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原本就萬般不自在,聽了元冬的話,便愈加窘迫,滿面通紅地飛快放下袖子,擺了擺手。
“你們別怕,我去醫(yī)館瞧過郎中,他說了,我這個是不會過給人的。”
葉連翹乍看時也吃了一驚,極力讓自己不要露出訝異的表情,扭頭瞟了元冬一眼。
那男人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生了無數(shù)綠豆大小的丘疹,多為紫紅或暗紅色,微微高出皮膚表面,相互融合成形狀不一的斑塊。許是因為癢得厲害,不少丘疹已被撓破了,略有淡黃色的滲液溢出。
這東西,看上去可真是有點……
“能治嗎?”
男人眼里藏了幾許期待,又隱隱含著兩絲擔憂,頗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
葉連翹心中已有了某種猜測,卻不能貿(mào)貿(mào)然下定論,略一思忖,對他吩咐一句“你稍等”,便起身走出去,掀開竹簾。
時辰還早,鋪子里沒甚買賣,姜掌柜尚未到,曹師傅正領著大伙兒歸置藥材。葉連翹四下里張望一番,出聲道:“小鐵哥,你來一下行嗎?”
“咋了連翹妹子,要幫忙?”
那名叫小鐵的學徒,是跟著曹師傅學手藝的,在松年堂是出了名的機靈又細心。他一溜煙跑過來,笑哈哈道:“一大早,你便有買賣上門,往后生意一定沒話說!掌柜的和我?guī)煾付冀淮^,但凡我們閑著時,就得盡力幫你,你有事只管言語,沒二話!”
葉連翹含笑往內(nèi)堂的方向指了指:“是個男的,不大方便,煩小鐵哥你搭把手,領他去偏僻處除下衫子,仔細看清楚他身上的情形,最好能拿紙筆記下來,越詳細越好?!?p> “行嘞!”
小鐵痛痛快快地應承了,向曹師傅交代一聲,立刻快步進去,引著那男人去了隔壁空屋。
葉連翹回到小書房,甫一進門,元冬便迎了上來。
“葉姑娘,真對不住,頭先我不是故意的……”
她滿面歉疚,拉著葉連翹的手道:“我曉得自個兒不該瞎嚷,實在是……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東西,瞧著又唬人又膈應,一下子沒忍住……”
方才葉連翹不過是瞟了她一眼,半個字沒說,她竟也能立時察覺到不妥,這姑娘,倒是個心思細密的。
“不妨事?!?p> 葉連翹輕輕笑了一下:“你們沒接觸過這行,冷不丁吃了一嚇實屬正常,別往心里去。只不過,咱們既然吃這口飯,往后少不得會常常碰見這種情況,還是注意些好。人家生了這種毛病,已然十分心焦痛苦,既上了門,就是信得過咱們,咱不僅要替他解決煩惱,還得幫著他放寬心?!?p> “我明白了?!?p> 元冬一個勁兒地點頭:“你安心,我保證不會有下一回。”
……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小鐵領著那男人回來了,把他送到門口,將寫好的紙張遞給平安,便徑自去了前頭忙活。
“葉姑娘你看?!?p> 平安朝紙上迅速掃了兩眼,不動聲色地送到葉連翹跟前。
葉連翹咬了咬唇,垂下頭去。
“紫紅、暗紅色丘疹遍布全身,四肢多于軀干,四肢屈側(cè)多于伸側(cè),尤以腕部屈側(cè)、踝部周圍最多,腰部也較為密集。丘疹大小基本相等,為多邊形,此外,趾甲明顯增厚,甲面凹凸不平,有縱溝,未知是否與丘疹有關。”
小鐵很是負責,記錄得簡明扼要,三兩句話,便將癥狀描述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這樣的話……之前的猜測,基本上就可以當做定論了。
“這位大哥貴姓?”
葉連翹抬眼望向那局促不安的男子。
“我姓劉。”
男子低低地道。
“嗯,劉大哥。”葉連翹便寬慰地對他笑笑,“剛才聽你說,你之前早已去醫(yī)館瞧過,想必郎中已有診斷——如果我猜得沒錯,你身上這些丘疹,應是叫做‘紫癜風’,可對?”
紫癜風,她曾經(jīng)在醫(yī)藥書上看過這個病名,但頭一次接觸,卻是在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
不知算不算湊巧,其時她家里有一位親戚長輩,便生了這樣的病,看過不少醫(yī)生,也吃了許多藥,狀況始終時好時壞,甚至,以那個年代的先進醫(yī)學,連病因都無法確定,只是大致上認為,可能與精神障礙、病毒感染或自身免疫有關。
至于她來到大齊朝之后接觸的那些醫(yī)藥書,對這方面的記錄,自然就更少了。
坐堂的頭一天,接待的第一個人,居然就是這樣的疑難雜癥,這算是在考驗她?
“是,沒錯,就是這個病,郎中同我講過,我記得真真兒的!”
聽見葉連翹準確地說出了病名,男人一下子激動起來,搓著手道:“我也不曉得這毛病,到底該不該來找你,是郎中那里老也斷不了根,我才跑來碰碰運氣。其實說起來,平日里這些紫紅色的疹,對我過日子也沒啥影響,最多就是癢一點,可……架不住它實在難看吶……”
他說著,便有點傷心起來,耷拉下腦袋:“拖拖拉拉,總有大半年,平日里干活兒,哪怕再熱,我也不敢隨便脫衣裳,就怕被人瞧見,回了家,媳婦和孩子害怕,都遠著我,壓根兒不讓我挨一挨……天兒越來越熱,眼看就要入夏,到時候我可怎么辦?不是說,只要是有容貌上的煩惱,都可以來找你嗎?葉姑娘,這毛病,你究竟能不能治?”
葉連翹沒有馬上回答他,低頭皺著眉思索。
蘇時煥給的那本醫(yī)書上,對紫癜風有寥寥數(shù)語描述,說此病多因陰虛內(nèi)熱、血虛風燥……
“既如此,內(nèi)服方便該用生熟地黃、麥冬、旱蓮草、石斛……”
她不自覺地低聲嘀咕,被男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郎中給開的藥也都是這些!”
他從懷里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手忙腳亂地展開:“葉姑娘你瞧瞧,你說的那些,這上頭都有哇!吃幾服藥,能好上一陣兒,可沒過多久便又發(fā)出來——我該不會一輩子都這樣了吧?”
葉連翹抬了抬頭,沒答話,腦子里仍舊轉(zhuǎn)個不休。
男人身上的丘疹與熱瘡瞧著有些類似,單用內(nèi)服方恐怕不夠,十有八九得內(nèi)外結(jié)合才行。而這外用的藥,就是她的分內(nèi)事了。
“我需要時間?!彼谅暤溃皟商熘螅阍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