:“敗俘囚徒,竟敢左右寡人心志!”說罷,轉身撇下南宮長萬,面著三軍敕令搶城。
南宮長萬無奈默言,只得于后相隨觀戰(zhàn)。
幾陣爭戰(zhàn)下來,宋軍未能踏上城頭一步,魯軍則于城上齊聲大罵:“忘恩負義,宋桀子捷!”
宋公子捷聞之氣惱不已,怒斥三軍奪城不力,又是催軍數(shù)番強攻。
激戰(zhàn)數(shù)日,宋軍仍未攻下鄑邑,宋公子捷此時亦后悔當初未聽南宮長萬之言,由是心生退兵之意。
然在敵我萬軍當前,又不好拉下顏面下令退兵,宋公子捷滯望疆場驀然無語不知所為。
好在南宮長萬看出端倪,趁著宋公子捷累極小睡之際,將其兵符竊出,假命三軍撤出戰(zhàn)斗,退兵還朝。
還朝之后,文武百官對其鄑邑戰(zhàn)況臨機處置頗為贊賞,恭賀之言溢滿朝堂。
宋公子捷適察顏面掃地,由是當堂斥日:“俘將囚徒,竟敢亂我軍心,其罪當誅!”言訖,即要將其拉出斬首。
得之眾卿苦勸方才做罷,宋公子捷仍是不依不饒,責日:“始吾敬子,今子,魯囚也,吾弗敬子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罷官黜職,禁錮于府,其后不得插手朝政!”說罷,拂袖而去。
文武百官唏噓而退,宋室釁魯復仇之爭由此告終,其后數(shù)月,九洲諸侯相安無事。
至仲秋八月,天降大雨,丹雎洪水泛濫,宋室全境被淹,民舍盡毀,稻苗無存,加之宋公子捷即位以為連年爭戰(zhàn),府庫空虛無力救濟災民,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其時,魯室與齊明爭暗斗,合縱連橫各使手段,魯公姬同有意籠絡宋人,與之攜手抗齊,今見其受災是為和盟契機,遂著慶父攜糧草百車,前往慰問。
而至宋地,宋公子捷以不受魯惠為由,拒收其救災援資,魯慶父遂往南宮府請見南宮長萬,拜日:“無故叨擾,懇請見諒!今見宋地受災,吾主以天下蒼生為念,特使外臣攜資救災,奈何宋君仇魯拒收,懇請將軍受之,以解萬民疾苦!”。
知其來意,南宮長萬授意道:“宋魯有隙,罪在君臣,而百姓無辜也!然我禁足于府,心有余而力不足,受糧亦無法運出饋民,煩請貴使前往請見公子御說,此子宅心仁厚心懷社稷,必能妥善處理!”
魯慶父禮言拜退,臨近門口,側首言日:“君者,不計民生,悲也!當擇適者為君,以護社稷!”說罷,揚長而去。
南宮長萬攥拳負手,切齒默言,待其走遠,憤然轉入后堂,宋亂將起。
來至公子府,公子御說厚禮相待,請將后堂相敘,魯慶父獻言道:“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苦于萬民,吾君感同身受,謂眾日:民無罪也,若之何能不吊?特使外臣攜糧賑災,懇請受納!”
公子御說回日:“吾實不敬,前者兵戎相見,使君無妄受戰(zhàn),而今天降之災,又以為君憂,拜命之辱!”說罷,亟欲跪拜謝罪。
魯慶父連忙上前扶阻,禮言道:“過往之事,不提也罷!但望宋魯日后親如手足!”
公子御說拱手謝日:“吾謹一公子,不敢于君前有所承諾,其后君有所求,我必全力以赴!”說罷,兩廂回禮,完就交接事宜。
事后,公子御說攜糧賑災自不必說,單說魯慶父還魯復命,上報其間經過,眾皆唏噓,大夫臧辰言日:“宋其興乎。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國有兇稱孤,禮也。言懼而名禮,其庶乎!”
