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上得山來，來到那熟悉無比的竹林，但見滿山青翠，層層疊疊，山風(fēng)過處，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濤，極為壯觀，心胸頓時(shí)為之一寬。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活動(dòng)一下身子，拿著柴刀走進(jìn)了竹林。他此時(shí)去的地方已與三年前初來時(shí)不同，是在竹林最深處，那里大竹林立，竹質(zhì)也更是堅(jiān)硬。

　　清晨淡淡的薄霧飄蕩在林間，宛若輕紗，小徑兩旁綠色的竹葉上，有晶瑩的露珠，美麗剔透。

　　走了一會(huì)兒，他便置身于綠色海洋中。這里的黑節(jié)竹大都高聳，枝葉繁茂，直插云天，光亮從枝葉縫隙間透了下來，在地上映出一片一片的陰影。張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節(jié)竹，比畫一下，便舉刀欲砍。

　　“噗”的一聲悶響，張小凡只覺得腦門一陣疼痛，是被一物砸中了額頭。他低頭一看，地上滾動(dòng)著一枚松果。這里前后左右都是黑節(jié)竹，竹筍倒有許多，但松果是決然沒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向四周看去，大聲道：“師姐，是你嗎？”

　　他的聲音在竹林間遠(yuǎn)遠(yuǎn)傳了開去，半晌卻無人回答。張小凡知道師姐一向調(diào)皮愛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間腦門又是一痛，疼痛至極，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頭頂上方，也傳來了“吱吱吱吱”的尖叫聲。

　　張小凡忍痛抬頭看去，只見在這棵黑節(jié)竹上，不知何時(shí)趴著一只灰毛猴子，手中抓著幾枚松果，尾巴倒懸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聲笑著，大有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

　　張小凡呆了一下，這三年來他從未在竹林中見過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幾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陰處深谷里有一片松柏野林，看來這猴子是在那里生活的，今日不知怎么跑上山來了。

　　大竹峰挺拔險(xiǎn)峻，雖沒有通天峰高過云天，卻也直入云海，從山腳往上攀登，幾乎無路可行，青云門中弟子多是御空來去。

　　張小凡修為粗淺，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聽師兄們談?wù)撨^，大竹峰后山深谷中松柏野樹成林，幽深難測，人跡罕至。當(dāng)年大竹峰一脈的祖師也曾有人御劍去深谷探查過，但那里只是原始森林，無甚奇異之處，倒是有不少猛獸、毒蟲，但也從不出谷，所以這些年來也相安無事。

　　他正想著，忽見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連忙移開，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來，若不躲閃，又要遭罪。

　　那灰猴見他閃了開去，尖叫兩聲，面有怒容，倒似乎責(zé)怪張小凡躲開一樣。

　　張小凡沖著那猴子做了個(gè)鬼臉，不去理它，走了開去，心想這猴子居然以砸人為樂，倒也少見，真是無知畜生。他走了兩步，忽聽耳后風(fēng)聲響起，躲閃不及，“噗”的一聲，后腦勺又被堅(jiān)硬松果砸中，這一下力道不輕，張小凡只覺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聲。

　　只見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掌大笑，晃來晃去，大是歡喜。張小凡心中大怒，沖過去猛搖竹子，偌大一根黑節(jié)竹被他搖得左右亂擺，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纏在竹干上，任他擺來擺去，全然不懼，反而“吱吱吱”笑個(gè)不停。

　　張小凡見奈何不了那只猴子，心中更是惱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張小凡砍得滿頭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聽竹上一聲尖叫，抬頭看去，只見那只灰猴尾巴一蕩，身子飛起，居然跳到了旁邊另一棵黑節(jié)竹上，然后“啪”的一聲，又扔了一枚松果下來。

　　張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聽不聽得明白，指著它大聲道：“有種你就下來！”

　　灰猴抓了抓腦袋，歪著頭想了一會(huì)，估計(jì)還是不明白什么是有種沒種，只是放聲大笑，沖著張小凡大做鬼臉。

　　張小凡被它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這一日他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完成了功課，但腦袋上卻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張小凡滿心怒火，恨恨地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猴子玩上了癮，連著幾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張小凡前來砍竹，便以松果砸他為樂，看著張小凡惱火的樣子，極是高興。

　　這一日晚飯前，田靈兒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偷偷問道：“小凡，你頭怎么了？”

　　張小凡連日來被那灰猴欺負(fù)，頭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覺被一只猴子戲耍很是丟臉，便對誰也沒說，這時(shí)聽師姐問起，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告訴了她。

　　田靈兒紅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來，臉頰現(xiàn)出兩個(gè)小小酒窩，當(dāng)真是秀美逼人。張小凡臉上莫名一熱，低下頭去。

