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叔叔,是我”。
朱冰末,敢在冰窟里光著腳走路的,只有朱家人。
這小子睡醒了。
他扽了一下鐵鏈,有點奇怪:“怎么還鎖著,我爸爸呢?”。
“去找你媽媽了”。
小雅話里有氣:“你爸爸比狗熊還笨,一把鑰匙都看不住,小鬼,你有辦法嗎?”。
他撿起手鋸,比劃了幾下,連道印都沒有。
“咱們?nèi)齻€一起往外拽,興許能把大鐵環(huán)拉出來”。
“……不會的,我爸爸也掙不開這鏈子,他受傷以后,經(jīng)常頭疼,變得很嚇人,就讓媽媽把他鎖在這里”。
這里的一切,都是為朱死光準備的。
朱冰末又去抓魚,這次離的近,能聽見“嘩嘩”的踩水聲。
“哥”。
小雅有點反胃:“咱們不會一直吃魚吧?”。
這兩天跟魚干上了,從二道拐村開始,蒸炸煎燉烤,早上是涼拌魚皮和魚圓粥,連舅媽給揣在兜里的零食,都是村食品廠加工的魚肉松餅。
沙漠里沒有魚,不符合她的口味。
我深有同感,魚吃著費勁,又吃不飽,咽進肚里的還沒吐出去的多。
腳后傳來“嗒嗒”的輕響,如同釘子掉在巖石上,小雅突然一蜷腿:“嘿,臭小子,找打呢?”。
她屁股被碰了一下,要不是我已經(jīng)坐起來,雙手捧著熒石,還真解釋不清楚。
“吱吱吱”。
象是老鼠。
我先前不怎么怕老鼠,廚房里多的是,后來在廣場上,被密密麻麻的鼠群嚇破了膽,心有余悸,老覺得它會鉆進熊皮里,和小雅一起尖叫,使勁踢蹬。
綠光中,有條細尾巴甩了甩,眼前突然一花,“撲”的多了個塑料桶,倒扣著,上面壓著朱冰末。
“看你往哪兒跑”。
他拍手大笑:“這下咱們能大吃一頓了”。
大吃一頓?我哭笑不得,一只老鼠,二兩肉,牙縫都塞不滿。
我打定主意,餓死也不吃,忒惡心。
小雅卻滿臉期待,她老家有一種沙鼠腌成的肉干,味道相當獨特。
“嘭嘭……”。
朱冰末用力敲打著水桶,等里面沒了動靜,掀開一角,扒拉出一個灰不溜秋的東西,抱著半根香腸。
可憐的小家伙應該是被震暈了,全身濕漉漉的,模樣怪異,體型象是松鼠,卻長著一張猴子臉。
“這,這我也不敢吃”。
小雅立馬認慫了,連連擺手。
“它叫織女猴,我媽媽起的名字,以前住在雪山的另一邊”。
織女猴右前肢的食指末端突起,單獨生出一截角質(zhì)物,形似小刀,尖利修長,如同織衣服的針,此生最愛的就是泡溫泉,還不經(jīng)泡,一熱就迷糊。
山里的溶洞,半數(shù)以上都是相通的,泉水從高處傾泄,有的猴子光顧著舒服,卷進漩渦,被沖了下來。
后來發(fā)現(xiàn)水潭里有魚,便在冰窟里安了家。
“這猴子有毒,爸爸說,吃了它的肉,腸子會爛掉”。
“那干嗎還抓它?”。
朱冰末不吭聲,用細鐵絲綁住腿,拖走了,黑暗中,不知他怎么弄的,猴子叫聲凄厲,過了片刻,聽見拍打翅膀的聲音,撲騰個沒完。
一會兒,他歡天喜地的拎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回來,隨便找個地方把織女猴一拴。
冰窟里長大的孩子,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猴子已經(jīng)嚇尿了,抱著腦袋趴在地上,紅屁股撅的老高,渾身哆嗦。
“你拿的是啥?”。
“鳥”。
一只大鳥,個頭不小,不仔細看,象一只白鵝,孔雀似的拖著幾根翎毛,尖喙,嘴里滴答著血。
織女猴是個誘餌,這才是我們的菜。
“你說猴子有毒,鳥卻吃猴子,不是更毒嗎?”。
“它不吃猴子……”
朱冰末用小刀切下被砸爛的鳥頭,用力扔出去,“咕咚”掉進水潭:“但只要聽到猴子的叫聲,不管多遠都會飛過來,用嘴啄死,埋在樹下”。
因為尖嘴敲擊猴頭的時候,會發(fā)出“咚咚”的脆響,王都美給它起了個很搞笑的名字,咚咚鳥。
所以織女猴才會一直捂著腦袋,恨不得象鴕鳥似的,扎進沙子里。
