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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錄0

(一)傲霜

中州錄0 南十字星2021 4022 2021-12-05 11:57:41

  【四】香奩夢斷

  芳塵未遠(yuǎn),幽意誰傳?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

  ——元好問《三奠子?離南陽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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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ㄒ唬┌了?p>  那還是明昌年間了。

  彼時,他剛剛尚主,正躊躇滿志地以為可以與章宗盡釋前嫌,從此大展鴻圖,誰知卻在新婚中被奪去奉御一職,轉(zhuǎn)做尚衣局直長。

  國朝尚衣局負(fù)責(zé)御用衣裳冠帶,設(shè)提點(diǎn)、使、副使、都監(jiān)、直長、同監(jiān)六級,直長乃是排行倒數(shù)第二微末差使,素日常由內(nèi)侍宮人擔(dān)任。而他出身于世家貴胄,父祖俱封國公,母親是當(dāng)朝皇帝的姑母,又剛剛婚娶了皇帝的親妹妹,是御前最得力的奉御郎。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領(lǐng)兵為將,與父祖?zhèn)円粯釉谏硤錾辖üαI(yè),威震八方。

  接到調(diào)任的圣旨后,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羞憤欲死,心想哪怕被革職除名也比去尚衣局光彩些。

  母親看出他的憤怨,噤若寒蟬地顫聲勸他:“阿海,陛下才起復(fù)你爹爹不久,咱們絕不可意氣用事惹出禍端,你千萬要忍耐……說到底,你們父子都是被我連累,你要怪就怪我,怪你舅舅,千萬不要怨恨陛下……”他想到遠(yuǎn)在豐州的老父親,看著眼前神色凄惶的母親,只得咬牙忍下這份羞辱。母親又撫著他的臂膀切切叮囑道:“你心里再難過,也不要給昭齊擺臉色,她……她若對你生怨,那咱們?nèi)揖鸵蟮溑R頭了?!?p>  昭齊是他新婚妻子邢國長公主的閨名,花燭之下,他也曾心旌搖曳地輕喚過這個名字,可此刻再聽到這兩個字,卻只覺莫大的憤慨。原以為她嫁給自己是皇帝釋懷和重新信任的表示,而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那只是皇帝向天下人示恩的官樣文章,更是為了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的一石二鳥之計(jì)。

  為了父母家人,他忍辱負(fù)重假作不知,努力善待妻子,也從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絲真實(shí)的情緒。只是熱血兒郎畢竟不擅作偽,雖已竭力虛情假意地演戲,卻仍免不了本能的冷淡與隔閡。

  而她,卻是個無可指摘的賢妻。自入門起,日日殷勤侍奉婆母、悉心照料丈夫、關(guān)切愛護(hù)弟妹,持身公正,寬嚴(yán)相濟(jì),很快得到了全府上下的真心敬服。她從不以長公主的身份自矜,衣食節(jié)儉,謙恭有禮,極少提起宮中事物。他心底里的疏遠(yuǎn),她自然感覺得到,卻未有過一絲怨色,也從不單獨(dú)進(jìn)宮增加他的緊張。因此,即便懷著那樣深重的猜忌與防范,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作為一個妻子,她完美得無懈可擊。

  如果沒有發(fā)生后來的事,想來他們會一直這樣貌合神離地扮演一對珠聯(lián)璧合的夫妻,哪怕今日她出面告發(fā)謀反,他也早有預(yù)料,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痛心。可偏偏有一件事,改變了他們情感的軌跡。

  那是明昌五年的重陽宮宴,滿座都是世代宗親高官顯貴,他身為尚衣直長,在一眾身居要職的連襟中簡直抬不起頭來,旁人也知道皇帝猜忌于他,除了禮節(jié)性的問候之外,并不與他多作攀談。

  是她,若無其事地挽著他的手,引他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坐席,轉(zhuǎn)去殿前賞菊。在成片的名種御衣黃中,她獨(dú)獨(dú)指著稍遠(yuǎn)處用作點(diǎn)綴的九華菊,側(cè)首向他柔聲低道:“阿海,你瞧那枝白色的可好看?”

  他向來醉心武略,從不在這些花草雅事上留心,此刻見她詢問,只得敷衍道:“好看!極好!”

