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元易溪心情平復了許多,金玲和銀玲倆丫頭跪在地上看著她,雪的顏色襯得今晚的后院格外明亮。
元易溪將二人扶起,“兩位姑娘快請起,這些事我不說自然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君主不會責罰你們?!?p> 銀玲啜泣道:“是我們不好,沒照顧好姐,我們不怕君主責罰,只是覺得愧對小姐?!?p> “兩位姑娘的心意我領了,進屋去吧,等下不論這府里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要出來,雖為奴為婢可命還是自己的,好好珍惜。”
元易溪為金玲和銀玲拍了拍身上的雪,“去吧,別凍著了?!?p> 金玲道:“小姐這是要走了嗎?”
元易溪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垂眸,一手負劍一手接著雪花自問道:“桑塔的冬雪很美,但我寧愿從來沒有來過,走?能去哪兒?”
銀玲道:“小姐是地獄走了一遭的人,閻王都疼惜您,不肯要了您的命,您是天潢貴胄,這天底下哪兒都是您的去處?!?p> 元易溪望著天空一閃而過的藍色煙花,安靜的選司府熱鬧了起來,刀劍交錯的聲音傳到了后院。
元易溪握著劍,頭也不回的往前院走去。
所有的憤怒在這一刻全化為了殺欲,一直被病魔纏繞的身體被釋放,如雪山崩塌一般,元易溪心底所有的痛苦,不堪,仇恨,羞辱全部涌上了心頭。
劍尖上的血像流水一樣滴落在雪地上,元易溪走過的地方,地面上仿佛開滿了彼岸花,她像一只失了控惡魔,殺紅了眼。
三百多號護衛(wèi)將她團團圍住,不一會功夫便只剩一百來人,府門外刀火繚繞,大門緊閉,護衛(wèi)們便殺邊往門邊撤退,護衛(wèi)首領說道:“想辦法去給君主和大土司送信,這賊人想要逃跑……”
一人趁機溜了出去,見送信的人出去了,那首領握緊了手中的大刀,“大伙都聽著,別讓這賊人活著走出這大門?!?p> 元易溪看著那些被她殺得畏手畏腳的武士狂笑不已,“好一個賊人啊。”
那些武士全向瘋狗一樣撲向遠易溪,她用劍格擋住所有壓她頭頂?shù)牡秳Γp盈的身體一閃繞到那首領的背后,反手持劍割斷了首領的喉嚨,干凈又利落。
柳其在府外點燃了火油,終于殺出了一條血路,沉重的漆黑大門被外面的人撞破,推門的那一剎那,柳其看到一身淺色藍衣的元易溪全身沾滿了血,她的劍滑落在別人的脖頸處絲毫沒有半點猶豫,眼前的人是元易溪,但又不是元易。
容不得柳其多想,他三步并作一步,很快就替元易溪清干凈了身邊的麻煩,看著柳其出劍,元易溪十分震驚。
三百多個武士的尸體在院子里橫七豎八的躺著,柳其拉住元易溪的手就往外跑,“易溪,我們快走…”
元易溪提著劍跟在柳其身后,這個場景她太過熟悉,同樣是張玉的這些死士,不同的是這次攔她的確是元詞的人。
外面的雪花夾雜著猩紅的血色,下得紛紛攘攘擾亂著視線,有時候分不清向自己殺來的是是敵還是友。
柳其拉著他得手,在前方為元易溪開著血路,他的劍所到之處沒有活人。
紅色的火焰和雪白的夜色交錯著,元易溪和柳其逐漸消失在夜色里。
元詞還在軍營里和一眾首領統(tǒng)算著這次出兵的死傷及軍需消耗。
吉雅和左達這一戰(zhàn)的英勇表現(xiàn)更是得到了認可,吉雅燒僅帶數(shù)十名士兵繞到關元軍的后方燒了對方的糧草,左達更是生擒了震軒將軍,兩人功不可沒。
軍營中的火爐燒得陽盛,元詞脫下了狐裘大氅。
那幾個首領退下,如今就只剩元詞和左達,吉雅三人。
吉雅給元詞倒了杯熱茶,“君主,為何我們還不回府?”
