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黎從夢中驚醒,撐著胳膊坐起來,眼角在篝火的映襯下略微反光。
他抬手抹去腦門上的虛汗,又摸了摸心口,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疼。
姬桓睜開眼,翻身坐起,看了看他,問道,“魘住了?”
枯枝在火堆中劈啪作響,縉黎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風(fēng)隱從樹上跳下來,落到縉黎身前,喃喃道,“夢寐之事,可通鬼神?!?p> 他皺眉看了看,抓起后者的手臂搭上腕脈。
縉黎盯著他的手扯起嘴角,“你不是不會醫(yī)術(shù)嗎,竟然會診脈?”
風(fēng)隱呵呵冷笑,反唇相譏道,“虧你還記得這事兒,記性這么好,怎么還能把我一個人忘在虎牢關(guān)?”
半日前,風(fēng)隱追上來,對著姬桓和縉黎就是一頓冷嘲熱諷,二人這才想起他倆忘的究竟是啥。
四人一路向北而去,入夜后才在這林間歇息下來。
風(fēng)隱說完,順著縉黎的腕脈打進(jìn)一絲靈力,帶著寒氣探了進(jìn)去,冷得后者不由得個哆嗦。
風(fēng)隱并非完全不懂醫(yī)術(shù),只是在藥理上不甚精通,但在氣脈上做點(diǎn)手段探探究竟,對他而言不在話下。
“還行,沒被附身,也沒中邪?!闭f完,他甩開縉黎的手腕,扭頭在火堆旁找了個位置坐下。
另一邊,嬴世正在呼呼大睡,似乎什么都影想不了這個人的睡眠。
姬桓盯著縉黎看了一會兒,見他緊鎖眉頭神色懨懨,于是開口問道,“你都夢見什么了?”
“忘了?!彼荒:浀脡糁兴娏钊穗y受接受,但具體內(nèi)容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那就早點(diǎn)歇息,明日便要涉河北上了?!奔Щ笡]再多問,只順手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
“嗯?!笨N黎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
但旁邊大胡子的呼嚕聲震天響,縉黎挑著眉瞇了瞇眼,挖出一顆石子彈了過去。
嬴世抬手接住石子,喊聲戛然而止,頭也不回的笑罵道,“怎么著?自己夢魘了,就見不得別人好眠安睡?”
“呸!”縉黎啐道,“你這呼嚕這么響,誰還能睡得著?就算裝睡也有些過了?!?p> 嬴世翻身坐起,把那塊石子彈了回去,“就許你在那絮絮叨叨說夢話,不許我打鼾?”
縉黎頭一歪避開石子,看了他一眼,“我都說什么了?”
“離別之苦,兒女情長的,我可不想記住,”嬴世滿臉嫌棄的咂了咂舌,“不過,倒是有個名字你一直在喊……”
聞言,姬桓和風(fēng)隱兩人同時轉(zhuǎn)過頭來,后者問道,“誰?”
縉黎也看過去,他也很好奇是什么人竟然能讓自己哭醒。
嬴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歸嬋?!?p> 姬桓和風(fēng)隱聽罷皆是一臉無趣的表情,各自睡覺去了。
只有縉黎搓了搓發(fā)紅的耳朵,“你可趕緊睡覺去吧?!?p> 嬴世對他聳肩一笑,重新躺好。翻身背對著三人,他又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
方才他聽到的,并非“歸嬋”二字,而是“父親”。
此前他與姬桓聊天時曾經(jīng)聽說過,縉黎的父親縉午,也在保護(hù)周幽王東撤的隊伍中。
犬戎之亂后,縉午同樣音訊全無,多半也是兇多吉少。
如今這少年夢魘驚醒,大抵也是想父親了罷。
可自己呢?嬴世握了握玄烏的刀柄——自己的父祖之仇又何時能以得報?