油漬滴落火中,“噼里啪啦”的爆開,肉的表皮很快烤的焦黃酥脆,一撕一大塊,過癮之極。
“猴子怎么辦?”。
“養(yǎng)著”。
朱冰末背對著火堆,吧嗒著小嘴:“抓著一只不容易,咚咚鳥可比魚好吃多了”。
看樣子,是沒吃夠。
“那你別傷了它”。
小雅有些不忍心:“你瞧它多可愛呀”。
“我才舍不得呢,等爸爸回來,還可以拿到山下?lián)Q東西”。
一只猴子能換來不少吃的、用的,說是能治病,雪山三寶之一。
什么是三寶,白魚算不算?。
“爸爸說,不能讓人知道冰窟里有白魚,那樣我們家就危險了”。
不知道歸不知道,但也印證了一句話,物以稀為貴,何況當初圣女寨有魚騰龍井,這種魚可是喝過圣水的,絕對稱得上一寶。
“魚肚青呢?就是那種肚里有小蛇的白魚”。
他沒見過,甚至沒聽說過,那對男女逼問他爸爸的時候,朱死光也是這么回答的,女人似乎很失望,把小冰末往雪堆里一扔,轉身跳下雪坡,一路滑了下去。
也許魚肚青不在這個洞里。
“這里有多少象這樣的山洞?”。
朱冰末數(shù)了數(shù):“我,我數(shù)不過來,好多呢,爸爸不讓我亂跑”。
“你說織女猴不常見,是不是被大魚吃掉了”。
小雅喜歡這只猴子,因為生了火,它身上的毛蓬松起來,漸漸有了猴樣,白臉黑瞳,小巧可愛。
“有一個山洞,爸爸不讓我和媽媽靠近,也用石頭堵著,我聽見里面撲通、撲通的水聲,象是很大的魚在游泳”。
做為一個廚子,我知道冷水魚生長緩慢,不過深潭里沒有天敵,魚能活到十年齡,通??梢赃_到一米左右,甚至個別種類可以稱之為巨無霸,比如曾經(jīng)被人當成水怪的哲羅鮭。
這就要看水潭的大小和深淺了。
織女猴聞到肉香,早已垂涎欲滴,跳到大鐵環(huán)上,抓耳撓腮,朱冰末把一條小魚拋給它,縱身接住,食指插入魚身,毫不費力的剜掉魚頭,捧在懷里,啃的有滋有味。
“它在學你”。
小雅十分驚奇:“剛才我還在想,這根長爪子多礙事呀,好怕它弄傷自己”。
織女猴并非比葫蘆畫瓢,它天性如此,以前朱家人叫它梟首猴。
梟首,這個詞對于一個巴掌大的小猴子來說,太過霸氣。
填飽了肚子,我讓朱冰末描述一下冰壁上的畫,他形容不出來,也要畫給我看。
這孩子似乎有著超強的記憶力,轉眼用鋸子尖劃拉了一地。
從左至右,先是兩個大人平躺著,旁邊一個小人,揚起手,手里拿著刀子一類的東西。
接著小人舉起一根棍子,象是串糖葫蘆,在火堆上烤。
“這不是咱們嗎?”。
小雅嘻嘻的笑。
再往下看,兩個大人已經(jīng)全身是火,小人跪倒在地,臉下方是一個個圓圈。
野外燒尸,應該是死了親人,所以才會痛哭流涕。
為什么要動刀子呢,太大,不好燒?那也不至于這么血腥。
然后小人披頭散發(fā),懷里抱著孩子,貌似在狂奔,頭頂?shù)男切潜硎臼窃谏钜埂?p> “啥意思呀?”。
小雅一頭霧水。
我指著孩子,他身上有毛:“這孩子可能是朱長毛”。
“那小人就是傻大娘啦?”。
她先是一驚,隨即點頭:“哥,你看這一幅,她們站在一片花叢的外面,花叢里還有個尖尖的房子,象不象圣女寨?”。
傻大娘是圣女寨的人?我有些迷茫。
最后是一個小人背著一個大人,往冰窟里跳。
畫與畫之間銜接不上,一筆帶過,首先要弄清楚,第一幅那兩個大人是誰?。
小雅懷疑朱冰末畫錯了,他跑去看了看,回來在身上添了些毛。
“溫吉古”。
我叫出聲,激動的語無倫次:“這女的,朱長毛的媽,是白英爾曼”。
英莫兒殺死溫吉古后,曾經(jīng)讓白英爾曼去山崖下將尸體燒掉,弒夫之仇,恨不得生啖其肉,她手里高舉尖刀,下一秒就要開膛破肚,而在火上烤的,十有八九是溫吉古的心臟。
可這種東西是吃不得的。
之后,她便陷入瘋癲之中,趁白英氏人不注意,逃下雪山,被朱蓋天救回了家。
后來,朱蓋天為了掩人耳目,想放火燒死她,白英爾曼又跑了,抱著孩子來到圣女寨前,可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傻大娘,又生了個鬼兒子,有何面目回去?。