元詞抿了口茶,“不急,反正她也不想見到我,回去了只會惹得她心煩,讓她再清凈兩天吧?!?p> 左達說道:“君主說的可是小姐,她在氣頭上,消消氣便好了,小姐還是孩子心性,越州那邊山水可是一絕,遷都后君主帶小姐前去玩上兩日說不定她就消氣了?!?p> 元詞坐在虎皮椅上,輕撫著那塊白玉說道:“等遷了都我便與她成親,不管她答不答應,我都要娶她做我的夫人?!?p> 左達和吉雅面色一沉。
吉雅說道:“君主對小姐的感情我們有目共睹,只是君主何苦急于這一時,把人哄開心了再娶豈不更好?”
“等不及了,如今關元給易溪扣上了這么一個罪名,我桑塔國都剛定,一切還待復興,我聽說關元這次派了使臣前來談和,趁著關元對我桑塔還有三分禮讓我想早點把這門親事定下來,一來是為了讓易溪名正言順的嫁給我,二來可以保她平安,她要是做了我的夫人,關元自然不敢動她。”
三人還在談話間外面響起了急報。
元詞迅速起身走出營帳。
只見逃出府的那護衛(wèi)一個翻身下了馬,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左達急忙上前道:“何時急報?可是水西犯我邊界?”
那武士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元詞神色閃躲的說道:“小姐…小姐她北北淵堂的人劫走了………?!?p> 元詞瞬覺天空如五雷轟頂,大聲罵道:“混賬………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斥魯是死了嗎?看個人都看不住?”
武士被元詞嚇得直打哆嗦,“君主恕罪……君主…”
元詞額頭青筋暴起,“廢物,給我拖下去,砍了………”
左達讓人將那武士壓了下去。
“吉雅,帶隊人馬,跟我走……”
柳其帶著元易溪和殘余的死士往清源涯方向跑去,翻過山涯便是水西的地界,大雪滿天飛舞,寒風呼嘯,行路十分艱難,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入谷底摔得粉身碎骨,柳其將元易溪的手緊緊拽在手心里。
這個地方不能騎馬只能步行,連續(xù)跑了一夜,元易溪累得精疲力盡,爬了很久的山路,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寬廣,不遠處的石碑上彝文刻著清源涯三個字。
柳其指著大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一座鐵索橋說道,“易溪,看到?jīng)],過了那座橋,再翻過橋底下的那座雪山,我們便到水西了?!?p> 元易溪所有的思緒都在那座鐵索橋一上,橋連接著兩面的斷涯,濃霧籠罩,白雪素裝,某一瞬間覺得那是奈何橋,是她來到這人間的路。
“易溪,你怎么了?”
元易溪回過神,搖了搖頭。
柳其關切的問道:“你是餓了嗎?我給你帶了吃的?!?p> 柳其命所有人原地休息,他把蕎酥外面的油紙剝?nèi)ィf給元易溪,又將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元易溪身上。
元易溪看著手里的蕎酥,心間頓生一股暖流,“柳其,你出府就是為了給我買這個?”
柳其有些害羞的點點頭。
“婉兒說你喜歡…”
我買了很多,夠你這一路吃了。
元易溪看著柳其那雙柔情似水的丹鳳眼,小口小口的吃著手里的蕎酥。
情愛方面的事她醒事得晚,更何況如今她身上背負著血債,更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如果沒有這么多事發(fā)生,那么柳其說的那種生活讓她很是心動。
柳其用指腹扒了扒元易溪嘴唇上的蕎酥碎屑,“你看看你,吃得滿嘴都是?!?p> 元易溪愣了愣,別開了柳其的眼睛。
“柳其,我父皇的尸體,送回去了嗎?”
