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司香挎著菜籃經(jīng)過劉伯的算命小攤,此時就劉伯一個人,手里正拿著一本發(fā)黃的舊書在看。
她猶豫一下,走過去坐下來。
劉伯抬頭一看,見是司香,有些驚訝地朝她微笑一下。
“劉伯,我是不清楚你和我妹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她反正已經(jīng)死了,向坤你管不管?”
劉伯不清楚司香的來意,她又知道些什么?這樣突然問這么奇怪的問題,目的是什么?他不得不保持一份警惕。
“你是坤兒的姨媽,你管比較合適?!?p> 司香失望地嘆口氣,心里恨恨的。
“行,你別后悔?!闭f完,她起身離去。
劉伯很想叫住她問個清楚,又怕別人講閑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中。
難道她不想管向坤?
畢竟是親姨媽,應(yīng)該不會吧?
又聽到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司南子已經(jīng)不在了,有什么可傳的!
他和司南子之間是清白的。
他釋然繼續(xù)看書。
司香家里來了個陌生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偏瘦,長得跟只猴子似的,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經(jīng)人。
他和司香在廚房里將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兩人嘀嘀咕咕了很久。
向坤和司燦生在堂屋里,一個在看小人書,一個在寫作業(yè)。
向坤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小人書,悄悄走到廚房門口偷聽司香和猴子男人講話。
“我也是沒辦法的,這錢就不收了?!彼鞠阏f。
“收,這是行規(guī)?!焙镒幽腥苏f。
“那戶人家真有你說的那么好?”
“放心吧!比呆在這里強??!”
“什么時候出發(fā)?”
“明天早上來接?!?p> “行?!?p> 向坤聽得一頭霧水,搞不清他們倆弄什么名堂。
司燦生已經(jīng)做完作業(yè),追著向坤要給他補習(xí)落下的功課,向坤死活不肯,兩人打打鬧鬧一畨,司香和那個猴子男人從廚房里出來。
猴子男人滿臉堆笑。
“男孩子就是皮,這哥倆兒呆一起,家里能翻天。”
“是?。 彼鞠阋荒槕n傷地看著向坤,看得向坤心里直發(fā)毛。
他們到底在商量什么事?
怪怪的。
司香送猴子男人出去,回來就進廚房做晚飯。
被迫學(xué)習(xí)的向坤聞到雞肉的香味,不停地吞口水。
司燦生也想吞口水,但他忍住了。
“專心點?!?p> “哥,我好餓。”
“寫完就能吃飯了,快寫?!?p> 向坤笨拙地握著鋼筆在皺巴巴的本子上寫下歪七扭八的字,司燦生拿著橡皮擦在一旁不停擦掉那些丑字讓他重寫。
兩人都覺得身心疲憊,只想趕快開飯。
司香特意燉了整只雞,兄弟倆吃得滿頭大汗。
“坤兒,多吃點?!?p> “燦生啊!讓著點弟弟。”
“坤兒,慢點吃,一整只雞呢!”
司香自己卻不怎么動筷子。
“媽,你吃呀!”
“媽牙口不好,啃不動,你們吃,敞開肚皮吃。”司香邊說邊悄悄抹淚。
第二天早上,司香給向坤換上一套新衣服。
“坤兒,聽話哦!好點長大,別怪姨媽,姨媽能力有限??!”
“姨媽,我不怪你?!毕蚶ばξ卣甄R子,穿上新衣服,精神著呢!
“等下有位叔叔會帶你走,去一個好人家里,他們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向坤收起笑容,鼻子酸酸的,想哭。
原來司香和猴子男人商量的事就是要把他送人。
司南子不在了,沒人會阻止,向坤只能認命。
司香忍不住放聲大哭。
向坤卻出奇的冷靜。
司香送他上了猴子男人的面包車,他沒有任何掙扎,他不怪司香,這是他的命。
經(jīng)過萬壽宮時,向坤忍不住哭了,咧著嘴,哭得傷心極了。
劉伯為什么不來阻止?
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是假的,向坤哭著一會兒喊爸爸一會兒喊媽媽。
猴子男人見慣了這種場面,面無表情地安慰他:“男兒淚不輕彈,別擔(dān)心,以后就有好日子過了?!?p> 向坤點點頭,收起眼淚。
“我能去我媽墳前瞌個頭么?”