魯公姬同接言道:“如此說來,公子御說有恤民之心,是宜為君,我等當助其一臂之力!”
眾皆會君之意,拜日:“謹受君命,以成宋魯之好!”朝后各行其事,自后宋魯來往密切。
話轉山東齊室,見之宋魯罷戰(zhàn)言和,攜手抗齊之意不言自明,齊公姜小白自無坐以待斃之理,遂亦遣使結交各路諸侯。
而諸侯之中德望最高者,莫過于周王室,經眾商議,欲效先君襄公之舉,尋親王姬以成姻親之盟。
說定即行,大夫鮑叔牙受命出使洛邑王畿,得之周王姬佗以禮相待,召見于王室廟堂之上。
兩相會面,施以君臣之禮,大夫臧辰上言道:“我王萬年,外臣拜上!此入洛邑,奉上喜事一莊,謹盼我王惠受!”
周王姬砣悅言道:“齊室尊王之意,寡人業(yè)已領受,心中甚慰!貴使言喜,不知喜從何來?”
大夫鮑叔牙拱手回言道:“齊侯欲拜我王為父,與周締結姻親之好,祈請我王恩準!”
周王姬陀暗自思道,齊之強邦,盟之大益,一者可攀強附盛以安社稷,二者可禮制諸侯效齊尊王,可謂一舉多得也,由是當即應道:“齊侯孝心,寡人自無相拒之禮,不知齊侯欲求寡人膝下何女?”
大夫鮑叔牙躬身謝道:“公主千金之軀,下嫁于我已是萬幸,啟送我等造次遴選,但憑我王做主!”
周王姬陀回日:“也好,寡人愛女姬恭年方及笄,正值適婚之齡,如不嫌棄,便將此女許與齊侯!”
大夫鮑叔牙再拜回日:“如此可謂郎才女貌,謹代吾君謝過王上!”
事成皆大歡喜,大夫鮑叔牙應周王姬陀盛請,留周侍王數(shù)日后還邦復命。
繁文縟節(jié)禮畢,公元前683年冬十月,大夫鮑叔牙再臨洛邑,迎娶王姬姬恭,自此齊之聲勢大盛,與之魯室東西對立,二分天下。
周齊聯(lián)姻,舉世震驚,諸侯紛紛與齊示好,齊公姜小白則趁熱打鐵,以尊王攘夷之名,盟交天下諸侯。
此處單說宋室,初春首朝,文武齊聚與朝商議一年大計,會商重點仍是釁魯雪恥,宋公子捷謂眾言日:“魯人數(shù)損宋室威嚴,可謂是欺人太甚,寡人與之勢不兩立,誓要予其駁回顏面,眾卿可有良策助我?”
話落無人作聲,宋公子捷瞠目怒日:“眾皆啞耶?”
謂此,公子御說出而上言道:“君上明察,魯無欺我,乃我欺魯也!此前數(shù)番爭戰(zhàn),皆乃宋室發(fā)兵侵魯在先,戰(zhàn)敗失利而返,又怎可怪罪于他?”
宋公子捷拂袖怒日:“數(shù)典忘祖,放肆!”
公子御說拱手辯駁道:“臣子謹為宋室社稷著想,不曾有半點虛言!宋魯數(shù)戰(zhàn)過后,我遇大水,人資糧賑災,謂我無半分記恨之心,而君上不思感恩圖報,更妄圖施兵過境戰(zhàn)火加身,如此方為恩將仇報!”
聞得此言,宋公子捷起身斥日:“大膽孽子,私受魯人恩惠,寡人不予問罪便了,竟敢以此要挾寡人,逐出朝堂!”甲士聞命,將其壓下。
時過刻余,朝堂復歸安靜,宋公子捷續(xù)言道:“再有駁我逆魯之意者囚之!眾卿可有他言!”