柳其點點頭,“堂主送回去了,國喪都已經(jīng)過了?!?p> 元易溪嘆氣道:“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連最后給他磕個頭都做不到?!?p> “易溪,這不是你的本意,很多事都是事與愿違的,我們無法改變,就好比我,曾經(jīng)我以為這世間只有殺人和被殺兩件事,遇到堂主以后跟著他走南闖北我才明白原來世界是這么大,后來,我遇到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我就更明白自己有多渺小?!?p> 元易溪已經(jīng)吃完了一個蕎酥,柳其準備再給她拿一個,他將手伸到懷里,突然一只箭帶過元易溪的發(fā)絲伴隨著呼呼的風聲,不偏不倚射穿了柳其的心臟。
柳其瞬間放大了瞳孔,黑黑的瞳眸里全是他眼前的元易溪。
元易溪的目光已經(jīng)冰住了,直到柳其口中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出刺痛了元易溪的眼。
“易溪…………………”元易溪順著這個聲音回過頭,風吹散了霧,元易溪看到了身后不遠處的元詞,他拉滿了那把黑色的弓箭。
隨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視線,元易溪看到身邊的死士一個一個的倒下。
元詞是什么時候追上山的,她和柳其竟絲毫沒有察覺。
元易溪迅速起身,將柳其的手臂挽在肩上,“柳其,過了前面那座橋就好了,答應我,別倒下,答應我……”
柳其勉強點頭,“我答應…………”
還沒說完,元詞又射了柳其一箭,這一箭直接從柳其身體里穿出,元易溪看著那帶血的箭頭她僵住了腳步。
回頭怒道:“二哥…………住手…”
元詞收起了他手中的弓箭。
柳其的身子在漫天的大雪中搖搖欲墜,元易溪將他扶在懷里,柳其邁不動腳步。
他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元易溪臉,口中的鮮血如流水一般涌出,身子順著元易溪的手臂逐漸下滑,元易溪抱不住他,順勢跪在地上將人摟在懷里?!?p> 元易溪哭著央求柳其道:“不要,柳其,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不要死好不好?”
柳其著元易溪的臉,“易溪…別怕,過了那座山便是水西,堂主他們在那里等你…”
”柳其顫抖著將手伸進懷里,拿出了一個被血浸泡的油紙包,“這個好可惜,被我弄臟了,我應該全部拿出來的,”
元易溪看著柳其手中還在滴著血的蕎酥,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在柳其臉上,“柳其,我跟你走…去哪兒都好,你再堅持一下,見到婉兒就好了,我們?nèi)フ彝駜骸?p> 柳其含著淚點了點頭。
“易溪,你過來,你還有二哥,二哥帶你回家好不好?”
元易溪聽不見元詞說什么,她奮力想要扶起柳其,可柳其身體已經(jīng)動不了了,她不停叫柳其的名字,反反復復叫了很多次,柳其都沒睜眼看她。
元易溪看著不遠處的的鐵橋,前世今生仿佛都在橋上重現(xiàn),小時候的元詞,元啟成,楊宗澤,柳其都在這坐橋上笑著看著他,愛和恨在這一刻都化為了心如死灰。
風雪聲嗖嗖悲鳴,雪花落在了柳其的尸體,元易溪將它撫去,想再看一看柳其的臉,可雪瞬間又將柳其的臉覆蓋。
元易溪緩緩起身,身上血跡斑駁,手中握住那帶血的蕎酥,她轉過頭,霧散了些,她看著元詞的臉一步一步往涯邊后退。
“易溪,你要干嘛?你想干嘛?”
元詞上前想要將人抓住。
“二哥,你別過來…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動………”
元詞哭道:“易溪,你不要二哥了嗎?你舍得嗎?”
“二哥,你讓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唯獨信了你,但你卻騙了我,你說你最疼我,可你卻把我最親近的人一個一都殺了,你口口聲聲說疼我,卻不停的再傷害我,你背叛我,背叛父皇卻還想囚禁我,可惜了,二哥,我做不了你掌中的玩物?!?p> “不是這樣的,易溪,二哥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二哥不能沒有你,你回來好不好,你要什么二哥都給你,你想要關元的江山,二哥打下來送給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元易溪含著淚狂笑了一番,“江山?”元易溪搖頭深深嘆息,“二哥…………易溪的手很小,握不住你給的江山,我祝二哥一統(tǒng)天下,流芳百世,黃泉路上,你我不要相遇?!?p> 說話間元易溪雙腳已經(jīng)懸在了涯邊,所有的哀怨和怒吼從涯底傳來,仿佛那里才是她的歸宿,雪越落越大,如白色的瀑布傾空而下,元易溪轉身不帶半點留念的跳下了懸崖涯。
“易溪………………”
元詞跑到元易溪跳下的位置,毫不猶豫的就往下跳,卻被左達和吉雅死死的拽住。
“易溪………我錯了………”元詞跪在地上,哭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