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左超這些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竟會助紂為虐,幫助西海霸王來行刺殺三保之舉?!贝筇涨嘁贿呁笛劭粗R羽沉默的臉色,一邊搖著頭喟嘆不已,聲音低沉得有些發(fā)悶,心里也頗為不好受。
他與左超也算得上是患難與共的好友,今日卻是好險沒死在好友的手下,真是讓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滋味,而馬羽和左超之間的感情還要更深,彼此可以說是莫逆之交,如今反目成仇,想必馬羽的心中還要更加不好受吧。
而馬羽只是低著頭為大陶青包扎傷口,聽到大陶青的話,他也不過是手上的動作稍稍頓了頓,卻沒有回答,臉色黯淡、沉默不言。
他也搞不清楚為何短短幾年未見,左超竟已成為西海霸王的手下,直接站在了大明百姓的對立面,這幾乎與左超前半生所為之刻苦奮斗、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目標背道而馳。這番南轅北轍的古怪舉止,讓馬羽敏銳地察覺到有些異常,可任憑他怎么絞盡腦汁,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玄機,只得無奈暫且將此事放在心底。
“正使大人不在寶船,他這是去了哪?”
想到昔日的兄弟如今卻是倒戈相向,馬羽心中也是止不住的陣陣酸楚,他不愿過多談及此事,便轉(zhuǎn)開了話題,四下不見三保的身影,他有些奇怪地問道。
對于左超而言,三保的蹤跡大陶青是寧死也不透露半句,可對于馬羽,他卻是沒什么好隱瞞的,直接倚著船舷指向艦隊前營,沉聲道:
“在爾等離去,暗中潛入爪哇島探取情報之后,正使大人收到消息,稱先遣隊在爪哇島上遇到的那伙神秘人物,似乎偽裝成傷兵,悄悄潛入到我大明艦隊之中,正使大人為查明他們的身份、和潛入于此的目的,便暗中去了前營戰(zhàn)船之上。”
“正使大人留你于此,獨自試探那伙不知底細的神秘人物,可會遭遇不測?”
“想必應(yīng)當(dāng)不會,大明艦隊兵強馬壯,足足兩萬余人大軍在此,前營又將那伙人嚴密監(jiān)控,他們怕是不敢隨意造次,想要傷害正使大人,他們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活著從船上離開。”
馬羽仔細想想,這倒也是,那伙神秘人不同于有著神出鬼沒之能的左超,有能力在殺害三保之后還能全身而退;況且大明艦隊如今也是人才濟濟,并非是少了馬羽他們幾個之后,便毫無用處的,馬羽三人對于大明艦隊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
馬羽也就不再多言,他急需要將爪哇國大軍殺害大明兵將的原因告知三保,免得時間拖得久了,導(dǎo)致節(jié)外生枝,是以他也不在寶船上等候,直接翻身躍下船舷,利用手中的鉤繩,迅速來到大陶青所說的那艘戰(zhàn)船之中,在甲板里見到了神情肅穆的三保。
除了三保之外,甲板上人可真不少,先是兵將們里三層外三層地戒備在甲板的四周,個個舉盾握矛、面色嚴肅,一股肅殺之前撲面而來。
而后又有穿著精甲帶劍的武將守候在三保身后,他們皆是膀大腰圓、橫眉冷目、不怒而自威,在這等陣仗之下,三保身邊即便沒有馬羽和陶家兄弟守護,只怕也是高枕無憂。
最后在一眾兵將的包圍圈中,一群雖身著大明的制式軍裝,卻大眼厚唇、皮膚發(fā)褐,分明是南洋居民模樣的人站立在甲板之上。
他們個個身上都帶著傷勢,用粗麻布包裹住的傷口是不是往外滲出鮮血,可他們此刻卻完全顧不上自己的傷,皆是面色惶恐、手腳無措,茶色瞳孔中帶著畏懼的眼神,不斷在眾兵將們身上來回掃視。
可他們當(dāng)頭的一人,看起身形很是頎長,四肢纖細,臉上雖沾滿了血污,卻遮不住他的唇紅齒白,分明是個南洋當(dāng)?shù)氐目『笊凰袆e于身邊其他滿臉畏懼的人們,即便是在被重兵包圍的場合之下,依舊是面不改色,甚至還有膽量滿臉怒氣沖沖地與一眾兵將對峙。
然而即便是他做出這番英勇的舉動,可馬羽卻很難從他身上發(fā)覺什么陽剛之氣,反倒是覺得他頗有幾分女性的妖嬈之美,真是見了鬼了。
三保面色與馬羽一樣有幾分古怪,看樣子也是英雄所見略同,他好不容易才從視線從那人臉上挪開,不著痕跡地一聲輕咳,接著便淡然地問道:
“你們是何人?為何要潛伏在我大明艦隊之中?若是如實招來,我還能饒你們一命,否則,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丟到大海里!”