眾皆無言,南宮長萬上言道:“魯人數(shù)勝于宋,兼敗強齊,聲勢大作,一時難下,不若靜觀其變,待其生亂我再圖之!”
待其說罷,宋公子捷弄指譏笑道:“將軍莫不懼魯也?也難怪,乘丘一役,將軍兵敗被俘,死里逃生懼魯亦屬正常!”
南宮長萬會意,憤言回道:“但欲為戰(zhàn),我必沖鋒在前,決無貪生之念,臣所言之意,乃是戰(zhàn)之利國而戰(zhàn),戰(zhàn)無所利則避戰(zhàn),決非懼戰(zhàn)!”
宋公子捷峻顏冷語道:“此前,將軍力能搏牛,氣吞萬里如虎,無懼天下!戰(zhàn)后,脫囚逃生歸來,膽小怯懦如鼠,貪生畏戰(zhàn)!敗軍之將,不堪論戰(zhàn),著其還府禁足,閉門思過!”
聞其所言,南宮長萬拂袖言道:“剛愎自用,不可與謀!”遂起弒君之意,言訖轉身而走,甲士隨后擁出。
待其行出,宋公子捷側身恨言道:“汝等平日以謀士自居,貪享高官厚祿,而到用人之時,竟無一人上言獻策,寡人要之汝等何用?”說罷,惡目視之群臣。
大夫仇牧由是出而獻言道:“臣謹慎實言,此前于魯數(shù)番用兵,加之去歲仲秋大水,營田顆粒無收,府沒錢糧匱乏,更兼兵疲民乏,實不利近時出戰(zhàn),然可借他人之手行我之事,齊魯不合人盡皆知,不若假齊人之手伐魯,而達我之意!”
宋公子捷興趣盎然,急言問道:“如何行事?”
大夫仇牧接言回道:“齊今與周聯(lián)姻,行尊王攘夷之號,盟交天下諸侯,我可以此結好齊室,謂其言日魯人與楚勾結,進而請齊締盟,聯(lián)軍伐魯,必可成事!”
宋公子捷聞言大喜,即著大夫仇牧行將此策,并允諾事成之日,許其相邦之職位。
大夫仇牧欣喜受命,叩首拜謝,朝后籌備入齊,不在話下。
再說南宮長萬,當堂為之宋公子捷驅逐離朝,顏面掃地還府勃然大怒,瓷瓶碗碟摔碎一地,加之此前數(shù)番為君戲弄,想道再無出頭之日,便已心生弒君之念,后又聞得朝議盟齊伐魯,更是怒火中燒,想當初乘丘之役,若非齊軍背信棄義,怎致自己落敗被俘虜,如此言而無信之輩怎可盟交?是以更堅定其弒君之想,由是當即暗中籌備此事。
然如今禁足在家,手無兵權,朝中大員又與己疏遠,僅余府中心腹并數(shù)十家丁可用,想要弒君何其難矣!其后誰人繼承君權亦需考量,自問無意亦資格無承襲君位,繼君當從眾公子之中遴擇,還需所選公子支持其弒君之舉,此間細節(jié)皆需考慮周全,南宮長萬由是閉門謝客,蝸居書房詳盡籌劃。
一連數(shù)月,宋公子捷深居簡出,不曾出得商丘候府半步,使之無計可施,需將其引出商丘,方有行刺之機。
想道魯室君臣曾明言暗道著其改天換日,南宮長萬隨即致書魯公姬同,擁其助己一臂之力。
書至曲阜,魯公姬同持卷而閱,信簡文日:“魯君在上,外臣叩請,辭君一別數(shù)月,甚念安康!償念及外臣曲阜落困之時,得君恩典釋還歸宋,恩同在造,外臣銘感五內,無時不思感恩圖報,而知近日宋廷朝議,愚君子捷欲交齊室,污君勾連荊楚禍害中原,集天下諸侯聯(lián)軍伐魯,亟知此事不敢藏私,遂急書告君,望君早做防備!另將應對之策奉上,供君垂鑒。齊魯之爭,終無善了,與其兩敗俱傷,不若止戰(zhàn)盟齊,強強聯(lián)手共馭天下,不亦愈善乎?如此亦可止宋連齊污君之念,再者邀商愚君子捷,謂其曉以利害勸盟之,進而攜齊宋之勢往復中原,魯霸天下指日可待也!謹以數(shù)言,謂君厚恩,償報萬一,外臣幸甚!”
