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黎按照伯陽給的方子熬好藥,端著藥碗往回走。
剛走到正屋外的石階上,就聽見屋里傳出姬桓沉悶的聲音:“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提起這個邪靈,太祝公怎么會遭此劫難……”
縉黎停在門口,也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進去。
雖說司巫偃這老頭脾氣古怪,但這幾日對自己照顧有加,不管是不是因為伯陽和姬桓的面子,得利的確實是自己。
如今這老頑童命懸一線宛如風燭,縉黎和姬桓都自責不已,卻不知道怎么才能讓司巫偃好起來。
“都是那老東西自己不聽勸告,非要插手,又托大把三魂七魄都帶進去,能怪你什么……”屋內(nèi)又傳來伯陽的嘆息聲,“你也看到了,司巫偃那老東西術(shù)法高深,想要探查卻落得這般下場,何況你們兩個小孩子?”
“大父,您的意思是……”
“還不明白?神魔之事凡人豈能貿(mào)然窺伺!這事就此作罷,你,還有你!”伯陽突然拔高聲音,正屋的門“忽”的一聲打開,暴露出愣在門外的縉黎。
伯陽用桃木杖狠狠敲了兩下地,“你們兩個都給我記住,我不管你們看到的是什么,總之,這件事兒你們誰都不許再插手!”
這幾句話他說的極為嚴厲,聲音里充滿了疲憊。
姬桓和縉黎聽到后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應(yīng)聲稱是。
灌下湯藥后,司巫偃的胸腹間有了呼吸起伏之相,伯陽看著他,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我已經(jīng)沒了一個兒子,今日又險些喪了一個老友,我這把年紀天年將盡,無論如何不想再失去兩個孫兒了……”
伯陽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這幾句話說得聲音哽咽,“眼下太祝雖不至于有性命之憂,卻也不知何時才能蘇醒,即便以后醒了,也需經(jīng)年累月調(diào)息養(yǎng)神……”
這話聽完,兩人心里均是一沉:能讓太史伯陽這樣說,司巫偃的傷勢恐怕遠超自己的想象。
“大父,我們倆不去王墓了,留下來幫您照顧太祝公……”
伯陽搖搖頭,張開手,那枚黑色的龍鱗緩緩飛到姬桓的手中。
“這老東西雖受傷雖重,但有我醫(yī)治,也不致于傷身害命,可是王后的境遇就不同了。那邪靈的厲害你們也見識過了,王后若真是被他所傷,你們晚到一天她就會多一分危險。”
姬桓捧著龍鱗,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司巫偃,“我知道了?!?p> “王墓之中雖然機關(guān)重重,但對你二人來說不足為懼?!辈柖诘?,“墓中有一位鎮(zhèn)墓之神守御其間,以你們現(xiàn)在的修為,不可貿(mào)然進入,你們要先去宗周拿到兆域圖才行?!?p> 白天的時候,伯陽就反復提起過“兆域圖”。那是一張刻在金板上的王墓地圖,正面記載了墓中各種建筑的規(guī)制,背面是墓室內(nèi)所有的機關(guān)暗道,以及對應(yīng)的破解之法。
王墓之內(nèi)兇險異常,要是沒有兆域圖,只怕要多花不少功夫,可能還有性命危險。
縉黎想起司巫偃之前沒說完的話,于是問道,“太史公,昨天您和太祝公提起的‘那個家伙’是何人?而且太祝公說王后殿下暫居其中,可是如果王墓危險重重,王后又是如何入內(nèi)的呢?”
“王后能躲到那里,是因為她的身份使然,故而進出無阻。”
“身份使然?”
“是啊,因為那座墓,也是王后的歸宿啊?!?p> “那太祝公所說的‘六親不認的家伙’……是那位鎮(zhèn)墓之神嗎?”
“那個家伙啊……”伯陽沉思片刻,緩緩吐了口氣,“是啊,而且他不怎么講理,你二人要是見到,還是遠遠躲開為好?!?p> 縉黎聽完,看了看姬桓,后者點點頭,想起來另一個問題。
“大父,我們該去哪尋找這兆域圖?”
“鎬京南郊學宮,按照慣例,這兆域圖應(yīng)該存放在那里。只是如今兵荒馬亂的……”伯陽屬實放心不下,再三叮囑道,“你們記著,找到兆域圖可以去王墓,要是找不到,即刻返程,萬不可硬闖,我會另想辦法!”
天將明,三人一夜未睡,卻也沒了休息的心思。
伯陽看見縉黎擦拭維護弓箭,想起姬桓的劍先前被毀,憂心忡忡道,“桓兒,如今世道戰(zhàn)亂不止,你雖身手不凡,但仍需有個趁手的家伙防身,庫里的家伙,你自去尋幾件趁手的。”
姬桓應(yīng)了一聲,去到庫中細細挑選。
“小子,雖說你現(xiàn)在身手強于常人,也學了些術(shù)法……”伯陽看著縉黎這一身打扮直搖頭,“我記得還有套武王的鎧甲,你去庫房找找?!?p> 縉黎知道太史公是擔心自己,但是看看手里的九和弓,他覺得做人還是不能太貪心,“太史公,我就不必了……”
“墓里那位畢竟不是凡人,還是準備萬全為好,去罷?!?p> “小子知道了,這就去?!笨N黎躬身行禮,一溜煙也去了庫房。
上次縉黎進來的時候,徑直拿上九和弓就走了,也沒來得及看別的。
這會兒再看,他發(fā)現(xiàn)這些藏品大多都是歷朝歷代的至寶,精致無比。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至寶竟然被太史公隨意放置,有的還落了灰。
姬桓見他進來,點了點頭,然后指著墻邊一副鎧甲說道,“那是武王陛下的鎧甲,你要不要試試?”