　　田靈兒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師弟，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極洞中修習(xí)，準(zhǔn)備兩年后的七脈會(huì)武，沒想到卻讓你被一只猴子欺負(fù)了。你別擔(dān)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訓(xùn)教訓(xùn)那只壞猴子?！?p>　　她口吻老氣橫秋，倒有幾分哄小孩的意思，不過張小凡自小聽?wèi)T了，苦笑一聲，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靈兒果然早起，與張小凡一道上了后山。

　　山間涼風(fēng)，徐徐吹來，田靈兒身上一襲紅衣，一如當(dāng)年她初次與張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樣，在前頭蹦跳著走路。張小凡跟在后頭，看前方那個(gè)美麗女孩，便如一朵紅云一般，在山間輕輕飄動(dòng)，隨著山風(fēng)，似乎還隱隱有淡淡幽香傳來。

　　他心中一陣恍惚，忽然間生出了一種如果就這般永遠(yuǎn)走下去的感覺。

　　他正想得出神，田靈兒卻已走得遠(yuǎn)了，回頭一望，大聲喊道：“小凡，你怎么那么慢??！”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不敢再多想，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來到竹林前，田靈兒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先一個(gè)人進(jìn)去，我在后頭跟著。”

　　張小凡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著柴刀走了進(jìn)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要對田靈兒叮囑兩句小心，轉(zhuǎn)身看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泛起一陣惘然，隨即甩了甩頭，拋開那些無聊的念頭，向著竹林深處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間一片寂靜。張小凡舉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怕不是那只猴子通了靈性，料到他今日找來了幫手，不敢來了。

　　他心中想著，向四處張望，但找不到那只猴子的蹤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節(jié)竹旁，作勢欲砍。

　　“吱吱吱”，突然，頭頂響起了熟悉的尖叫聲。

　　張小凡立即條件反射般地跳開，但覺頭頂一疼，卻是來不及了，被一枚松果砸了個(gè)正著，好不疼痛。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那只灰猴如往常一樣，倒掛在竹枝上，笑個(gè)不停。

　　他心中一陣欣喜，跳起來指著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終于來了！”

　　他聲音不響，那猴子卻被他嚇了一大跳，心想這人平日里被砸了總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么今日反而歡喜不已，難道被我砸了幾日，居然上癮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興？

　　正在此時(shí)，竹林間忽然紅影一閃，田靈兒踏在“琥珀朱綾”之上，御空而來，疾如閃電，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極是機(jī)靈，眼角一瞄，立刻反應(yīng)過來，纏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松開，整個(gè)身子掉了下去。田靈兒將它前后左右逃竄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才追擊，卻沒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個(gè)空。

　　張小凡在地下作勢欲動(dòng)，卻見半空中那猴子輕舒猴臂，抓著旁邊一根竹子，立即攀了上去，然后毫不遲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紅衣女子厲害，立刻搖擺跳動(dòng)，從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圖逃之夭夭。

　　田靈兒好勝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聲：“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綾”破空而去，張小凡在地上邁開腳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綾”之快，不消片刻田靈兒便能捉住那只灰猴，但如今在密林中，卻大是礙事。那灰猴極是聰明，從不直線逃跑，在林間左蕩右晃，彎來折去，向前奔逃。田靈兒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一邊還得提防迎面而來無處不在的黑節(jié)竹，大是麻煩。至于張小凡則只有在地上追著干著急，跑來跑去的幫不上忙。

　　兩人一猴如此一路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聲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張小凡呼吸漸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遠(yuǎn)。

　　但見眼前青翠竹林，卻似無窮無盡，一層一層迎面而來，仿佛永無止境。張小凡口干舌燥，忽見前面灰影一閃，竟直直掉了下來。他大喜過望，頓時(shí)來了精神，一股勁沖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靈兒忽然一聲急喊：“小心！”

　　在張小凡面前，霍然出現(xiàn)了一道懸崖，張小凡連忙收腳，險(xiǎn)些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卻見懸崖下一個(gè)深谷，谷中遠(yuǎn)處有濃霧彌漫，看不清楚，而近處谷壁上便不再是黑節(jié)竹，而是各種雜木野樹，松柏居多，原來他們竟已追到了后山極遠(yuǎn)處的那個(gè)幽谷。

　　張小凡眼見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著樹枝，身子一蕩一飄，便化去下墜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著急處，忽聽破空之聲傳來，抬頭只見田靈兒紅衣飄飄，御空而來，向他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叫道：“上來?！?p>　　張小凡來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靈兒，田靈兒用力一拉，將他拉到朱綾之上，“琥珀朱綾”頓時(shí)沉了一下，但馬上恢復(fù)原狀。

　　張小凡頭一次有此經(jīng)歷，手足無措，田靈兒把他拉到身后，嗔道：“抱住我的腰，快?！?p>　　張小凡依言抱住，田靈兒便急不可待引綾飛去，紅影掠過，兩人御著“琥珀朱綾”，直沖入深谷，向著那只灰猴身影追去。