言之切切,魯公姬同百感交集,不敢置若罔聞,隨即詔令開朝商討。
不多時,文武齊聚一堂,魯公姬同著百官傳閱南宮長萬信簡,問日:“眾卿有何高見?”
司寇臧辰隨即上言道:“賊子欺人太甚!望君上莫再妄生惻隱之心,此番交手定要將其置于死地也!”
魯公姬同接言問道:“臧卿有何謀劃?”
司寇臧辰拱手回日:“宋賊既欲連齊伐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我則先手與齊成盟,兩強攜手同出,宋必一敗涂地,再無出頭之日,我則安矣!”
魯公姬同輕點其頭,欲行此策。
大夫曹劌緊隨之獻言道:“文仲燥怒,從情可諒,而致行言上策略有不周,臣謹添言補闕!臣以為先手盟齊可也,只是眼下諸侯無動局勢不明,不宜妄動刀兵,且宋齊素來交好,冒然間之恐難成事,再者與齊盟交亦只是權宜之計,兩者貌合神離不能同心,如此聯(lián)軍伐宋不敗何待?另有楚室盤踞南疆蠢蠢欲動,若其趁我內爭之際北上,中原危矣!臣意乃南宮長萬所獻連齊和宋之策,是為萬全之法!”
聞其所言,司寇臧辰敬日:“大夫所言甚是,老臣唐突!”
文武所見一致,眾無異議,魯公姬同亦于心贊同,由是當堂授命司寇臧辰為使北上臨淄請盟,詔令大夫曹劌撤回北境大軍,轉陳西北,以防宋楚。
朝后各自行事,不在話下,且先表司寇臧辰一行,秉持君命摸黑疾走,晝夜間便抵齊都臨淄。
時不我待,刻不容緩,務必趕在宋人入齊之前達成使命,是以未經禮官交接呈授,司寇臧辰引眾直抵齊宮叩門。
齊魯雖有不和,然古語有言,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即見魯室遣使來訪,亦不好拒之門外,齊公姜小白聞報即召其廟堂相商,且先聞其何說。
入得大堂,司寇臧辰行過君臣之禮,呈上邦交盟書,隨言道:“今見齊君,乃為休戰(zhàn)講合而來,還望齊君應允!”
齊公姜小白置書案頭,輕笑道:“遠有長勺之恥未雪,近有魯軍兵臨齊境,汝教寡人如何休戰(zhàn)講和?休要多言,汝且回報魯候,整軍與我決戰(zhàn)!”
司寇臧辰臨危不懼,接言回道:“長勺之爭,乃齊人挑起,我僅自保而已,并無欺人之意?再有齊室趁我南下御楚之際,吞我屬邦譚邑,致我北境告急,移師北防安有錯乎?”
齊公姜小白峻顏起身,負手抬臂揚言道:“是我為之又如何?如有不服,大可引軍來戰(zhàn)齊,寡人奉陪到底!”
見之齊公姜小白如此態(tài)度,司寇臧辰自知和談無望,遂默言禮拜而退。
見之此狀,上卿管仲緩步出列,回身謂之司寇臧辰言日:“魯使無度量也,吾君受屈于魯,還不可報怨數(shù)言耶?”
司寇臧辰聞言止步,大夫管仲旋即轉身面君,禮拜上言道:“君者,當以社稷為重,利齊之事皆可受之,眼下諸侯輕周亂政,荊楚界南,山戎踞北,九洲內憂外患,臣以為確實不宜輕起刀兵,且看魯人請盟于我何益!”