  “這花名叫九華,傳說正是陶淵明東籬所賞?!彼⑿Φ?,“菊貴氣節(jié),寵辱不驚,既可折得御衣黃,也能梁園獨(dú)如霜。”

  他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向她看去,卻見她神色溫柔,水一般的目光在他臉上一轉(zhuǎn),隨即又恢復(fù)到往常端莊的樣子,挽著他繼續(xù)往前賞菊:“這是木香菊,白色檀心,婆母一定喜歡;這是龍腦菊,氣味清郁如同龍腦,咱們給婆母帶一盆回去,可好?……”

  “這是鴛鴦菊,花分兩色,連理同枝,姐姐怎的不說?”身后突然響起一串清脆嬌柔的女童笑語,他回身一看,卻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發(fā)束雙鬟,衣飾精雅,一張小臉如同瓷娃娃般細(xì)致秀麗,笑容靈動而促狹:“這花我送姐姐姐夫兩盆,祝你們白首同心,可好?”

  “瓊章!”他的妻霞生雙頰,向那小女孩嗔道,“小姑娘家胡說什么?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四姐姐……”那小女孩軟語撒嬌,見她仍輕嗔薄怒,又向他頑皮地眨眨眼,求助道:“阿海哥哥……”

  他看了妻子一眼,笑著蹲下身:“小瓊章,不許惹你姐姐生氣。”忽地又低聲道:“這花我要了,你可別賴賬!”

  瓊章“咯”一聲笑了出來,與他一起向她望去,她早已含羞側(cè)首,不經(jīng)意間梳得一絲不亂的鬢發(fā)被秋風(fēng)吹散了數(shù)莖,那散下來發(fā)絲拂在她白皙的側(cè)臉上,如同白菊上細(xì)長的花蕊,忽然綻放在他的心間。

  回府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沒有騎馬,而是與她同坐車中?;叵肫鸱讲艑m宴上她一直含情脈脈地坐在自己身側(cè),旁若無人地殷勤布菜,最終,皇帝完顏璟露出滿意的微笑:“四妹氣色甚佳,想來阿海待你極好。”他松了一口氣,心中卻涌起愧疚,亦不明白她為何要為自己遮掩,想問她時,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猶豫良久,他低頭凝視她雙眸,沒頭沒腦地道:“為什么?”她心下了然,伸手握住他的手,神色溫柔而鄭重:“你我夫婦,生死榮辱俱同一體,將來無論禍福如何,我都與你一起承擔(dān)?!?p>  他心中感動,翻掌回握住她的手,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原來是已到家了。她臉上微紅,抽出手來理了理長褙子的下裾,儼然又是端莊賢德的長主風(fēng)范。他心下一片澄明,再無半分疑慮,跳下車對家仆朗聲笑道:“把那兩盆菊花搬到我房里去,可仔細(xì)著,別碰壞了!”

  自此后,心心相印、再無嫌猜,人人皆道邢國長公主與仆散都尉佳偶天成。

  冬日里,徜徉在雪后梅林之中,他折下一枝宮粉梅簪在她鬢上;她側(cè)首一笑,又轉(zhuǎn)身以竹剪剪下一朵朵半開的梅花,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墊了手帕的竹籃里。

  春三月,廣樂園,他飛身上馬彎弓搭箭,箭箭正中鵠心,撥轉(zhuǎn)馬頭含笑看她;她扶腰護(hù)著還未顯形的腹部,向他揮手喝彩。

  盛夏時,他怕她孕中怯熱,一到家就拿團(tuán)扇給她扇涼;她知他在外頭受了氣,叫人端來冰鎮(zhèn)的雪泡梅花酒,親手給他斟滿。一杯下肚,幽香滿口,煩惡頓消,她柔聲笑道:“你既這樣喜歡,今年冬天我再多摘些梅花,多制些酒。”

  又重陽,鴛鴦菊邊鴛鴦侶,他攬著她低聲道:“孩子的名字我已想好啦,不論男女都叫九華,你說好不好?”她抬起頭,與他相視而笑,眉間眼底盡是溫存。

  很快,他們的長子出世了,又接二連三地迎來了次子和幼子。他在尚衣局里數(shù)年如一日地?fù)?dān)任直長,心中苦悶,她握著他雙手鼓勵道:“梅花香自苦寒來,梅花酒也要經(jīng)過蒸曝窖藏才得其味,人亦是如此?!?p>  休沐日,帶著孩子們?nèi)V樂園玩耍,他手把手地教小九華騎馬射箭,她牽著次子抱著幼子,對他們笑道:“你爹爹騎射本領(lǐng)天下無雙,是咱們大金最好的男兒!”