身旁的知事立刻用爪哇語將三保的話一字不落地翻譯了過去,那當(dāng)頭的俊后生便也冷著臉一字一句與那知事對答起來,這俊后生不僅人長得俊美,連聲音都比普通男子要尖細一些,聽得三保是一陣恍惚,心里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發(fā)強烈。
“正使大人,此人說他原本乃是三佛齊王國渤林邦國的后人,西海霸王害死原來的國王、篡奪王位之后,還大肆捕殺舊國王的子嗣,他與麾下的衛(wèi)兵拼了命地殺出重圍,一路逃竄到此地,本想向滿者伯夷王朝尋求援兵,以求能夠打敗西海霸王,復(fù)辟王位,可沒想到滿者伯夷王朝的東王與西王也打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多余的兵力能夠借給他?!?p> “他沒辦法,只得先在爪哇島龜縮著休養(yǎng)生息,同時觀察局勢變化,再做下一步打算;而昨日忽見大明艦隊南下此地,見大明艦隊百帆競發(fā)、兵強馬壯、勢不可擋,若是能夠向大明借到軍隊,想要打敗西海霸王、復(fù)辟王位那簡直是易如反掌?!?p> “只可惜他們個個灰頭土臉、精神萎靡,冒然說自己渤林邦國的后人,恐怕正使大人也不會信,恰逢大明先遣隊登陸爪哇沿岸,被爪哇國軍隊襲擊,留下滿地尸首,他們見此情形,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那便是穿上我大明的軍服,裝作傷兵混入大明的艦隊之中。一來能夠逃脫西海霸王的追兵,二來也能尋機見正使大人一面,尋求大明的援軍?!?p> 聽完知事的翻譯,三保的眉頭便皺了起來,西海霸王害死渤林邦國國王,自己登基為王一事,他是知道的,早在大明艦隊啟航之初,就已經(jīng)得知了這個消息;甚至他能夠說服馬羽上船與他一同出使西洋,也有幾分這個消息的功勞。
但他卻還是頭一回知道,西海霸王居然連舊國王的后嗣都不愿放過,誓要將他們一并鏟除,想起西海霸王南下之初,舊國王如此厚愛于他,在對比如今西海霸王不惜屠滅舊國王滿門的慘狀,真是很難不讓人唾棄西海霸王的忘恩負義、泯滅人性,喟嘆幾句舊國王的識人不明。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能理解西海霸王如此狠心的原因。
畢竟舊國王死得不明不白,為舊國王請來巫醫(yī)治病,反手又派殺手將其連同巫醫(yī)一并殺害的掩耳盜鈴之舉,用來糊弄一下普通民眾還行,可想要糊弄舊國王的后嗣,自然是不可能的。
與其坐視這些王子后嗣將西海霸王殺害舊國王一事捅出去、激起民憤,或者放虎歸山、讓他們時時刻刻惦記著西海霸王的位置,試圖復(fù)辟王位,那倒不如將所有王子后嗣殺個干干凈凈,這樣一來西海霸王也就能夠高枕無憂了。
只不過,如今這個后嗣逃到了大明艦隊之中,三保自然是不會讓他慘遭西海霸王的毒手,說不定,還能利用這后嗣的身份,將來為三保攻滅西海霸王及其麾下的海盜大軍,鏟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呢。
當(dāng)然了,三保也不可能這么輕易地便相信他的一面之詞,他先是朝剛剛趕到的馬羽使了個眼色,又令知事押著后嗣,一行人轉(zhuǎn)進船艙之中,找了一處僻靜的房間,接著三保直面著后嗣的臉龐,面色不改地淡淡問道:“你說你是渤林邦國的后嗣?你又如何能證明得了你的身份?”
