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開局失利
前門火車站與教育部之間的距離并不算很遠(yuǎn),從正陽門出發(fā)往西走,一路經(jīng)過西交民巷、電燈公司、法文學(xué)校等,直至宣武門止步,理想情況下步行約半個鐘頭就能到。
但此時的宣武門還保留著甕城,旁邊還有一條護城河,進出什么的不是很方便,要是碰上人多的時候,即便北平城沒多少汽車,那也得堵上一會兒。
而且北平城像樣的基建根本沒多少,真正意義上的馬路還是到了20世紀(jì)初才開始修。與后世車行中間,人行兩邊的設(shè)計正好相反,當(dāng)時路中間鋪設(shè)條石和水泥,專供行人和輕便車出行,路兩側(cè)則為重車道。
乍一看似乎很不科學(xué),其實結(jié)合當(dāng)時的時代背景來看,是有一定道理的。
根據(jù)滿清政府工巡局(參考后世交通運輸局)的定義,行人指步行和坐轎子的,輕便車指的是少量汽車和洋車,坐這些都是高官顯宦,走路兩側(cè)也太有失身份。
所謂重車則指的是載重馬車,走得一般比較慢,理所應(yīng)當(dāng)走兩側(cè)了。
只是剛下了一場雪,馬路質(zhì)量又一言難盡,專門打掃街道衛(wèi)生的“清道夫”們才剛上班,整條路都變成了泥潭,步行很難走。
東一腳西一腳,不一會兒程諾的棉布鞋就濕的差不多了,看不出是一個鞋樣。
路中間不好走,那沿著城墻根總行了吧。
當(dāng)然不行了,沒走幾步程諾領(lǐng)會到了北平城對他的熱情,兩步踩到了污穢之物。
氣得他當(dāng)場直飆國粹:“$%##@#,皇城根腳下,都這么不講衛(wèi)生的嗎,公德何在?”
旁邊看看,好么,就他一個人走墻根兒,別人都離的遠(yuǎn)遠(yuǎn)的,寧愿一腳深一腳淺也不愿意學(xué)程諾這樣。
得,又學(xué)到了一課。
此時的北平城類似前世的阿三哥,幾乎沒有健全的地下排污管道,大街上也很少有公廁,即便有也是要收費的。
可人要是走在大街上突然三急怎么辦呢,只能隨便找處隱蔽之地解決了。
當(dāng)時社會上就流傳這么一個笑話:說有個商家苦于店鋪墻上被人便溺,決定書寫一行標(biāo)語警示路人“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p> 可還沒等油漆晾干,有路人看到標(biāo)語直接當(dāng)場小解。
商家大怒,質(zhì)問他明明寫著“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為何還要如此。
路人卻振振有詞,明明寫著是“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p> 原來是因為標(biāo)點符號未推廣,斷句斷出來的誤會,逗號之差,句意天壤之別。
而尋常百姓家有茅房的很少,解決個人問題都是用桶,最后由糞夫定時回收。
慢了來不及回收怎么辦,大街上是個不錯的歸宿。
所以一到下雨化雪天,那路根本就不是人走的。
“唉?!?p> 程諾嘆了口氣,這路是不能繼續(xù)往下走了,指不定前面又藏著什么驚喜,還是打個洋車吧。
所謂洋車,就是人力車,在北方叫做洋車或者膠皮,在南方則被叫做黃包車或者東洋車。
幸虧距離前門車站不遠(yuǎn),招呼起人力車夫還不算太難。
一個精壯男子看到程諾招呼,拉著車率先小跑過來,其他同行看有人搶先了,也都作罷。
男子拱手作了個揖,熱情道:“先生您要坐車嗎?往哪兒去,李老三跑車出了名的穩(wěn)和快?!?p> “對,坐車去教育部多少錢?”
“呦,手帕胡同兒那兒,按行規(guī)我收一角五分錢,您看成不?”
“能便宜點嗎?!辈恢肋@價格有沒有水分,程諾試探性地問道。
李老三苦笑,搖頭道:“先生您一看就是有學(xué)問的人,又是去教育部,八成是教娃娃讀書的,要是敢哄您,家里那口子知道了都不會放過我?!?p> 頓了頓,李老三又說:“前門這兒‘車口兒’,價格都是墻上定死的。去宣武、崇文和永定都是一角,轉(zhuǎn)教育部都快到西長安街了,所以收您五分,找誰是這個價兒。”
掙得都是辛苦錢,況且一角五分錢也確實不多,砍價也只是為了防止被宰,程諾便不再爭執(zhí)。
讓李老三放下車,準(zhǔn)備乘坐。
不過想想,他現(xiàn)在腳上實在不干凈,又踩到了驚喜,弄臟了車反而影響人家做下一單生意。
從包裹里抽出幾張無用的紙裹住腳,這才上車。
李老三也是觀察到了這一點,鼻子有些微微發(fā)酸。
囑咐了一句:“您坐好了,咱們這就出發(fā)?!?p> 隨后,李老三拿出了十分的氣力拉車。
還真如他所說,又快又穩(wěn)。
即便沒有防震彈簧,程諾在車上仍舊感受不到什么顛簸。
路上倆人一路閑聊。
“今兒算不錯了,遇到先生您這樣的貴人,給足份錢就足夠了,剩下的都是賺到。?!?p> “怎么,有人坐霸王車?”