　　風(fēng)聲凜冽，張小凡但覺呼呼直響，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腳下那“琥珀朱綾”似軟非軟，讓人總覺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很是提心吊膽。

　　他心中害怕，不由得又抱田靈兒緊了些，只覺紅衣如云，飄在眼前，師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麗無比，更有淡淡幽香，飄入鼻中，他心中一陣歡喜，當(dāng)真希望這時(shí)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靈兒哪里想到身后那小男孩諸般怪想，全副心思都在前頭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師兄寵愛夸獎(jiǎng)，性子驕傲，如今追不上一只猴子，那是斷斷不可接受的。

　　于是深谷之中，樹影之間，但見灰影在前，紅影緊追，繞來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么異種，跑了這么長時(shí)間后竟然全無疲憊之意，依然逃竄得飛快。不過田靈兒也漸漸熟悉了林間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處，張小凡從田靈兒身后向前望去，但見前頭樹木漸稀，光亮透了進(jìn)來，隱約是片空地，似乎還有水聲。這時(shí)灰猴的尖叫聲越發(fā)急促，似是想不到這兩人追了半天仍不放棄，但后無退路，只得拼命向前逃去。

　　過不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前方果然是一片開闊空地，地上有許多碎石，中間有一處碧綠水潭，水波蕩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這里，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但身后破空之聲眨眼即至。猴子口中吱吱亂叫，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為何，它步伐卻變得慢了下來，不太像是逃命了，說是散步還差不多。饒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張小凡看在眼里，心中奇怪，但田靈兒一邊要快速躲避障礙，一邊要注意猴子的蹤跡，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里想得了這許多。眼見灰猴就在眼前，大喜過望，一聲呵斥，驅(qū)綾直入，沖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撲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張小凡忽然腦中“轟”的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fù)u晃了兩下，一股惡心欲吐的感覺從五臟泛起，直沖腦門，片刻間全身都抖了起來。張小凡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正在這時(shí)，他胸口忽然一熱，一股暖氣散發(fā)開來，護(hù)住心脈，隨即抵消了那股惡心之感。

　　張小凡下意識地向胸口看去，覺出那股暖氣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顆深紫色的珠子。與此同時(shí)，前頭的田靈兒身體忽然抖了兩下，身子一軟，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靈兒一旦失控，“琥珀朱綾”立刻停下，兩人登時(shí)便從半空摔了下來。

　　張小凡在地下滾了幾滾，大是疼痛，但他顧不上這么多，還沒站起就連忙大聲喊道：“師姐，師姐，你沒事吧？”

　　但見田靈兒撲倒前方，一動(dòng)不動(dòng)，臉色煞白，冷汗?jié)M額，已經(jīng)昏了過去。

　　張小凡大驚失色，猜到多半和剛才那個(gè)古怪感覺有關(guān)系，當(dāng)下強(qiáng)忍疼痛，爬起跑到田靈兒身旁，推著她叫了好幾聲，田靈兒仍是沒有反應(yīng)。

　　張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見以那一潭碧水為中心，三丈之內(nèi)，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強(qiáng)忍住心頭不時(shí)泛起的惡心感覺，背起田靈兒，同時(shí)撿起丟在一旁的“琥珀朱綾”，向外走去。

　　這一兩丈的距離，放在平時(shí)簡直不值一提，但在那惡心感覺不時(shí)侵襲之下，居然走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來到一棵大松樹下，那股惡心感覺果然立刻消失無蹤。

　　張小凡放下田靈兒，呼呼直喘粗氣，眼光向水潭那邊望去，只見那只灰猴兀自留在那兒，不再走動(dòng)，滿臉痛苦之色，看向這里，眼中大有求救之意。

　　張小凡皺了皺眉，終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里走去。才走幾步，那惡心感覺又復(fù)出現(xiàn)，同時(shí)胸口那股暖氣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適感覺。

　　張小凡緩緩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滿頭大汗，那灰猴見他來到身邊，一動(dòng)不動(dòng)，看來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張小凡深深吸氣，俯身將那灰猴抱起，轉(zhuǎn)過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時(shí)甚為聽話，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來，走到依舊昏迷的田靈兒身旁，那股惡心感覺隨之消失。張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氣，那灰猴也松了口氣，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卻不逃走，只是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解開衣襟，拿出那顆用紅繩系住的珠子細(xì)細(xì)查看，只見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內(nèi)里那股青氣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盤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轉(zhuǎn)個(gè)不停，四處沖撞那珠子外表。與以前一樣，青氣每撞一次，都會(huì)有佛家真言“卍”字出來擋住。而剛才救了張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從這真言上傳出來的。

　　只是張小凡卻分明看到，與自己三年前初次發(fā)現(xiàn)時(shí)相比，那些佛家“卍”字真言無論在大小還是亮度上，都已遜色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