  那些年里,他們相互扶持、彼此珍惜,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可多年后驀然回首,才發(fā)覺那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安寧的時光。

  泰和元年,母親病危,臨終前拉著她的手哭道:“昭齊,好孩子,你去告訴陛下,我死后,阿海與鄭王再無瓜葛了,讓他回軍中去吧……”她淚流滿面地點(diǎn)頭,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側(cè),最終同他一起凄然送走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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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散安貞又滿滿斟了一杯,默默送至唇邊,一口飲下。完顏寧在囚門外靜靜地抱膝而坐,見壺中漸空,歉然道:“都怪我思慮不周,姑父豪量,原該多制一些的。”仆散安貞回過神,笑道:“有這些已經(jīng)很好了,其實(shí)你不必謝我,瓊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出了事我怎能袖手旁觀?更何況她又……”他似是覺得不妥,突然截住話頭。

  “更何況,她又是那樣著急。”他在心里默默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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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變就是從三年丁憂之后開始的吧。

  孝期一過,他終于被金章宗起復(fù)為符寶郎,又被外放到邳州做刺史。相隔千里的日子里,他時常給她寫信,在信中殷殷叮嚀她保重身體,切切詢問孩子們功課進(jìn)益,絮絮述說邳州風(fēng)土人情。他也總能收到她的回信,西窗夜雨,他在燭光下對著那滿紙娟秀端雅的字跡,心中一片溫柔。

  次年,他被調(diào)任為淄州刺史,再又是涿州刺史,從江淮到山東再到河北,離燕京越來越近。他知道,那是皇帝逐漸信任的表示,然而他更為高興的,是自己和她的距離越來越短了。

  父親在南征宋國途中病逝的消息突然傳來,同時到達(dá)的是一道調(diào)他回京擔(dān)任拱衛(wèi)直都指揮使的圣旨,一悲一喜,宛如造化弄人。他連夜飛馬趕回京中,撲入眼簾的是府中滿目縞素,她衰麻重孝,正領(lǐng)著家人與奴仆們治喪,一見到他,眼神竟本能地躲閃了一下,然后才捧過一身孝服讓他換上。

  再后來,章宗皇帝龍馭賓天,舉國哀悼。新登基的衛(wèi)紹王對他既無猜忌也不重用,他似又回到了年輕時那段時光,攬她道:“昭齊,咱們有三個兒子了,再生一個女兒——生個像瓊章那樣可愛的小丫頭,你說好不好?”她低頭不語,他以為她害羞,捧起她的臉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哭得兩眼通紅,全然不見了往日端莊穩(wěn)重的儀態(tài)。他嚇了一跳,連聲催問,方知道是小妹瓊章出了事。

  去找司天臺是他的主意。她猶豫不決地拉著他一條臂膀,垂淚道:“你煎熬了這些年,好容易有了今日,真的要犯險(xiǎn)欺君么?”他決然道:“事關(guān)瓊章性命,欺君便欺君了。”他想著事不宜遲,匆匆轉(zhuǎn)身去找司天臺提點(diǎn),將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句話咽了下去:“你那樣著急,欺君之罪我也顧不得了!”

  胡沙虎之亂后,完顏珣即位,再度起用他為右副點(diǎn)檢兼侍衛(wèi)親軍副都指揮使,很快升作元帥左都監(jiān)。他親手斟滿兩杯雪泡梅花酒,與她碰盞道:“多年來得你不離不棄、苦心扶持,今日苦盡甘來,終能一遂我平生之志,當(dāng)與你共飲此杯!”

  如果他沒有在那個夜里醒來,如果他沒有披衣起身去尋她,如果他沒有看到書房里明滅不定的燭光,如果他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貼身侍女在門外如臨大敵地看守,或許他永遠(yuǎn)也不會去疑心她??墒?,當(dāng)他按捺不住疑心,翻出她藏在奩盒底下抽屜里的書信時,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是他歷任外州刺史時寫給她的家書,每一封都復(fù)恐匆匆說不盡,恨不能行人臨發(fā)又開封,可如今,那些信上都帶著幽幽龍涎香[1]的氣味。他曾任職奉御,又名入寢殿小底,自然知道那香氣意味著什么。

  全身如沸熱血翻涌著沖上頭頂,他眼前一片昏花,看著紙上字跡一個個扭曲變形,如同一張張揶揄的臉,譏笑他十九載癡心錯付,大夢初醒。

  最終,他平靜地放回那些信,亦不曾質(zhì)問她,只是又如新婚時那般虛與委蛇地相待。她并非草木,豈能無覺,可竟也從未問過他一言半語,似是早有準(zhǔn)備,心安理得。

  他也曾想過,這一切或許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他等著她的剖白與辯解來證明自己的猜想;甚至不必道歉,只需一個委屈無奈的眼神,他也會說服自己原諒她。然而,最終他等來的只有她變本加厲的窺探。

  自此,他心死。

  [1]注:龍涎香,也稱龍腹香,是香料中的極品,留香時間極長,歷史上有“與日月共長久”的佳話,也是宋金時期最為名貴的香料,宋代詞人王沂孫有《天香·龍涎香》一詞吟詠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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