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番的話，縉黎在心里嘀咕起來：也不知道歸嬋在書函里都寫了什么，竟然還要試探我們。
再看姬桓，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并沒有要入席的意思。
子瑤倒是不意外，拱手笑道，“早就聽聞虎賁公子恪守周禮，今日一見，名不虛傳?！?p> “少主，差不多得了。”縉黎過去勸道，“畢竟人家是歸嬋姑娘的朋友，何況……”
后面的話不用縉黎多說，姬桓也知道。
他轉(zhuǎn)身行禮，但還是不肯入正堂，只在靠近門廊的地方坐了下來，“你去陪歸嬋姑娘，別讓她下不來臺?！?p> 左邊歸嬋和子瑤邊吃邊聊，甚是開心；右邊姬桓坐在門外，看起來也極為悠閑。
縉黎默然——合著尷尬的就只有自己。
所幸這桌上的酒還不錯，梅子味兒的，縉黎一邊喝著果酒，一邊聽兩人聊天。
“最近的生意怎么樣啊？”
“還不錯，從晉國來了一筆大單子，他們一口氣買了三千張熟牛皮?！?p> “三千張？”歸嬋不太相信，“買這么多牛皮做什么？用來入藥，分量也有點(diǎn)多了?！?p> “還有呢，鄭國的人前兩天來，從各個地方一口氣大概定了幾大船鹽，而且還從幾個渠道，從隨國當(dāng)?shù)剡\(yùn)了幾千斤銅礦回來……”
子瑤笑了一聲，繼續(xù)說道，“就連你們衛(wèi)國，最近這個月也開始大量采購糧食，根據(jù)我的推算，少說也夠三年之儲?！?p> “這是要做什么？”
“罷了，你醉心醫(yī)術(shù)，不懂也正常?！闭f罷，他高聲問姬桓，“虎奔少主，你應(yīng)該能明白其中的緣由吧？”
姬桓在門外，頭也沒回，“備戰(zhàn)?！?p> “不錯！”子瑤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我記得不久前這些諸侯可是剛開過盟會？盟會上一個個信誓旦旦，然而私底下卻都心懷鬼胎。可惜他們自以為聰明，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卻瞞不過商人手中的銅貝！”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我坐在這瑤居之內(nèi)，足不出戶便可以推算出千里之外的諸國在做些什么，你們說商人豈不比諸侯要厲害的多？”
縉黎放下酒杯，瞇起眼睛看過去，“要我說，商人也不是最厲害的?！?p> “哦？那你說說，最厲害的是誰？”
縉黎擦凈手，隨后一指旁邊端菜的婦人，又一指門口的衛(wèi)士，最后指了指兩邊的仆人。
“是百姓，是勤勤懇懇勞作的百姓。沒有他們，誰來建造房屋？沒有他們，誰去耕種糧食？他們在千載的歷史上，連姓名都留不下，但這些東西，都是由他們創(chuàng)造的。”
“商人都以為是自己養(yǎng)活了城內(nèi)百姓，但是現(xiàn)在商人之所以厲害，只是因?yàn)榘傩者€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的價值，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明白了這個道理，你覺得，你還駕馭得了他們嗎？”
這話說得子瑤啞口無言，皺著眉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哎，想多賺點(diǎn)兒錢可真難?！?p> 縉黎在心里感慨：你竟然會覺得賺錢難？
隨后說道，“最好賺的錢，不還是在王公貴族身上嗎？你手里有那么多稀奇之物，隨便給它們編一些離奇故事，讓手下散布出去，過一段時間，有的是人爭著搶著給你送錢來?！?p> “此法確實(shí)有些意思，只是奇珍異寶這種東西，我手里現(xiàn)在也不多了……”子瑤思忖著，“既然說到這兒了，我也不必再瞞你們了。方才說過，我有一事相求。”
“是要我們幫忙找奇珍異獸？”
“并不是，這還得從你們要的藥材說起。”
子瑤嘆了口氣，“先前嬋兒傳書給我，讓我準(zhǔn)備藥材，并非是我不想給你們，只是，我手上現(xiàn)在確實(shí)沒有了?！?p> 以往，每隔一段時間，子瑤就會派出一隊(duì)人，去各地采集藥物。