罷,罷,死了倒也干凈,便一頭栽下冰窟。
“她腦子已經(jīng)不清楚了,不會想這么多”。
“別忘了她是圣女寨的人,有圣水的保護,瘋不到狗屁不通的地步”。
就象蘇欣晨他們,體內(nèi)的兩種基因你來我往、各有進退。
“哥,你再仔細瞅瞅”。
小雅用腳尖點著跳入冰窟的那幅畫:“怎么可能是小人背著大人呢?朱長毛也背不動傻大娘”。
我長時間注視著,苦苦思索。
織女猴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傷害它的意思,打起了瞌睡,蹲在大鐵環(huán)上搖搖欲墜,猛的睜開眼,轉過身,用刀指在巖壁上東敲敲、西敲敲。
“它在干嗎?”。
小雅忍俊不禁:“難道要捉蟲子吃,象啄木鳥一樣?”。
“是不是要畫畫?”。
朱冰末覺得那支尖尖的手指,很象鉛筆。
猴子仰起臉,“呵呵”兩聲,突然向鐵環(huán)根部狂吐口水,正當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巖石“吱吱啦啦”泛起白色的泡沫,一股濃烈的酸臭辣人眼目。
它的唾液竟然含有強酸,短短十幾分鐘,便將巖壁腐蝕出一個洞,隱約可以看見鐵環(huán)釘入巖體的部分,仨人拼命搖晃,硬生生掰了出來。
因為用力過猛,我第一個跌倒在地,小雅抱著朱冰末壓在我身上,開心的大喊大叫。
猴子受了驚,“嗖”的鉆進洞里,一邊伸頭往下看,一邊啃咬邊沿的巖石。
同時渾身亂撓,把抓下來的毛也塞進嘴巴,最后吐出來,面膜似的往臉上抹,只露出鼻孔和黑豆般的倆眼睛。
臨睡前,它不僅要有個窩,還要做足偽裝。
之所以選擇這個位置,大概是鐵環(huán)釘入巖壁時,由于外力震蕩導致周圍的石頭松軟,比較容易分解吧。
“噓……”。
朱冰末仿佛聽到了什么,翻身爬起:“有人來了,兩個人”。
“是你爸媽嗎?”。
“不對,我聽得出來”。
腳步聲不象,其中一個格外沉重,要比朱死光高大的多。
“跟我走”。
他邊說邊往前跑,一回頭,發(fā)現(xiàn)我倆呆在原地不動,急的直招手:“快,快……”。
“怎么辦?”。
小雅有些猶豫:“哥,你說吧,我聽你的”。
現(xiàn)在是離開冰窟的最佳時機,可自從朱死光恢復了正常,我反而不著急走了,尤其在看到那些畫之后,雖然只有幾幅,卻已經(jīng)揭開了朱家人和圣女寨的關系。
朱冰末說,冰壁上的畫遠遠不止這些,這句話如同一塊磁鐵,牢牢吸住了我。
“咱們先不露面,看看是什么情況”。
“好”。
她彎腰抱起熒石,讓我用衣服裹住鐵鏈,以免在跑動中發(fā)出聲響,等追上朱冰末,又問:“你帶我們?nèi)ツ膬貉??”?p> “我知道一個地方,連我媽媽都找不到”。
王都美找不到的地方就在水潭邊。
一根巨大的冰柱延伸至洞頂,腳下是黑黝黝的水面,象是萬丈深淵,有溪流聲回響。
冰柱背后是中空的,擠三個人完全沒有問題,可難就難在跨過去的那一步,感覺整個身體都在外面懸著,掉下去的后果可想而知,肯定喂了魚。
兩道光柱一閃而過,有個生鐵般的聲音說:“……這兒再沒有,就跟我回去吧,我哥要是知道了,饒不了我”。
沒人回答。
“雪山太大,沒有地圖,不好找”。
“你煩不煩呀?”。
是個女人,語氣蠻橫:“有本事,你去把第三塊找出來?”。
“我,不行,可我哥說了,已經(jīng)有了消息,你不能再等等嗎?”
“我等不了,九爹給我一年的時間,一年,就十二個月”。
“你,你打算和誰生孩子?”。
“不用你管”。
“我哥對你不錯”。
“滾”。
女人冷笑。
這聲冷笑十分耳熟。
我讓小雅拽緊鐵鏈,悄悄把頭伸出去,晃動的燈光中,女人的臉依稀可辨,竟然是水真理。
和她在一起的,卻是那只怪鳥,四百六!
我不禁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