后嗣輕咬著牙齒,憤憤地瞪著三保英武的面容,掩藏于眼底的,是微不可察的懼意。
渤林邦國只是個小國,兵將們的精神面貌、戰(zhàn)斗力都遠遠比不上大明的兵將,境內(nèi)更是沒有如同三保這樣英勇無畏的將才,這幾天潛伏在大明艦隊之中,他就一直在想,若是渤林邦國的軍隊能如同大明兵將這般,那區(qū)區(qū)一個西海霸王?又何足為懼?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自己能夠借得大明兵將的支持,收復(fù)國土也并非不可能。
思量至此,后嗣的臉色頓時放松了許多,也不再猶豫,伸手在纖細的脖頸后摸索一番,從脖子上解下一枚小小的玉牌。
而隨著他的這一舉動,他頭頂上的帽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滑落,露出其下一頭烏黑亮麗、如同波浪般彎彎曲曲的長發(fā)來。
一旁的知事本正欲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玉牌,見此情形瞬間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久久回不過神來,而饒是見多識廣的三保和馬羽也忍不住嘴巴微張,眼皮子止不住地抖動,彼此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渤林邦國的“后人”,居然是個女兒身?不過這倒也解釋了為何她先前看上去明明是個女扮男裝,舉手投足間卻總是顯露出女兒般的姿態(tài)了。
“以女人的身份在外面逃難,終究是有些不太方便,所以才會選擇男扮女裝。”
后嗣,或者說公主的態(tài)度倒很是淡然,她神情不變地整理好自己的頭發(fā),抹去臉上故意沾染的血污,露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來。
還別說,雖然公主身為南洋之人,長得與中原女子相差甚遠,但單論容貌,她也完全稱得上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那股異域風(fēng)情的美感,真是讓人看得心里癢癢。
知事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慌忙上前接過公主遞過來的玉牌,交到三保的手中,玉牌面上細細地刻著幾個外文,是舊國王——麻者那巫之名,這足以證明眼前之人的身份。
三保的目光不留痕跡地從公主臉上挪開,仔細端詳玉牌一番,又重新將目光投向公主的臉上:“這么說來,你是舊國王的女兒?”
“是的,我是父王膝下唯一的女兒,其他的哥哥弟弟都慘死在西海霸王手中,衛(wèi)兵們拼了命才帶著我突圍而出,我已經(jīng)是父王唯一存活的后嗣,我曾向真主發(fā)誓,一定要奪回失去的國土,奪回失去的王位,一定要殺死西海霸王,為我的父王、我的哥哥弟弟們報仇雪恨!希望你、希望大明,能夠助我一臂之力!若我能重新奪回渤林邦國,渤林邦國愿意成為大明的藩屬國,歲歲朝貢!”
看著公主姣好的面容上,卻滿是堅毅決絕的神色,三保的心弦仿佛被狠狠撩動了一下,他不自覺地皺眉輕撫著胸口,只覺得這股情緒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是因為在公主的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還是因為一些別的什么情緒。
他廢了好大勁方才不動聲色的將這股情緒按捺下,在外人看來,他似乎在沉思一般:“西海霸王殘害百姓、禍亂南海,把持著馬六甲海峽大發(fā)不義之財,我大明艦隊此番下海,本就有清除此患的想法,所以,幫你復(fù)辟渤林邦國也算是順手而為之,我便替陛下答應(yīng)此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