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風一行一路北上,三日后落腳清陀山,并決定于山中停留兩日,一則拜祭文壇先賢胥夫之墓,二則游賞這座以云海著稱的天元名山。
盡管京畿戍衛(wèi)隊的帶隊武官只想早日把他們送出關陽,但對于南江風的決定卻也無可奈何。
雖然靖國公的這位養(yǎng)子看上去溫雅謙和,不過同是行伍之人,他們哪里還感覺不到那溫雅謙和之中所蘊含著的沉重威勢,而對他俯首聽命的風豹和鷹衛(wèi),即便談笑之間,渾身上下也散發(fā)著一種真正的狼煙血海里淬煉出的氣質(zhì),令他們這些自詡精英的京畿衛(wèi)者,忍不住自慚形穢。
所以——讓他們看箱子就看箱子吧!
與此同時的祇都皇城,皇二子沈明煬和皇四子沈明瑄于金殿受封郡王,皇帝果然不曾提及皇三子進爵親王一事。
當然這也情有可原,剛剛有人指認他是行刺南大公子的幕后主使,案件未結,怎能加封?
不過許多人心里還生出了其它想法——說不定皇帝恰好愿意利用此事平衡一下皇子間的勢力,畢竟,一家獨大,向來非帝王所喜。
這樣的想法令朝堂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不少朝臣在說話前會更加謹慎,既要揣摩好皇帝的心思,又要看清眼下的局勢,還要盡可能地不要得罪了皇三子,因為他的實力非朝夕可以撼動,而且他的脾氣可也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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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華宮,屏退了內(nèi)監(jiān)婢女,僅留下最貼身的嬤嬤,貴妃韋氏和當朝宰輔以及皇三子沈明錚正在敘話。
“眼下的局勢,父親可有什么打算?陛下因中樞省沒有及時轉(zhuǎn)呈南大公子與渠宛太師會面的書文,下了左侍郎的職,還嚴斥了中樞令,那左侍郎可是父親的門生。”
“如今一些朝臣朝三暮四,做著腳踩兩只船的打算,我擔心得了陛下的支持,那個之前不顯山不漏水的老四會乘勢做大。這幾日陛下又都宿在萱若宮里,只來了我這里一次?!?p> 貴妃皺眉道。
“咱們經(jīng)營多年,也不是一個剛剛進了王爵的老四可以攪和的,娘娘不必太過擔心?!表f宰輔喝了口茶。
“當然,該爭取的力量自是要爭取,同時趁機清理掉一些墻頭草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一來敲山震虎,二來,墻頭草在關鍵的時候經(jīng)常容易壞事,除去了倒也省心。這方面臣會處理。
“不過陛下那邊,娘娘還是要多下些心思才好,莫要讓人有機可趁。娘娘得陛下寵愛多年,又手握后宮之權,想是能夠從容應對,只是拿捏好分寸便是?!?p> 韋氏點點頭,又道,“那場刺殺,父親可有尋到什么蛛絲馬跡?任他是誰,如此嫁禍錚兒,用心實在歹毒,萬不能放過?!?p> “此事究竟做何結論,最終還是要陛下欽定,但真相如何也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表f宰輔道,“臣已告知刑部尚書,讓他配合好四皇子,全力追查?!?p> “配合老四?”韋氏一愣。
“老四奉旨監(jiān)察,自是要配合好的,否則豈不反而勾起陛下的疑心?”韋宰輔道,“殿下也要幫助四皇子理好關系,讓他免受不必要的阻礙,盡早查出真相。殿下可明白臣的意思?”
“我明白。”沈明錚點點頭,“如此一來,自會在父皇和朝臣面前表明我的立場和清白?!?p> “殿下聰慧。不過也不只如此?!表f宰輔道,“如南江風所言,能布局那樣一場刺殺的人,定不是等閑之輩,刀是四皇子舉的,因此招致的明槍暗箭他也自當受著。”
“另外,殿下也可借機探得他的舉動,以免他假公濟私,尋故動我們的人?!?p> “還是祖父考慮的周到?!鄙蛎麇P道。
“想不到靖國公的兒女入都,竟掀起了這許多風波?!辟F妃重重吐出口氣,顯得很是不快。
“娘娘上次召南江雪入宮,可有什么收獲?”韋宰輔轉(zhuǎn)換了一個話題。
“對南江云下毒一事,靖國公府確實沒有拿到袁玲的實證,因有所顧忌,一直未做處置。不過那南江雪言辭不善,也并非不疑本宮。”貴妃道。
“袁玲做事,還是不夠干凈,如今已是一枚死棋,放在那終是不妥,只是靖國公府在那件事后更似鐵桶一般,連袁珞都無可奈何,本宮也鞭長莫及。如今只希望那南江雪能將她殺了泄憤了事。”
“娘娘如何看待那位南大小姐?”韋宰輔問。
“那丫頭有些小聰明,不過自幼被靖國公一味驕縱,是個不吃虧的性子,遇事未必沉得住氣。我聽說在御書房,若不是南江風先開了口,刺殺那件事恐怕她是不肯輕易善罷甘休的?!辟F妃道。
“殿下覺得呢?”韋宰輔看向沈明錚。
“我跟她沒打過什么交道,但聽南懷仁的意思,那丫頭因了靖國公的溺愛,在北地聲威日盛,但凡她開了口,門閥高官也不敢違逆,也確如母妃所言,是個不吃虧的性子?!鄙蛎麇P道。
韋宰輔摩挲著茶杯,一時沒有說話。
“祖父在想什么?”見韋宰輔沉吟不語,沈明錚不由問道。
“那丫頭確實凌厲的很,不過臣總覺得她并沒那么簡單?!表f宰輔道,“且不說這些了,但她跟南江風的關系卻不可輕視。靖國公的那個養(yǎng)子對她還是頗有影響力的。”
“那南江風敏銳周全,頗具城府,且手握重兵,所欠的無非是他的血脈,而南江雪,南氏嫡脈,位高權重,鋒芒畢露?!?p> “有南懷瑾坐鎮(zhèn),又得這兩人聯(lián)手支持,無論是經(jīng)不得戎馬之累的南江云,還是尚未參與軍政的南江雨,都會快速建立起龐大的羽翼,南懷仁只怕也無力匹敵。”
“南懷瑾的這步棋,下的還真是精妙!”