次日拂曉,四人收拾好東西繼續(xù)北行,走到黃河邊的一處渡口。
此間河水雖還湍急,但較之幾日前水勢已經(jīng)平緩許多,不過仍是沒有什么行船,渡口也無人看管。
四人想要尋舟渡河,卻聽見旁邊有人喊道,“你們幾個干什么?現(xiàn)在河水仍有些湍急,此時渡河要出人命的。”
然而未等他們回應(yīng),忽然又傳來一個少年的笑聲,“莫要聽他胡說,這水啊,馬上就能平息咯!”
四人循聲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河邊有一黑袍老者和一白袍少年,二者面對面跪坐在地,中間還擺放著些什么。
走近后四人才看清,那東西是一個玉盤,旁邊擺著一個白玉盆,盆里游著兩條魚。
這一老一少投擲著玉瓊(骰子),各自手中還握著棋子。
見狀,姬桓喃喃道,“博戲?”
縉黎一臉茫然,“少主,博戲是啥?”
風(fēng)隱雖未說話,但表情已經(jīng)說明他也不知這是何物。
只有嬴世點(diǎn)了點(diǎn)頭,淡定解釋,“就是賭博啊?!?p> 看那少年的年歲也不過十二三,縉黎心道:這么小的孩子就會賭博了?
心里想著,他的視線也移到了兩人的博局上——兩人各拿六個木籌,分別搖骰子,根據(jù)點(diǎn)數(shù)行棋。
縉黎抬起手肘拐了嬴世一下,低聲問道,“這兩人現(xiàn)在誰占優(yōu)???”
他這話音剛落,只見那黑袍老者扭頭一眼瞪過來,再看那少年,面色從容,身前擺著一堆青色棋子。
好吧,看來這形勢不問可知。
少年手中的玉瓊落定,忽而大笑道,“五白!”
跟著他落下一枚白子,又拿走中間的那顆青色棋子,拍腿叫道,“成梟!吃魚!哈哈哈哈……今年你又輸了!”
老者聽罷面露不悅,但落子無悔,也不好說什么,啐了一口,“輸就輸了,你笑什么?”
少年拿起旁邊的玉盆,指著游在其中的兩條魚,“這兩條魚今年可就歸我了?!?p> “給你給你,又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黑袍老者說罷,憤然起身,拂袖便走。
沒走兩步他又折返回來,奪過棋盤和棋子,“這個還我!”
姬桓見二人在此博戲,料想是附近的住戶,原本想與兩人打聽水文,但是沒想到那位老者扭頭便走,叫也叫不住,沒走幾步就不見了蹤影。
而這少年還在原處,一直在逗著玉盆中的魚。
姬桓上前兩步,拱手施禮,“請問這位公子,你方才說,這河流馬上就會平息,可是有什么說法?我等欲渡河北上,對此處不太了解,還請公子告知一二?!?p> 白衣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姬桓,笑嘻嘻的指向河水,“你看,這不是就平緩了嘛!”
姬桓順勢看過去,果然,水面已如平鏡一般,波光粼粼。
白衣少年將四人打量了一番后就不再說話,只低頭逗著魚,嘴里輕聲哼唱起來。
少年的聲音不大,但姬桓還是聽出了白兔之詩中“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兩句,想來他是想念自己的故人舊友,不愿與自己這些新人攀談。
不便再多打擾,眾人行禮告辭,渡河北上。
路上,嬴世抱著刀坐在船頭,不知在想什么。
他忽然一驚,轉(zhuǎn)頭對三人言道,“不對,那個孩子……不一般啊?!?p> “哦?你又看出什么了?”問話的全程風(fēng)隱都盯著那個少年,但沒感覺道一丁點(diǎn)的異樣。
嬴世沖他搖了搖頭,“你仔細(xì)看那裝魚的盤子了嗎?”
“那怎么了?”
“那是上等的水玉所制而成,那孩子和那老頭能用這等東西養(yǎng)魚,絕非等閑。這說明……”嬴世想了想,抿起嘴角。
縉黎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挑眉問道,“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極、為、富、有。”說罷,嬴世一臉深沉的灌了口酒。
縉黎看著他的酒葫蘆,感嘆道,“大胡子,你還是少喝些吧,這酒喝多了啊,傷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