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睢陽城到涂山,大概需要六七天的腳程,三人沿著渦河一路南下,天氣逐漸轉(zhuǎn)暖,途中遇到的蛇蟲鼠蟻也多了起來。
“長生草也叫不死草,又名養(yǎng)神芝,有人說這草覆蓋到臉上能將死人復活,一株可以救活一個人,還有人說一株能救活千人。”
歸嬋拿著一支羽箭,挑開腳下的枯藤碎葉,“但是我?guī)煾刚f,這都是謠傳?!?p> 越儺神鳥原話說的是“他們都在放屁”,不過,歸嬋想著他人形時仙風道骨的樣子,還是下意識的美化了一下。
“這草藥用來煉丹,配比極其嚴苛,五六株能練出來一顆就不錯了,”她轉(zhuǎn)著手里的羽箭,“不然,按我?guī)煾杆?,以防風一脈的脾性,不會讓長生草落到外人手里。”
雖然越儺以前也給她講過防風氏的故事,不過嘛——
一來,灰鵲形態(tài)的越儺鳥,脾氣怪講話碎,話里話外總愛逗她玩兒,真真假假的,她也不知道分辨;
二來,當時她尚且年幼,這類故事跟醫(yī)藥的關(guān)系又不大,所以聽過也就忘了,并沒有刻意去記。
之后這幾年,歸嬋一直在衛(wèi)公手下當差,草藥的事情也無需她去費心。
如果不是這次親自前往宋地,子瑤的手下又剛好出了岔子,她根本就想不起來,二者還有這么個聯(lián)系。
縉黎拎著九和弓,挑起一條蛇,覺得這名字有點兒耳熟,“長生草也叫養(yǎng)神芝?”
“對啊,養(yǎng)神芝,怎么了?”
“之前在太華山里采到一株?!笨N黎捏著蛇頭看了看——橢圓形的腦袋,沒有花紋——應該沒有毒,于是揚手就扔了出去。
“在太華山?”
“嗯,不過只有一株?!边@林子里的蛇也太多了,就這一會兒功夫,縉黎已經(jīng)抓到好幾條了。
他把蛇拎到歸嬋眼前晃了晃,“吃蛇羹嗎?”
歸嬋往后一躲,“還是放生吧。”
她還惦記著他剛才說的,之前見到長生草,“等回去后,我要去太華山里好好找找。”
之前縉黎也是這么想的,就找機會又去了一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剩下一片狼藉。
“算了吧,那片瓊田已經(jīng)被毀了?!?p> “被肥遺毀的嗎?”歸嬋也聽過有人議論,災獸肥遺現(xiàn)世,“聽說后來是你把它解決了,你怎么做到的???”
縉黎攥緊了手上的弓——要是能再早點把那家伙干掉就好了,‘萬物皆有靈’那套理論,在這兒根本行不通。
“要不我們還是說說防風氏吧,畢竟就要到人家的地盤了,”縉黎的記憶里,關(guān)于防風氏的故事是一點都沒有,“你師父還說過什么嗎?”
“老師只說,防風一脈性情古怪,至于其他的,我就不記得了。”歸嬋想了想,確實記不起別的了,“子昭公子,你知道防風氏嗎?”
姬桓一直在前面開路,聽到她這么問,于是停住腳本,“知道一些,但不多。”
正好此時天也開始黑了,三人尋到一處避風的空地,圍起火堆。
子瑤給他們準備了不少東西,夜里御寒的皮裘,溫酒的小陶爐之類的。
姬桓喝了兩口梅子酒,給兩人說起他所知道的防風氏。
“當年封、嵎二山的山神,名為防風氏,相傳此神身形巨大,身倒九里地,膀橫十三弓,巍峨偉岸,神力無窮。”
“十三弓啊……”縉黎聽著,舉起九和弓,大概估計了一下。
姬桓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講道:
“后來人王大禹治水有功,舜帝將天子之位,禪讓給了他。禹王南巡天下,會諸侯于涂山。防風氏應約而至,卻違反了約定的時間,大禹一怒之下便將他斬殺于盟會之地?!?p> 歸嬋在周圍撒了一圈雄黃粉,然后坐過來,“禹王不是會諸侯嗎?為什么防風氏這個神也要去?”
姬桓點點頭,“上古之時,九黎亂德,神民雜糅,有的神既是神,同時也統(tǒng)帥著自己的子民。防風氏既是山神,也有著自己的子民?!?p> “防風氏的子孫在他死后,分散于各地。商人之時,被叫做‘汪茫氏’,后來他們又向北遷徙,而我周人則稱呼他們?yōu)椤L狄’。”
“長狄……”縉黎念叨著這個名字,在火堆里扔了兩根枯藤,“你和他們打過交道嗎?”
“沒有,只聽說他們身材高大,武藝驚人,據(jù)說不太好對付?!奔Щ刚f著,皺起了眉。
縉黎干笑幾聲,“少主自信點,你連鬼神都不怕,還怕幾個人類?”
說完他抖了抖皮裘,鋪到火堆附近,躺了上去。
夜空湛藍,群星閃爍燦爛,仿佛有人在天幕中布下一盤巨大的棋局。
遠處傳來清脆的笛聲,曲調(diào)婉轉(zhuǎn)悠揚。
歸嬋鋪好皮裘,靠近火堆暖了暖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附近吹奏……”
姬桓和縉黎都搖搖頭。
這幾日來,每天晚上都能聽見笛聲,每天的曲子都不同,但是聽上去都有些凄愴。
那人遠在南方數(shù)里之外,笛聲卻能隨著勁力傳來。
縉黎不怎么懂樂律,只覺得這曲子十分好聽。
歸嬋從中聽出了哀思,望著火堆一言不發(fā)。
反倒是姬桓,一改常態(tài),贊嘆道,“此曲名為《清徵》,吹笛子的這位,精諳樂律技法超群,這笛聲可以稱得上是天籟?!?p> 他嘆道,“可惜我身邊沒有樂器,不然還可以與之共奏一曲?!?p> “子昭公子也會樂器?”歸嬋抬頭看了看他。
“會?!彼酒鹕恚呐呐圩由系难?,“我找根骨頭做個骨笛?!?p> “少主,我覺得咱們最好還是,”縉黎捏了捏眉心,“安安靜靜聽著就好。”
姬桓點了點頭,“有道理,我若是貿(mào)然相和,恐怕也會冒犯對方?!?p> 這會兒歸嬋一直沒說話,縉黎還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
誰知道沒多久,她忽然爬起來,問兩人,“你們說,防風氏真的死了嗎?”
縉黎和姬桓不知道她怎么會想出這個問題,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姬桓隨手一戳,把鎮(zhèn)岳劍立在手邊,“怎么突然問這個?”
“瑤兒的手下都是宋國精銳,說不見就不見,而且還是在去防風氏墳冢的路上不見了,”歸嬋又往皮裘里縮了縮,“這也太詭異了……”
聽她這么一說,縉黎瞇著眼,隨后翻身坐起,甩出長憶劍靠在肩上,“安心睡覺,明天進了涂山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