齊公姜小白聞言會意,接語道:“也罷!寡人不與爾等計較,汝且先言盟魯于我何利?”
司寇臧辰轉身回步,拱手言日:“齊魯連盟,君可得一強援,少一勁敵,可算利否?”
齊公姜小白冷笑道:“寡人領齊稱熊山東,尊王攘夷愧得天下?lián)碜o,魯于我言無患于得失!”
司寇臧辰冷情直面問日:“那君以為何為利也?”
齊公姜小白謂其直言道:“妄語虛言不可信,寡人獨重實利也!欲使寡人釋懷長勺之痛,需將遂邑割讓予我,其后再商盟魯之事!”
司寇臧辰嗔怒道:“遂邑乃魯之要地重鎮(zhèn),豈可隨意割讓,君之無德,不盟也罷!”說罷,拂袖側身,昂首傲視齊廷群臣。
上卿管仲于后諫日:“齊盟天下,不爭魯之一邦,然若與齊為敵,齊可檄告天下共伐!夫失魯之助,于我無害,魯失齊盟,則存社稷之危,何者為重,魯使當可自判也!再有,今之請盟者,魯也,欲取必有所予,乾時、長勺兩戰(zhàn),致齊室損兵折將,魯?shù)脩?zhàn)資頗多,今只予貴邦求得一遂邑,當是不為過也,且遂邑地處魯邑腹地,齊室鞭長莫及無力協(xié)管,索之亦只為名也!而見魯使如此計較,何談交好結盟耶?”
聞此一番言語,司寇臧辰面上傲氣漸失,于心細細思量一陣,亦覺其說不無道理,少頃回言道:“也罷,為示誠意,便遂齊公之愿,獻遂請盟!”
齊公姜小白拍案大喜道:“善哉!”說罷,即著刀筆吏篆刻盟書。
適時無言,過之刻余,盟書著成,兩方篆上簽名,齊魯之盟由此達成。
因是迫勢成盟,兩者各懷私意,是以未就盟成擺宴慶賀之說,更亦無踐典盟誓之禮,司寇臧辰攜書當堂即向齊君請辭告退,齊公姜小白亦無挽留之意,望其背影含笑默送。
還至曲阜,司寇臧辰述職復命,聞知此間經過,魯公姬同怒日:“齊人欺人太甚,如此盟書要之何益!”說罷,擲書于地,惡目緊視大夫臧辰。
司寇臧辰獲自知罪于君,隨即伏首跪地無言,大夫曹劌行將上前,拾之盟書復
置魯公案前,上言道:“君上息怒,入齊者何?而今司寇攜書而回,即是功成,應賞!”
聞其如是說,魯公姬同揮手請日:“寡人唐突,司寇請起!”
司寇臧辰聞言起身,還位侍立。
魯公姬同撫案續(xù)言道:“然無故失之遂邑,寡人著實心有不甘!”說罷,垂首而嘆。
大夫曹劌拱手接言道:“無妨,遂邑之地,臣誓將為君討回,而今與齊盟書已簽,制宋乃是頭等大事,敢請君上將之和齊盟書公諸于眾,更邀宋君談和!”
魯公姬同頷首少思,當即提刀篆書致宋,邀之宋君子捷蒙澤會商。
不數(shù)日,和齊盟書并魯公信簡同致宋都商丘,宋公子捷置就案頭,冷顏面眾言日:“眼下魯已盟齊,連齊伐魯恐難成事矣!眾卿可有他策助我敗魯雪恥!”
眾人不愿再戰(zhàn),又畏君上責難,是以無人獻言。
見此,宋公子捷取卷續(xù)言道:“此乃魯君邀盟之書,眾卿無言,是謂寡人與魯盟和耶?”