那副鎧甲雖然也積了些灰,但還是能看出做工精致,而且都不用靠太近,單是這么看著,縉黎就覺得上面煞氣騰騰,一看就知道這鎧甲陪著周武王浴血沙場好多年,絕對稱得上是寶甲。
但他還是連連搖頭,這爺孫兩人怎么都指著讓他挑這鎧甲?
普通的重甲大概有二三十斤,周武王這副鎧甲看上去可能更沉,對別人來說是保護,自己披上可能就是累贅了。
最后他還是只挑了一副普通的皮甲和一個護臂。至于那張蛇皮,等回來以后有時間了,再做處理吧。
縉黎選好自己的裝備后去找姬桓,卻見對方站在武器架前面露難色,“少主,挑花眼了?”
姬桓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只套了件普通皮甲,便笑道,“怎么,看不上武王陛下的寶甲?”
縉黎挑了挑眉,比了一下鎧甲的大小和自己的身量,不置可否,隨后又反問姬桓,“怎么,看不上太史公收藏的兵刃?”
“不是。”伯陽收藏的兵器甚多,姬桓看著每一件都覺得喜歡。
縉黎走過去,抽出一把古樸的長劍,遞給姬桓,“這個怎么樣?感覺很特別?!?p> 縉黎找到的這把劍,劍身修長,劍格上刻有獸面紋飾,劍臘之上素面無紋,甚是古樸。
姬桓接過來,放在手里掂了掂,感覺還算趁手,劍身準直周正,可見鍛劍匠人手藝精湛。劍長約莫五尺,雖說比尋常的劍要長了些,但攻守之間長短適宜,正堪使用。
“不錯?!彼c點頭,把劍先交給縉黎,然后四下翻找著劍鞘。
剛才姬桓接過劍的瞬間,縉黎就看見劍身上閃了幾道光,這會兒他拿著劍,隨意擦了擦上面的灰,仔細端詳了一番。
“少主,這劍上有字啊——”
“念來聽聽?!?p> 縉黎抓了抓頭發(fā),“……這字,我看不懂。”
姬桓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劍鞘,想來是存放在此有些年頭了,也就放棄了尋找,轉(zhuǎn)身去看縉黎說的字。
“確實不好認,這是鳥蟲篆?!彼褎δ玫绞掷铮灰槐嬲J過去,“唯王二年,鎮(zhèn)岳尚方,西……這是何意?”
“這把劍,是在太華山中一個祭壇里發(fā)現(xiàn)的,祭壇都空了,這劍留在那也沒什么用,我就把它帶回來了?!辈柌宦暡豁懻驹陂T口看著姬桓挑選,見他對這把劍極有興趣,便言道,“鍛冶雖佳,但恐怕華而不實,你喜歡?”
姬桓點了點頭。
這劍的形制甚是古奧,與父親曾經(jīng)的那些舊藏很像。
“可是此劍鋒刃不足,恐怕不適合上陣殺敵,你用的時候還需好好砥礪。”伯陽手指一揮,劍上的灰塵便消散的一干二凈。
兩人選好裝備,便各自回屋收拾東西。
縉黎換了身衣服,套好皮甲和護臂,皺著眉想了一會兒,又去東廚去了好些肉干塞進行囊里,收拾好東西后拎著細軟走到院外。
姬桓將劍用布纏好,背到身后,扶著伯陽走了過去。
看劍縉黎換了一身牙白色的袍子,姬桓頗為不解,“我已拔擢你為虎賁家臣,可以堂堂正正在諸侯間行走,為何你還是換上了素色衣服?”
縉黎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件事,只能清清嗓子,“畢竟要在雪地中行走,紅色太顯眼,我不及少主你身手了得,還是低調(diào)些好?!?p> 見此情景,伯陽難得笑了兩聲,“你這孩子,倒也不必如此小心?!?p> 天已大亮,耽誤不得,二人俯身跪地,向伯陽叩拜辭行。
姬桓長揖在地,良久,“大父,我二人就此別過,我的命是您救下的,恩情不敢言忘,待回來時再為您盡孝!”
言罷,姬桓直起身,又對著正屋磕了三個頭,此時司巫偃依舊昏迷未醒,辭別之際不敢有所打擾,只能遠遠地行個大禮。
伯陽將兩人扶起來,心中感慨萬分,“你二人年輕氣盛、才智過人,可也千記住,這天下間從來不缺年輕氣盛才智過人的死鬼!老夫不在身邊,你們?nèi)f事小心,莫要勉強!切記,找不到兆域圖,立刻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