說到這里,這位位極人臣的當朝宰輔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沉默半晌,沈明錚的目光變得閃爍不定。
“那么,我們干脆來一計釜底抽薪好了!”見韋氏父女同時看向他,皇三子的臉上現(xiàn)出了堅決而狠厲的神氣,“若南懷瑾死了,棋盤上的棋子還能翻出天嗎?而當我們有了北地的全力支持,父皇還能做別的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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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天元皇帝寢宮。
皇帝半靠在軟塌上翻看著手上的一本書,殿中燈燭微動,案上龍涎香裊裊飄繞。
內(nèi)監(jiān)總管羅祥端著一只玉碗小心地走上前來,弓著身子輕聲道,“陛下,該喝藥了?!?p> 皇帝“嗯”了一聲,伸手接過藥碗,皺著眉喝了進去,羅祥又呈上清水,侍候皇帝漱了口。
盡管在這皇宮里,羅祥可為是內(nèi)監(jiān)第一人,宮妃皇子,朝廷大員對他都頗為客氣,但所有皇帝近身的事情,他都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親力親為。
揮了揮手,令其他宮人退下,皇帝只留下了羅祥一人。
又看了一會兒書,皇帝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道,“宰輔和老三可是都走了?”
“是。宰輔大人半個多時辰之前走的,三殿下在瑤華宮陪著貴妃娘娘用完了晚膳,方才離去。”羅祥答道。
“他們也是越來越不避著旁人了?!被实鄣?,容色和語氣都聽不出什么情緒,“老四呢?”
“四殿下朝會之后著郡王服進來給長孫娘娘磕了頭,午膳也沒用便走了,說是去了刑部?!?p> 皇帝“嗯”了一聲?!熬竾膬鹤雍团畠阂沧吡藥兹樟耍恢缃竦搅四??!?p> “算路程,想是已經(jīng)到了清陀山附近。路上若不耽擱,再行十日左右,便快出關陽了?!绷_祥道。
“南懷瑾倒是養(yǎng)了一雙好兒女。據(jù)說另兩個小兒子也不差,而且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也挺不錯。這北地,還真是穩(wěn)固啊。”皇帝道。
“南大公子一個養(yǎng)子,能做到這個份兒上確實難得,不過似乎靖國公的長兄和弟弟不是太和睦?!绷_祥道。
皇帝點點頭。
“他的長兄是庶出的,一直在北線領兵,深得南懷瑾倚重,南懷仁卻是他的嫡親弟弟,按說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不服氣,叫著勁呢?!被实鄣?。
“其實南懷瑾對他這個弟弟是不錯的,跟朝廷的往來幾乎盡數(shù)交到他的手里,這些年他在朝中也積累了不少人情,老三不是也一直在夸他嗎?”
“只是不知道南江風和南江雪這次回去,靖國公得知自己的兒女被人當?shù)钯|(zhì)詢,又受到莫名的刺殺,弟弟反而多得褒揚,心中會作何感想?!?p> “北地人心不齊,朝廷才好安心,說實話,老三刻意拉攏南懷仁朕是贊同的,只不過……”
皇帝注視著眼前晃動的燭火,似是陷入了沉思。
只不過,拉攏南懷仁若為的是他的一己私利,那就另當別論了。
只不過,當他看到南氏兄妹這股蓬勃的力量,對于南懷仁究竟能起多少作用已生出了疑慮。
只不過,他的身體越來越差,遏制北地,甚至有朝一日將北地切實地收歸天元廟堂已非他所能為之。
而他的當務之急,則是確保自己死后,這萬里江山,他的沈姓繼承,不會被外戚把持操控。
皇帝輕輕閉了一會兒眼睛。
老三,若你能有此格局,朕讓你放手去做都無不可,可若你只是一味仰仗母族,盤踞勢力,清除異己,也莫怪父皇不留情面!
飛翔的鼴鼠
******** 沈明錚:這皇位我志在必得!擋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