眾皆躬身請拜,仍舊無語。
環(huán)顧堂下,宋公子捷冷哼一聲,隨手拋書于案,亦不復言。
大夫仇牧見狀行出,拱手上諫道:“齊候所倡尊王攘夷,甚得諸侯擁護,眼下民心凝聚,同仇敵愾,天下無爭,我若強行與魯開戰(zhàn),挑起內爭,恐成眾矢之的,其時宋難存矣!臣意不若順勢而為,暫與魯廷休戰(zhàn),應其所請,赴約蒙澤,坐觀其變?yōu)樯希 ?p> 聞言,宋公子捷一陣唉聲嘆氣,末了詔日:“即是如此,便請大夫隨我赴會,一探究竟!”
仲秋八月,宋公子捷如言起行,赴約蒙澤。
秋高氣爽,宋公子捷行于旅途,渾然不知死期將至,而見引蛇出洞計成,南宮長萬隨之偷出府邸,前往謁見公子御說。
到得公子府前,公子御說驚問之:“君上有命,著將軍禁足府中,何以致此?”
南宮長萬回日:“無要事,不敢驚擾公子清修!”
聞其如是說,公子御說將其讓進府中,請座看茶畢,問日:“將軍有何要事!”
南宮長萬敬日:“謀欲弒君,賦職公子!”
公子御說驚而失色,起身責日:“大膽狂徒,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南宮長萬辯道:“子捷為君,宋室安得一日寧靜?只顧一己私欲,數(shù)起刀兵,以致府庫空虛,民不聊生,某乃為民請愿也!”
公子御說側首駁日:“君行錯,臣失職也!汝等不思己過,而責君之錯,豈是為臣之道?吾誓死不行此事!”
身為人臣人子,難受此命南宮長萬諒解道:“此事無需公子介,某已籌劃完全,只等事成,公子履位即可,所有罪責,某將一力承擔,與公子無關,但盼公子勤政為民,以昌社稷!”說罷,請辭自退。
公子御說望其遠去身影,自思道此人膽大妄為,無望無德罔顧綱常,與之此人同行,無異于與虎同行,終將為其吞食,是以連夜奔往毫邑避禍去了。
還說南宮長萬,自公子府歸家,便從護院家丁之中擇出青壯百人,著其前往蒙澤刺殺宋公子捷。
此刻,宋公子捷渾然不知,正自悠然自得與之魯公賞雪清談,言日:“乘丘辱我,君做何言?”
魯公姬同望雪道:“過往云煙,適時各自為政,不謂私仇也,眼下荊楚勢迫中原,危及魯宋社稷,還望宋君大量,與我攜手共御強敵!”
宋公子捷揮手弄雪,回言道:“瑞雪兆豐年!也罷,便讓往事隨風消散,愿與魯室重拾舊好,同盟互助攜手共盛,如雪無瑕!”
魯公姬同悅言道:“甚好!甚好!”隨之引其踏雪共賞臘梅。
觀之一日雪景,宋公子捷不堪凜冬酷寒,請辭還屋休歇。
殊不知,南宮長萬所使刺客業(yè)已伏于管舍各處,只等宋公子捷一行踏入,隨之一擁而起就地斬殺。
正說時,不遠處便傳來宋公子捷爽朗笑聲,屋中刺客盡皆屏息默言,待之眾人入內,但聞一聲哨起,眾皆竄出,將之眾人團團圍住。
眾皆驚慌失措,只見領頭賊子一聲令下,眾刺客奔將上前,先將宋君身護衛(wèi)系數(shù)殺盡。
大夫仇牧護持宋公子捷連連后退,隨言道:“死士索命,無非為財,敢問我等價值幾何?愿以十倍之價討眾存命!”
