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戈舞
早春二月,漢江兩岸的草都還未生發(fā),現(xiàn)出一塊塊灰黑的灘涂。一些白鷺邁著細長的腿走在灘涂上,尋找著小魚小蝦。
江中停著一只雕梁畫棟的畫舫,旁邊還有三只小船,船上立著若干黑衣僮仆,將周圍靠得近的漁民的小舟一一驅(qū)逐開去。
漁民們回到村鎮(zhèn)上都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不知道這是哪一位官家來到此間,已停留了五六日了。
有人更信誓旦旦的說,曾見到郡守府里的陶管事恭恭敬敬的給小船上的黑衣人遞上拜帖,但是并沒見到陶管事登船,恐是被拒了。
圍在一起喝著幾盞淡酒的一群人聽見這段故事,不禁更是嘖嘖稱奇。
有人借著微微的酒意叫道:“天爺!連咱們錢郡守的帖子也看不上,這除了大將軍、大丞相,還能有誰!”
立即有人打斷道:“胡說。如今前線正有戰(zhàn)事,大將軍如何會出現(xiàn)在此間。便是左右丞相,也是正為了籌措軍糧、軍餉忙得不可開交,斷不會離開三江王都的?!?p> 那微醺酒意的人“哧”的一聲:“老張頭,別以為就你見過世面!怎么可能是大將軍和丞相!我的意思是,這只大船啊一看就是女眷的船只,搞不好就是京城里誰家的女眷來到此間,故此陶管事才去遞帖子。”
他呷了一口酒,看四周鴉雀無聲,知道大家已經(jīng)被自己鎮(zhèn)住了,不禁大為得意。撈了幾顆花生米嚼了。
又道:“你們想想,若是公家的事情,今日就輪不到咱們在此說三道四,這必是哪位重臣的家眷來咱們九桑城游玩,是以也由咱們郡守夫人來接待,那陶管事,不就是內(nèi)府的管家嗎?!?p>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是。
又有人皺眉道:“聽聞前線戰(zhàn)事吃緊,就算是重臣的家眷,這個時候出來游山玩水,恐怕也不妥吧?!?p> 眾人就哄笑起來,都七言八語,道:“自古上官忙著爭權(quán)奪利,哪有管底下人死活的?!?p> “再者,江山又不是這些娘們兒打下的,她們一天涂脂抹粉的,哪管那許多?!?p> 有人道:“聽聞北燕這次南下出了不少精銳,領(lǐng)頭的將領(lǐng)是燕太子剛提拔不久的心腹,著實勇猛,已破了小清谷,將咱們的軍隊堵在榮城,日日攻打不休。”
又有人道:“可不是,榮城是咱們九桑的門戶,若是榮城破了,那咱們九桑就得備著正面迎敵了?!?p> 眾人聽了都沉默起來。
那老張頭道:“燕太子自然是想讓自己的人立些軍功。殊不知咱們?nèi)ビ瓟车娜艘彩窃蹅兲拥男母?,正是太子對太子,兒子對兒子!?p> 眾人都哄笑起來,氣氛一時緩解了些。
那已有五分酒意的人笑道:“對,老張頭,你這話說得是。你們想想,咱們大王一只手就能將這燕太子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若是北燕真的厲害,大王便不會讓咱們太子去督辦戰(zhàn)事了?!?p> “而且,大將軍還在鎮(zhèn)守著金刀城,震懾西齊,一點點要出兵的動靜兒都沒有。這就是咱們大王和大將軍拿給以后的新王練手、積攢聲望的順?biāo)饲椤!?p>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又有人問道:“老張頭,你怎么知道咱們的將領(lǐng)是太子爺?shù)男母梗俊?p> 老張頭拍了拍自己微微跛腳的一條腿,道;“嘿,我在行伍里混的時候,你小子還流鼻涕哪!我告訴你啊,這里邊的事可沒有那么簡單!”
“這次的主將顧雍之,你們知道是誰嗎?是咱們太子妃的親堂哥!咱們左丞相大人的親外甥!你們說說看,這是不是心腹?”
眾人恍然大悟。
那人又問道:“顧家也算世家了,只是他們家族出文官到多,帶兵行軍打仗恐怕沒有什么臨敵經(jīng)驗吧,這萬一沒打勝仗,豈不是適得其反?”
老張頭捻了捻胡須,含了一點神秘的笑意,道:“自然是有掠陣的行家在的。你們放心,在咱們家門口,那是斷不會讓北燕討得了好的?!?p> 他突然壓低聲音,以手覆口,悄悄道:“你們以為這樣能鍍金的好機會,是人人擠得進來的嗎?英小王爺那邊,可也有不少人在里面哪!”
周圍只有兩三個人聽到了,不禁目瞪口呆,個個咋舌道:“嘖嘖嘖,這當(dāng)真是您人面廣,知道得多!”
