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賀惜厚在父親面前一副衰仔樣,轉(zhuǎn)身出了父親書房又是一副當(dāng)家做主威嚴款。
他嘴里罵著別人的娘回到自己院里,小廝開門嫌慢,丫頭奉茶閑燙。
吳氏從里屋出來問他撞了什么板,滿口牢騷?
他住嘴不罵了,吩咐吳氏去拿十萬兩銀票來。
吳氏臉一黑,“十萬兩?要這么多銀票做什么?”
“快去,老爺還在書房等我送過去用?!?p> “老爺要用銀子不找宜和行大管家六福,找我們做咩?”
“不要啰嗦,去拿就是,把老爺整惱了,他叫人把這院子翻個底朝天,一兩銀子不給你留,還給咱用家法。”
吳氏見厚官對她動氣,一甩手絹一翻眼,“他惱,他惱問我借這么大筆銀票,我連個緣由還不能問?”
“借?哼,”厚官鼻孔嗤聲氣,“是白給,這銀子給出去沒得還的?!?p> “白給!?”吳氏叫道,一瞪眼珠一扭身,“沒有!”
厚官早料到她會是這反應(yīng),他湊到吳氏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吳氏緩緩轉(zhuǎn)頭,“誰走漏的風(fēng)聲?”
“老爺多敏感多心一個人,恐怕不用誰走漏。”他推推她的背,“去去,先去把銀票拿來吧,慢慢再查是不是有內(nèi)鬼,若查不出,以后的貨上岸得想更穩(wěn)妥的途徑。”
吳氏滿臉不情愿,“就算老爺子知道又怎樣?咱不撈些暗的,哪來的銀子填飽那些貪婪大口?沒填飽那些貪婪大口,他們能閉口給路、安安靜靜讓宜和行能這么快起死回生、還越來越興隆嗎?算起來咱還是功臣哩,要不是想到賀府和宜和行將來是咱這房嫡子嫡孫繼承,我才懶得管它死活?!?p> 功臣?賀惜厚想,且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碰上這大面積執(zhí)法腐敗,加上盜匪、亂黨猖獗的時代。只要舍得出銀子,明路暗路大路小路什么路都能買通。他確實拿私掙的銀子背著父親疏通了不少道路??涩F(xiàn)在還不知道是家族的功臣是還是罪臣?家族百年產(chǎn)業(yè)能穩(wěn)固發(fā)展和持續(xù)興旺,靠的是惠民、品質(zhì)、誠信。而他現(xiàn)在是為了掙快銀,做著見不得光的禍國殃民的勾當(dāng)……
“好啦好啦。”厚官揮揮手不愿多說這個,命道:“去拿吧?!?p> 他折回父親書房把銀票給了父親后,趕忙轉(zhuǎn)身要走。賀廣晟一肚子話要詢問,在身后叫住他,他當(dāng)然知道父親又要教訓(xùn)他,立刻以先去應(yīng)酬福大人的侄兒為借口,脫身去了麗鶯樓。
福康安任職兩廣總督時與賀廣晟的關(guān)系不錯。賀廣晟敬仰福康安是位不畏艱險、勇于任事的將領(lǐng),是大清國功勛卓著的軍事統(tǒng)帥。當(dāng)年他還只做五子號商行時就曾給??蛋矊傧碌能婈牼铦瞬簧佘婐A。福康安也欣賞賀廣晟的為人和商才。雖然他是官、賀廣晟是商,常言道惡龍不斗地頭蛇。何況洋行是官辦對外貿(mào)易商行,各洋行行主都是捐得不同品級頂戴的掛編朝廷職員。賀廣晟這個江南大財閥更是個捐得三品頂戴的高官,他初入洋行便愿意把利潤按比例分給各商行和監(jiān)管海關(guān)、國稅的官員。??蛋惨娖洳坏?jīng)商有手段,待人處世很懂事,當(dāng)年大力推薦他擔(dān)任洋行總商頭,還引他見京城重要的官商。