眾刺客稍加遲疑,但聞匪首喝道:“吾等不為錢財,只為替天行道!”音落,眾刺客隨言而行,揚刀奮起將其君臣斬于血泊之中。
可憐宋公子捷君臣橫死魯?shù)?,至死不知弒己者是敵是友,憫其一世,照諸后人,譜書閔公。
眾死士刺殺得手,隨即飛鴿傳書商丘,又因弒君重罪,無以返鄉(xiāng),遂就地解散,各奔東西。
得知消息,南宮長萬隨即出府,策馬奔向公子御說府,然被告知公子因故去往毫地矣,只得郁郁而回。
雖不知其為何去往毫地,然想道邦國不可一日無君,南宮長萬遂又遣使前往迎其還邦嗣位。
使至毫邑,見過公子御說,向其表明來意,不料其不喜反罵道:“南宮暴徒,弒君犯上,天理不容,舉族當誅,吾只恨無力戮賊,又豈會與之同流合污!”
南宮使者為其逐退,無功而返。
聞使奏報,南宮長萬負手憤言道:“有心相助,反遭其一辱再辱,擬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為人,不復為君也罷!”
旬日過后,南宮長萬遂立公子子由為君,更著南宮牛、孟獲帥軍一萬圍毫,以除后患。
及此,南宮長萬一時間權傾朝野,掌握生殺大權,眾公族子弟亦懼其殺己,遂盡奔蕭地去了。
失之宗廟,眾公族子弟亦是心有不甘,憤憤不平,遂共聚一堂商議復國之策,適逢蕭叔贏芯前來探望,眾皆請其主持公道。
蕭邑世受宋恩,為其蔭護,方得保全社稷于亂世,見之南宮長萬惑亂宋祠,亦有心相助,蕭叔贏芯謂眾言日:“南宮弒君做亂,擁立子游為君,獨掌宋室軍政大權,我等亟需另立新君引導民心,方可與之對抗,我意于毫迎立公子御說,眾意如何?”
眾公族子弟紛紛點頭認可,其有一員憂日:“蕭叔所言甚是,只是毫邑已為叛臣重兵包圍,我等手無寸鐵,如此前去迎奉公子,必為所擒,似此奈何?”
蕭叔贏芯頷首回言道:“此事確實棘手,然亦非無計可施!鄰邦曹室歷來與宋交好,請其出兵一部相助,當無不允!再有蕭邑亦可出兵萬余,集兩者之力,擊潰毫邑叛軍,應非難事!繼迎立公子御說,可也!”
聞之此說,眾皆詢謀僉同,遂各自依言行事。
冬十月初旬,以蕭叔贏芯為首,宋室公族子弟輔之各領一部,置椽戴、武、宣、穆、莊等旗幟,以示其族名,領蕭曹大軍兩萬余,開赴毫地,好一派公族伐判景象。
兵貴神速,不過一日光景,即至毫邑外圍,不及休歇整頓,蕭叔贏芯并族各部齊頭并進,
毫城叛軍遂不及防,一擊即潰,主帥南宮牛為其斬殺于陣中,副將猛獲留得一條性命潛逃至衛(wèi)。
毫邑大捷,眾人請出公子御說,為其加冠進冕以車乘之,原班人馬隨之調轉方向,直赴宋都商丘而去。
不數(shù)日,南宮長萬弒君之舉傳遍坊間人盡皆知,公族大軍亦隨之行抵達商丘城外,厲兵秣馬準備襲城。
一時間,商丘城內人心惶惶,百姓口誅筆伐,軍甲墮落懈戰(zhàn),南宮長萬深知大勢已去,于府嘆日:“某欲救宋,奈何眾欲亡宋,心寒矣!”
其母南宮氏聞之于后轉出,出言撫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為人臣,汝已盡心,不必自責!”
南宮長萬一聲嘆息,回握其母雙手輕言道:“前世為臣,未能忠君興邦,后世為子,愿能盡孝膝下!”