“哎呦誒,東交民巷里的海了去了,有時候不給錢不說,還能再踹上幾腳,官老爺們又管不了,只能白拉了?!?p> 說到了,李老三興許是回憶到什么不好的事,車子明顯一晃。
趕緊把車子穩(wěn)下來,不好意思道:“對不住啊您嘞,突然想起來我那個兄弟,唉,可憐人吶?!?p> “你那兄弟怎么了?”程諾充滿疑問,身子前傾詢問道:“是被打傷了?”
“哎,接了個喝醉酒東洋鬼子的活,當(dāng)時還好好的,結(jié)果拉到他們使館,說是讓他跟著一塊取錢,結(jié)果倒好,再也沒見過我那個兄弟了?!?p>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程諾試探性問道:“報官了嗎?”
“報官,嘿嘿。”李老三自嘲:“人家官老爺一聽,立馬就給我們攆了出來,說什么就算告到總統(tǒng)府也管不了?!?p> “我看先生您是有本事的,要是以后當(dāng)了大官,可一定替我們出口氣!”
天上烏漆嘛黑一片,連個星星都看不著。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背讨Z黯然,國貧民弱,未來這種事還會更多。
不知不覺間,身子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
不一會,李老三就拉著程諾來到了教育部門口。
在付過錢后李老三卻不肯走了,執(zhí)拗著要等著程諾出來繼續(xù)送他。
程諾無奈,多給錢不行,讓其走也不肯。
在看到教育部還未開門時,便沒下車,請車夫找附近最近賣鞋的店,準(zhǔn)備換雙鞋子。
要不然直接去教育部,著實有些不雅。
“師傅,您看看附近哪有賣鞋的,我準(zhǔn)備去買雙新的。”感受到腳上傳來的寒意,程諾詢問道:“不用那么貴,越舒服越好?!?p> 李老三拉著車,沒急著動身,反問道:“先生您是要布鞋還是洋鞋?”
程諾思索了一下,本能地回答道:“布的吧,我穿習(xí)慣了,洋鞋還是不合腳?!?p> “嘿嘿,您說的是,那洋人做的鞋哪有咱自己人針線納的舒服?!崩罾先硎举澩骸跋壬昧?,咱這就給您找個老字號?!?p> 周邊做生意的商鋪還是挺多的,尤其是對面的絨線胡同,真的是名副其實,集中著布匹、紡線、服飾、童裝等生意,頗具規(guī)模。
不費什么功夫,李老三帶著他直接來到了一家老店,不過要進門時卻發(fā)生了點小意外。
由于程諾坐的時間長,鞋子又不保暖,直接把腳給干麻了。
沒走兩步,踉蹌幾下差點把剛出門的中年男人撞到。
幸虧男人眼疾手快,出手扶住了他,這才沒出洋相。
“先生走路莫慌張,穩(wěn)妥一點好。”
“謝謝,謝謝您?!背讨Z慌忙答謝。
不過由于快摔倒的這一下,程諾包裹著鞋子的廢紙都給擠開了,露出骯臟的樣子,弄得他很尷尬。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拍拍程諾肩膀示意沒什么大不了,便要離開。
出來迎送客人的掌柜則對著中年男人客氣道:“蔡先生,定制的鞋子周日便可做好,還要送到教育部嗎?”
中年男人擺擺手:“我不在教育部了,送我到北平大學(xué)吧,寫上我的名字交給門衛(wèi)即可。”
“得嘞,您就瞧好吧。”
北平大學(xué)?莫非這又是哪位大佬,不過仔細(xì)看看,好像是蔡遠(yuǎn)裴。
不過隨著鞋店掌柜的招呼,程諾也就沒往深了想。
事情緊急,就不用專門量腳定制了,直接讓掌柜的拿一雙版型差不多,已經(jīng)做好的鞋子出來。
李老三也是夠意思,直接把原價為五角錢的鞋,硬生生給砍到了兩角,最后氣得掌柜的要關(guān)門轟人才算完事。
蹭了盆熱水洗干凈,付完錢直接給穿上了。
“先生合腳吧,打我還是開襠褲時,我娘就帶著我在他家店里買了?!?p> 李老三拿出旱煙槍倒扣,把煙灰磕出來,捻出點煙絲到煙鍋里,點上美美吸了一口:“可比我家那口子做的鞋舒服?!?p> “確實暖和多了?!背讨Z換上新鞋,找出干凈空地蹦了蹦,手藝沒二話說。
“當(dāng)季彈的新棉花,軟著呢?!?p> 兩人聊天的同時,教育部終于是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