長淵是??蛋驳闹秲?,他到了廣州,賀廣晟的子孫接待他再正常不過。
在廣州城乃至整個嶺南、賀惜厚是巨商首富大少爺。走進最奢華的酒樓,盡地主之誼,豪華包房、美酒佳肴、藝妓舞娘招待,怎么豪闊怎么來。長淵來者不拒,他曉得賀惜厚這類人的個性,拒絕等于有意與他拉開距離。一旦之間有距離就很難做成無縫隙的知交。
而賀惜載只來打了個招呼,敬了一杯酒,得知長淵此來廣州有意申請加入行商,成不成還不確定,但肯定會停留較長時間后,便說來日方長改天再與長淵暢飲,今晚有事,讓大哥陪他云云,然后把整個場子留給了惜厚。
自從賀廣晟做行商頭以來,對選擇加入外貿(mào)商行的條件非常繁苛,導(dǎo)致能入行的商家越來越少,于今廣州十三行中只有八家在營業(yè),其中四家經(jīng)營不善,資不抵債,瀕臨破產(chǎn);兩家勉強維持;僅賀廣晟的宜和行和伍皓營的怡禾行正常運營,這兩家蒸蒸日上的洋行偶還向京城哭窮哭慘,說什么做外貿(mào)本錢太高云云……
遠在京城的皇帝和臣工們則認定宜和行和怡禾行故意賣慘,事實是賀、伍兩家把外貿(mào)給壟斷了、私人掙得盆滿缽滿、富可敵國,才導(dǎo)致大清國外貿(mào)稅收大幅減少。
皇帝和內(nèi)務(wù)府商議后?;实巯轮家笙禄浐jP(guān)放寬外貿(mào)招商限制,積極擴大招商,增加洋商數(shù)量,把外貿(mào)商行增加至十家以上。這才有了長淵來廣州的緣故。當(dāng)然,他的目的不是單純?nèi)胄醒笊獭?p> 一晚上吃喝侃談下來,賀惜厚和長淵已稱兄道弟。
同醉一晚,第二日,賀惜厚對長淵說:“既然打算做洋行,改日還是要去擇座宅子住下才是長久之計……這麗鶯樓雖快樂,卻不如住自家宅院寬敞自在,奴仆丫頭齊備伺候也周全。”
長淵順勢道:“擇日不如今日,正好小弟也想熟悉熟悉廣州城,還煩請大哥做導(dǎo)向?!?p> 賀惜厚自覺與長淵一見如故,很樂意幫這個忙。
兩人坐同一馬車上,從城南門遛到城北門,從城東門遛到城西門,看中好幾座風(fēng)水大宅,卻因沒事先約業(yè)主無法進院內(nèi)看。
大概與長淵遛得很開心,賀惜厚順路領(lǐng)長淵到廣州城西南角一座臨江而建的三進宅院內(nèi)觀賞了兩條稀奇怪物——稀奇怪物養(yǎng)在后院池塘里,池塘有條暗流與黃埔江相通,是活水。這稀奇怪物是一個名叫穆勒的英吉利商人從不知啥地方運來的兩條大鱷魚,原已運回英吉利,卻因為那鬼地方太冷,鱷魚不肯呆,穆勒只好把它們運到孟買去賣了,但穆勒在來的海途上染了重疾,他不想死在異鄉(xiāng),還沒入關(guān)就登上一輛返程商船回英吉利去了。他囑咐朋友把這兩條怪物交給他認下的中國干爹賀惜厚代飼養(yǎng)一年,明年春天他再來中國運貨時一同運走……
長淵問:“這怪物會吃人?”
“吃,有血腥的肉都吃,一天最少吃十斤?!?p> 長淵心里打了個問號:這怪物是如何獲得紅牌入關(guān)?
但似乎不用問也明白——關(guān)口由行商把控,想要放什么入關(guān)會難嗎?
長淵好奇這小宅院打掃得干干凈凈、花草也生機勃勃,卻清靜像無人居住。而看完鱷魚,厚官說太晚了沒有請長淵進堂屋小坐,直接沿進來的路出院門返回麗鶯樓。
分手時,賀惜厚答應(yīng)一定幫長淵入選行商,到時一齊發(fā)達。
長淵抱拳作揖,再三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