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盛王朝自開國以來的第二十個年頭,也是靖德帝蕭廷嘉登基的第五年。
這一年,他已經(jīng)不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了,生命的歷練讓這個君王身上呈現(xiàn)出了復雜的氣質(zhì)。
十幾歲時,靖德帝還是一個沒落王朝的貴族,他和父親南征北戰(zhàn),吃了不少苦頭。再之后其父稱帝,蕭廷嘉被立為靖王,再之后他經(jīng)歷了兄弟手足之間的競爭,終于被立為儲君。
如今的蕭廷嘉是一個謹慎的人。
他的后庭尊崇簡樸的作風,皇后寧氏是前朝重要的貴族之后,也是新朝建立時極為重要的家族。
蕭廷嘉和皇后自幼相識,一起走過了許多艱難的歲月。
此次秋圍,蕭廷嘉并沒有帶著皇后一起,而是另外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到現(xiàn)在,甚至還沒有一個名分。對于蕭廷嘉來說,這不過是一件輕松又簡單的事情。可是,他并不想這么做。
秋日的圍場中,到處都是蕭瑟的氛圍。
樹葉凋敝,所有在盛夏時顯得鮮嫩可愛的青草這時都枯了。放眼望去,只看到廣袤的草原上連綿起伏的曲線。裸漏在外的枯黃,甚至是黑色的泥土,讓人幾乎忘記了在夏日時,它們看起來是多么的動人。
圍場的邊界在蕭廷嘉看不到的地方。
此刻,他策馬站在一片凈土上,一眾侍衛(wèi)整整齊齊地站在皇帝身后幾百米遠的地方。而真正站在皇帝身邊的則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并不年輕的男子。
這女人策馬而來時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縱然是在戒律森嚴的御林軍里,也有不少人終究抵擋不住,偷眼望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一身火紅,連同那大氅的顏色都像是燃燒了的云朵的顏色。
這種顏色按道理說,并不是這個女人可以穿得。可是皇帝陛下開了敕令,又在臨走之前告知皇后,他說這并沒有什么意思,朕不過是喜歡紅色。
此事終于引起軒然大波。
皇后也因此生了病,原本想要一起出行的計劃不得不擱淺。
而那女子,似乎從未感覺到自己的穿著有何不妥。她臉上是明媚的光,一雙秀目中瀲滟著風情,時不時能夠聽到她的咯咯嬌笑。
在這樣莊重嚴肅的場合,旁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她卻言行無忌、坐臥由心。策馬站在皇帝另外一邊的太子太傅莫塵逸也不知不覺捏了一把汗。
然而,宮里有太久沒有見過這樣鮮亮的顏色了。
“她們都太拘束了,今日秋圍陛下難得高興一次?!蹦獕m逸這樣想著,索性不再去關(guān)注這一切。
這個女子和皇帝陛下的淵源有些深。莫塵逸是再了解不過了。
此刻,他站在皇帝身后,看著遙遠的天際,心里有一種被清空了的錯覺,那是一種極度的悠閑。
莫塵逸看到一行大雁飛了過去,這大雁讓他不得不回過神來。
只聽嗖的一聲響過,一只利箭已經(jīng)飛上了天際,莫塵逸正在疑惑,只聽那女子朗朗笑道:“射中了,我射中了。”
那女子大笑著,又輕輕揮了揮馬鞭,策馬走了兩步,她回過頭來,對著眼前的人道:“皇帝陛下,我射中了?!?p> 蕭廷嘉被這女子的樣子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已經(jīng)想不起從前,是誰也會這樣對待他。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了。
蕭廷嘉并不打算跟著她過去,他只是看著身邊的莫塵逸說道:“紫嫣姑娘竟然精通騎射,你可沒有跟我說過。”
莫塵逸見蕭廷嘉緊緊蹙著的眉似乎舒展開了,他自己也松了口氣,于是接口道:“紫嫣姑娘若是不通騎射,怕是不敢來呢。”
蕭廷嘉笑了笑。
此時,一陣微風吹過,草原里的枯草也被胡亂卷了一陣,而蕭廷嘉一直注視著的天際,那團黑色的云似乎慢慢散開了。
蕭廷嘉的心情也跟著開闊起來。
他笑道:“走,我們?nèi)タ纯?。不能冷落了佳人啊。?p> 莫塵逸跟著一笑,緊緊跟在皇帝身后。
.
偏殿里,經(jīng)過一晚的休息,祈嬪段音萱的臉上終于恢復了一些血色,然而她并不覺得自己的頭腦足夠清明。
她只記得皇帝陛下秋圍三日,之后帶回來了一個女人。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已經(jīng)感覺到模糊了。雖然她努力的想要將這一切快速地回憶起來,以便于在這種艱難的處境中,尋求一個最佳的突破。
可是遠去的記憶是那么模糊。
段音萱是慢慢不受寵,慢慢被忘記的,她甚至想不起也不確定在這場爭斗之中究竟是誰在害她,又或者她究竟是因為什么會落入那般田地。
她要想的可太多了。
對于此刻來說,最重要的則是要好起來,要在陛下秋圍回來之前,好起來。
她一定要見到他。
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往后她見到他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再往后,她不管見不見到他,或者做了什么又沒做什么,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段音萱比從前努力多了。
她大口大口地喝著溫熱的水以抵擋風寒。
她正在好轉(zhuǎn)的身體也再抵擋著身體本能所帶來的挫折,比如這樣的杯子里如果沒有茶葉的話,那腥味實在是太難聞了。可是昨天,她喝掉的便是最后的茶葉。
她不想也不愿意為難沈嬤嬤,只能自己去消化這種艱難。
只要她好起來,即使是皇后娘娘也沒道理讓她住在偏殿了,哪怕是皇帝自己有心想罰她。這是段音萱第一次這樣想皇帝,她從前從來不會這樣思考問題。
從前,她視他為夫君。
現(xiàn)在,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娘娘,我聽偏殿當值的侍衛(wèi)們說,皇帝陛下這一次并沒有從宮里帶侍從?!鄙驄邒哌^來添茶的時候說道。
段音萱點了點頭。
他們?nèi)チ穗x京城二百里的地方,這種距離對于段音萱來說,已經(jīng)有些過分了。
“我舅舅去了嗎?”段音萱問道。
“聽聞大人在府上歇著呢?!鄙驄邒叽鸬馈?p> “怎么?”
“剩下的老奴并不知情?!?p> 段音萱回過神來,她知道縱然只是這些消息,已經(jīng)是沈嬤嬤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