老張頭喝了一口別人敬過來的酒,瞇了眼道:“這些事兒啊,輪不到咱們管,咱們只盼著這仗早些打完才好呢!”
當(dāng)下眾人談?wù)撘换?,各自散去?p> 夜。九桑城郡守府。
錢逢時多日來事務(wù)繁忙,每日忙完都已夜深,為了不打攪夫人休息,已多日不曾回府,只在府衙前頭書齋中過夜。
今日沐浴過后,他卻回到后院夫人房中。
錢夫人正在房中等他,一些連日辛勞的閑話還未曾敘,錢逢時喝了一口桌上的熱茶湯,便開口道:“果真是她?”
錢夫人點頭道:“不錯。三日前我讓陶管事遞帖子,被船上的家仆攔了下來。陶管事是跟著老爺見過世面的,回來說這些人都不好相與。看手段氣度,倒更像是宮里的侍衛(wèi)。”
錢逢時一驚,道:“哦?宮里的?老陶沒有看錯?”
錢夫人搖頭道:“應(yīng)該錯不了。我本想著,不知哪位家里的女眷,既來了咱們九桑,請來府中一敘,也是咱們作為一郡父母官的本分。誰知那位根本看不上老陶。”
“本來我想著老爺公務(wù)繁忙,近來又為了前線糧餉操勞,這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不理咱們,咱們也不理她也就是了?!?p> “誰知昨日,一個黑衣人倒是遞了帖子來府中,言明有貴人邀我今日上船敘話,我吃不準(zhǔn),才讓小翠給老爺你送信。”
錢逢時道:“我好歹也是一方大員,能在你面前自稱貴人的,自然是皇親國戚。這和老陶的眼力見就對上了?!?p> 錢夫人道:“正是呢。只是我想著,宮中現(xiàn)在王夫人一家獨大,她整日里守著大王還來不及,跑到九桑來做什么,定然不會是她?!?p> “可是若不是她,其他的妃嬪更是無故不能離宮的,所以,我一度以為是太子妃?!?p> 錢逢時點頭道:“有些道理,現(xiàn)下在榮城,正是太子妃的堂兄顧小將軍在指揮?!?p> “太子不好出京,便讓太子妃借著游山玩水的方便來此探聽一些消息,也說得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倒又顯得有些刻意?!?p> 錢逢時道:“不過我沒想到會是她!”
錢夫人點頭,嘆道:“正是呢。這位貴人我以前只遠遠的見過,當(dāng)時看不真切,只覺得是個美人的樣子。今日一見,當(dāng)真是美人中的美人。嘖嘖嘖?!?p> 錢夫人兀自出了一會神。
錢逢時不耐煩道:“她到底要做什么?!?p> 錢夫人有點不高興,道:“你看你這人,便是有點勢利,你今日這樣,她的處境,我便能明白一二了?!?p> 錢逢時倒有些好笑,走到床邊準(zhǔn)備躺下,一邊道:“她什么處境?你明白什么?”
錢夫人道:“我當(dāng)然明白。以前她母女受寵,現(xiàn)下王夫人和太子得勢,將來是太后和君上,她過往與太子和王夫人不睦,現(xiàn)下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p> “再沒有過往的眾星捧月,她離開王都,寄情山水,倒也可以解懷一二?!?p> 錢逢時默然,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錢夫人也躺下,推推他道:“你不問她叫我做什么?”
錢逢時翻了個身,緩緩道:“她當(dāng)真失勢了么?我問你,太子都立了三個多月了,王夫人可有封后?”
“我又問你,太子立了之后,大王竟然打破了以前駙馬只能任閑職的慣例,任命宗駙馬為右丞相。”
“宗家倒有5人加官進爵,反觀太子一邊,卻無人升遷。我問你,她當(dāng)真失勢了嗎?”
“還有,她只是出來游玩,她雖是公主,可也已經(jīng)嫁作人婦,家仆應(yīng)該是宗家的才對,緣何會用到宮中的侍衛(wèi)?沒有咱們大王的允許你覺得可能嗎?”
錢夫人疑惑道:“太子既立了,王夫人是他親娘親,非前面姜夫人只是養(yǎng)母可比,豈有不被封后的道理!”
“再者,即便她現(xiàn)在仍然受父王寵愛,將來大王千秋之后,便不好說了?!?p> 錢逢時瞇了瞇眼睛,對夫人道:“對啊,連你都知道的事,她會不知道?我只囑咐你,不管她叫你做什么,你照著做就行。這位主,正應(yīng)了老陶的話,不是那么好相與的!”
“如今在榮城軍中,可不是只有太子的嫡系,英王子的后邊是宗家人和宗家的門生,現(xiàn)下就有四五個在軍中,雙方互為牽制。”
“今日她既找上了你我,便是不趟也趟了這渾水,我這個位子,總是逃不開的?!?p> 他見夫人目瞪口呆,不禁嘆了口氣,拍拍夫人的手臂,道:“睡吧,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