縉黎他們要的長生草和楓斗，分別生長在防風(fēng)冢和群舒之國。
然而，一個月前派去防風(fēng)冢采藥的隊(duì)伍，至今未歸，后來又派了支隊(duì)伍去尋他們，結(jié)果也音訊全無。
說到這，他叩了叩桌案，“我手下之人都是精銳，而且每個隊(duì)伍常年負(fù)責(zé)相同的地區(qū)，絕不可能無故失蹤?！?p> 幾天前，子瑤也托付一人前去搜尋，只是那人平素酒不離手，說話辦事全憑心情，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帶回消息。
“久聞虎賁公子徙木之信，言出必行，我現(xiàn)將防風(fēng)冢和舒鳩國的輿圖畫給你們，不知二位可否尋到我的人，將他們帶回來？”他收起了說笑的語氣，“當(dāng)然，其他的珍貴藥材我都會備好，等你們回來后一并帶走?！?p> 聞言，姬桓起身，遠(yuǎn)遠(yuǎn)地對子瑤行了個揖禮，“不敢當(dāng)，何況今日筵席，姬桓未能請教主人家姓名便倉皇入筵，甚是失禮，宋子有命，子昭莫敢不從?！?p> “太好了！”子瑤擊掌笑了起來，隨后一驚，“你叫我什么？”
“宋子?！奔Щ钢貜?fù)了一遍，“此宅處處僭越禮制，就算是當(dāng)今宋公仁義好善，也未必能輕易應(yīng)允。且姑娘府上高手如云，門前衛(wèi)士均是宋國精銳‘空澤之甲’，我料想姑娘必是宋國的宗室貴胄，是以斗膽稱姑娘一聲‘宋子’。”
聽了這番解釋，子瑤吸了口氣。
而且不單是姬桓，縉黎看上去也并不驚訝。
于是子瑤試探著問他，“縉黎公子，你也知道？”
縉黎想了想，還是如實(shí)相告，“姑娘雖經(jīng)化妝，但卻步履輕盈，瞞不住的。我看姑娘并不想以真面目見我們，便未點(diǎn)破?！?p> 自家少主的情商啊，愁人！
“二位公子，失陪一下?！弊蝇幭騼扇诵辛硕Y，匆匆拖著歸嬋閃進(jìn)內(nèi)殿。
她掩好殿門，“你是不是透露我的身份了？”
后者挑起眉頭，“別冤枉人啊，我可沒和他們說?！?p> “勉強(qiáng)信你。”子瑤從衣欄上取了件衣服塞給歸嬋，把她推到屏風(fēng)后，“話說回來，你是怎么想的？跟著兩個男人四處奔波？”
“我要幫忙救人呀?！睔w嬋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面?zhèn)鬟^來，“瑤兒，你讓我穿的這是什么?。俊?p> “玄鳥羽衣?！弊蝇幮读藠y，繞過去打量她，“這是以玄鳥尾羽織成的衣服，水火不避，弓矢莫敢向，百兵莫敢當(dāng)，你好生穿著就是，別讓我擔(dān)心?！?p> 回到正堂，子瑤規(guī)規(guī)矩矩向二人行了禮，正式報上家門，“小女名叫子瑤，當(dāng)今宋國國君子白，便是我伯父，二位公子好眼力。”
卸下面具和偽裝，子瑤恢復(fù)了正常的聲音。
面具下的臉瓷白細(xì)膩，眉若新月，眼如秋水，雖不見得可傾一國，但傾一城應(yīng)該是夠了。
見縉黎盯著子瑤，她身后的那個年輕人冷冷地看向他，看得他一陣惡寒，連忙移開目光。
“我命人準(zhǔn)備好了客舍，你們在此休息一夜，明天再出發(fā)吧。”
子瑤這一句話，讓那年輕人看縉黎的眼神更加凌冽了。
嘖……縉黎想了想，決定這就離開。
一來，這個年輕人對他們并不友善，但他似乎深得子瑤的信任；二來，最好盡快拿到藥材，畢竟，太祝公還在家里等著他們回去。
子瑤聽了，便放棄讓幾人留宿的想法，命人給他們準(zhǔn)備馬車。
結(jié)果這次卻被歸嬋拒絕了，“后面的路跋山涉水，駕車并不方便，不如等我們采藥回來后，再用馬車送我們回去吧?！?p> 三人帶著子瑤準(zhǔn)備好的水和食物，踏上了去往防風(fēng)冢的路。
剛走出睢陽城，又刮起了風(fēng)，和之前在葵丘時的感覺一樣，陰冷黏膩。
歸嬋打了個寒戰(zhàn)，“這到底是什么邪門妖風(fēng)？”
“先不管它，”縉黎一劍劈斷路上的荊棘條，“如果回來后還能遇到這妖風(fēng)，到時候我們再去看看?！?p> 那道風(fēng)一路從睢陽城中穿過，化作一道黑影落到郊外，在一株幾千年的古樹前停下，桀桀怪笑，“竟然躲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