是夜,南宮長萬出奔陳,以乘車輦其母,連夜疾馳,一日而至。
聞之南宮長萬叛逃,城中守軍遂大開城門,迎進公子御說,隨又縛公子子游獻于面前,請其發(fā)落。
公子御說輕眼瞥之,令日:“公子子游禍亂宮闈,著斬立決!斥軍三百追捕南宮長萬,死要見尸,活要見人!”
過之半日,追擊軍士回報:“南宮叛賊逃入陳地,未能追回,請君示下!”
公子御說轉面視之群臣,問日:“眾卿有何高見?”
彼時,蕭叔贏芯在堂未歸,隨即上言道:“孟獲奔衛(wèi),南宮遁臣,此二者皆世之兇徒,是以有識者不敢留,可遣使前往索還,必可遂君所愿!”
公子御說欣慰隨言道:“即如蕭叔之言行事!”
眾卿自回,左師子瓊受命出使衛(wèi)陳,路行三日先至衛(wèi)地。
登堂拜之,左師子瓊直言道:“衛(wèi)公大德,宋逆孟獲叛逃至衛(wèi),祈請束還!”
冷不防聞其此語,略有不敬之意,衛(wèi)公姬朔惡道:“汝欲求,孤必予之耶?立身在衛(wèi),便為衛(wèi)人,其生死進出,皆由寡人決斷!”
知己沖撞上意,左師子瓊急中生智,回言道:“君言是也!宋衛(wèi)交好,不可因一匪徒,而使兩邦反目生釁,然此子暴虐成性,君當好生防之!”
衛(wèi)公姬朔聞言失措,大夫石祈子出而解圍道:“老臣冒顏諫君,宋匪孟獲,天下之惡一也!惡于宋而保于我,保之何補?得一夫而失一國,與惡而棄好,非謀也!謹當予之!”
衛(wèi)公姬朔會意接言道:“大夫之辭善也!望宋謹念今日之好,他日有求,務必予之!”說罷,即命甲士牽出匪囚孟獲。
左師子瓊欣然受之,拜謝道:“君恩難忘,宋當銜枚而報!”說罷,請辭而退。
出得衛(wèi)宮,左師子瓊先著護衛(wèi)押送孟獲還宋,進而轉到入陳。
經此一事,左師子瓊明方才感知,欲求人應,必有所予,是以入陳之時,著人置之百金并舞女兩名,以備不時之需。
行不數(shù)日,左師子瓊行抵宛丘,陳室廟堂之上行過禮罷,還未開口,即為陳公陳杵臼攔阻道:“宋使此行入陳,若為續(xù)結盟好,寡人歡迎!若為討取南宮長萬而來,貴使請回,不送!”說罷,厲目直視堂下待言。
左師子瓊略思一陣,笑顏回道:“陳候勿憂,此行入陳,自是為請好而來,區(qū)區(qū)百金獻上,以示其誠!”
陳公陳杵臼聞言大悅,當即著人置酒擺宴,喜迎宋使。
酒過三巡,左師子瓊謂上言日:“路遇兩女,舞姿卓絕,特地帶來,請君上獻上一曲,以增氛圍!”
陳工陳杵臼喜而許之,鶯鶯燕舞伴隨丑皇交錯,眾皆飲至深夜,酒醉熏熏倒地不起。
左師子瓊嘴角顯現(xiàn)一抹冷笑,隨即緩緩起身行至陳公陳杵臼身前,取過通行令牌大笑而去。
是夜,左師子瓊帶人入監(jiān)解出南宮長萬,攜之連夜離陳。
時至次日,陳公陳杵臼醒轉,左師子瓊已離陳多時,追之不及,悔之晚矣!
待之兩徒押送至宋,宋桓公命之一同綁至市曹,斬首示眾剁為肉泥,更使庖人治為醢,遍賜群臣曰:“人臣有不能事君者,視此醢矣!”
至此,宋亂終結,公子御說始為宋君,有道是世道沉淪,綱常淪喪,為君為臣世難詢,是忠是奸人難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