“行。”
猴子男人將面包車開到山腳下,讓向坤一個人上山去。
“我在車里等?!?p> 向坤一個人來到司南子的墳前,跪下來,邊磕頭邊哭。
“媽,我要離開青山鎮(zhèn)了,以后回來再看你?!?p> 向坤跟著猴子男人坐完汽車,坐火車,再坐汽車,又坐三輪車,終于來到了河南的一個小村子里,一戶張姓人家,張家的大人們對向坤的到來當然十分滿意,表現(xiàn)得和善又熱情。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滿意不?”猴子男人問向坤。
向坤木然點點頭。
“他們會對你很好的,你自己爭點氣。”猴子男人說完,上了三輪車,消失在村口。
“她是你姐姐?!睆埣腋改钢钢粋€扎著兩個小辮子用紅頭繩綁著的女孩子說。
向坤雙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面無表情地瞟了恨不得立馬掐死他的姐姐。
他才不想叫她姐姐。
“有弟,這是你弟弟張有福?!?p> 向坤一點也不喜歡張有福這個名字,聽著就想吐。
“我才不喜歡這個弟弟!”張有弟大聲說。
“弟弟以后可是要為張家續(xù)香火的,你對他好點?!?p> “我不!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也得喜歡?!?p> 張有弟傷心地跑出堂屋,站在院子里放聲大哭,沒人去哄她。
向坤雖然不喜歡張有弟,但看她哭得如此傷心,挺可憐的,心軟了,他走到她跟前。
“別哭了?!?p> “不要你管。”
“我才不想管你,但你哭得這么大聲,影響大家的食欲。”
張有弟哭得更大聲了。
向坤捂住耳朵,想跑,張有弟一把拽住他。
“你休想逃跑!”
張家父母聞聲跑出來,一人一條胳膊,將向坤架進堂屋。
“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p> “不是,我的家在青山鎮(zhèn)?!毕蚶ね饷?,語氣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
盡管內(nèi)心對這里的憎惡已經(jīng)將他淹沒,但他卻出奇的平靜,毫無掙扎的痕跡,哪怕內(nèi)心已經(jīng)血流如柱。
他不恨姨媽。
他一定會再回到青山鎮(zhèn)。
他不肯吃飯,他說他不餓,像只被撿回來的流浪貓,內(nèi)心極度惶恐不安地蜷坐在破沙發(fā)上。
張有弟端著一碗飯進來給他吃,他還是不肯吃。
“你想餓死自己?”張有弟生氣地掐他的胳膊。
她很用力,明明很疼的,他卻哼都沒哼一聲。
“你這樣沒用的,你不可能逃出這個家?!?p> “不用你管?!?p> “我是你姐?!?p> “你不是,我只有哥哥。”
“你哥知道你在這里?”
“不用你管?!?p> 張有弟生氣地用力掐他的另一條胳膊,他無動于衷地看著角落里的蜘蛛網(wǎng)。
張有弟端著飯碗氣呼呼地走出房間,鎖上房門。
就這樣被關(guān)了兩天,向坤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從青山鎮(zhèn)一路顛沛流離來到這里,饑一頓飽一頓,早就想好好吃頓飯。
半夜,夜深人靜。
向坤瞪大眼睛看著角落里的蜘蛛網(wǎng),蜘蛛大概嗅到危險的氣息,不敢回來。
他想看看那只蜘蛛,他太孤單了,或許他和蜘蛛能成為朋友。
可憐的蜘蛛并不知道向坤對它如此的器重,它蟄伏在房頂上,暗中觀察向坤的一舉一動。
向坤一動也不動,蜘蛛感到很疑惑,難道這貨也是蜘蛛?
一個小時過去,蜘蛛沒有耐心了,它困了。
但向坤一點也不困,也很有耐心。
蜘蛛想罵他,它吐出一根線,順著線慢慢靠近他,線越拉越長,蜘蛛吊在半空中,離向坤的頭頂大約只有三十厘米的距離。
劉伯為什么算不出他來到了這里?
向坤很失望,劉伯要是算得出來他在這里,他就有救了。
他堅信劉伯不會不管他。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房門口,用力錘打著房門。
“我要吃飯!”
被驚醒的張家父母慌張披著外衣來到門外。
“我要吃飯!”向坤邊錘門邊喊道。
睡得最沉的張有弟也被吵醒了。
向坤不緊不慢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面條,張家人站在旁邊看著他。
“娃餓壞了?!?p> “娃能吃飯就好了?!?p> “爸媽,等他吃完,狠揍他一頓,早不吃晚不吃,偏偏等俺們睡著了就瞎鬧。”
“有弟,你弟想什么時候吃就什么時候吃,以后你也要這么對他?!?p> “哼!你們偏心!我才是你們親生的。”
“這孩子,都初中畢業(yè)了還不懂事?!?p> 張有弟瞪著向坤,眼里滿滿的恨意。
蜘蛛早就嚇得順著那根線逃到屋頂,藏起來不敢再露面。
吃飽喝足的向坤,洗了個熱水澡,舒服地躺在張家人為他精心準備的床鋪上。
這一晚,他做了很長的一個夢,早上醒來時,卻記不起半點。
“我要上學(xué)?!彼麑埣腋改刚f。
張家父母同意了。
張有弟每天陪著他走三公里路去學(xué)校,看著他進學(xué)校,守在校門口一整天,直到他放學(xué),從學(xué)校里出來,兩人一前一后再走三公里路回張家。
去的路上,他努力回想,青山鎮(zhèn)到底在哪個方向。
回的路上,他努力回想,青山鎮(zhèn)到底在哪個方向。
或許就是迎著太陽的方向,他記得司南子以前最喜歡迎著太陽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迎著太陽瞇起眼睛,仿佛看見了司南子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