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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二十幕 ? 青灣之殤 ? 五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663 2022-04-25 19:28:00

  夜色如墨,海霧彌漫,不久前還皎潔如霜的月色,此時好似被蒙了一層薄紗,愈漸黯淡了。船上各處皆點起了燈火,在那橙黃色的光暈中,人們驚恐地看見無數(shù)膚色如水鬼般慘白的魚人,竟是將武器咬在齒間,正沿著船舷旁的大小縫隙與凸起,由四面八方徒手朝甲板上爬來!

  船上瞬間便亂做了一團,還未來得及穿好衣服的水手們在號角聲中自艙內(nèi)沖將出來。他們之中有些人赤膊著上身,更有不少人僅穿了一條水裈,更不要說什么衣甲了。反觀魚人大軍,則個個穿著以碩大的海貝與龜殼磨制而成的鎧甲,相較之下高低立現(xiàn)。

  魚人毫不費力便斬殺了第一批沖上甲板的水手。月色下原本平靜的海面,也登時化作了一片血氣沖天的修羅場。聽見了號角聲的祁子隱由艙內(nèi)探出頭來,然而還不等他看清外面的情形,便見眼角寒光一閃,竟是一名魚人揮舞著手中的刀向自己頭上斬來!

  少年連忙將脖子一縮,只聽“篤”地一聲,鯨骨磨成的刀鋒擦著他的發(fā)髻斬了過去,重重擊落在門板上。魚人拔了幾下都沒能將刀起出,便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支護身短刃,繼續(xù)朝祁子隱撲殺過來。

  少年匆忙退后兩步,避開了對方手中致命的武器??扇绱艘欢?,卻也令他距離門邊架上的寅牙又遠了些!

  忽然,祁子隱的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榻邊。那魚人也趁機欺到了他的近前。情急之下少年只得反手抄起地上絆住自己的東西,想也沒想便朝對方臉上用力擲去。

  只聽“咣當”一聲,那物恰好砸中了對面魚人手中的短刃,應聲而破。原來其乃是少年起夜用的夜壺,其中的排泄物登時便潑了對方滿身。

  “陸上人的小子,竟敢拿尿羞辱我!”

  魚人先是一愣,旋即變得愈發(fā)惱羞成怒起來。然而還不等其繼續(xù)進攻,卻見門口有人影忽然一閃,而后一記手刀擊在那魚人頸上,將他當場敲暈了過去。

  “子隱少主沒事吧?”

  來人身后還跟著一人,滿頭銀發(fā),戰(zhàn)戰(zhàn)兢兢,正是莫塵與莫澤明。主仆二人快步閃進艙來,隨后又搬來柜子死死抵住了大門。

  在對方的攙扶下,白衣少年重新站起了身,口中忙問:“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小家主入夜后正于甲板上觀星,卻是漸漸起了霧。我們正打算回艙,便聽見號聲突然響起,很快就被那些摸上艦來的魚人逼得一路后退,恰好看到這家伙在砸你的艙門,便跟了過來。”

  莫塵說著,抽出了架上的寅牙便要朝暈倒在地的魚人后心刺去,卻是被白衣少年一把按?。?p>  “等一等!”

  “怎么了子隱少主?這些怪物殺人無數(shù),因何還要留著他們性命?”

  “殺了他一個也于事無補,倒不如綁起來鎖在艙里,沒準還能從其口中問出些什么來。”

  祁子隱卻是執(zhí)意要留俘虜,轉(zhuǎn)而又繼續(xù)問起了甲板上的情形。

  “聽說冷小姐已命艦上的老弱婦孺皆躲去了下層的貨倉里,眼下她正與樊統(tǒng)領親率人手于艦艉處組織抵抗。我們原本是打算去尋他二人,一同商量對策的。只不過眼下甲板上滿滿當當全是魚人,這般情形,想要突破重圍怕是不可能了?!?p>  “即便不可能,也仍要去試上一試。現(xiàn)如今艦上眾人早已經(jīng)亂了陣腳,若不能盡快組織起有效的防御,就算躲在這艙里也會被生生耗死的!”

  白衣少年說著便取過對方手中的寅牙。艙門洞開后,只見外面黑壓壓的魚人大軍,足有百余眾,恍若一群在甲板上舞動著的白色鬼怪。見哪里還有活著的陸上人,其便會立刻蜂擁著圍上前去,將其斬殺。如此冷酷無情,令任何人見了,也不禁會冷汗涔涔。

  “全都給我起開!”

  祁子隱大喝一聲,便倒持著雙刀,將力量灌注于雙臂之上,向前奮力撞去。此乃向百里傳授的五御刀中的一式——牡牛沖,正是于亂軍之中突進之法。而他執(zhí)于手中的那對雙刃,此刻也恰似一對牛角,一左一右地護住了要害。

  登時,門前的魚人被瞬間頂翻在地。少年人快步向前,以刀脊將他們一一擊暈過去,卻并未取對方性命,而后回過頭去沖同伴吼道:

  “莫塵你保護好澤明兄,跟在我身后不要走散了!”

  就這樣,憑借著這套早已使得純熟的五御刀法,祁子隱以一人之力陸續(xù)救出了不少受困死路,無法突圍的水手。眾人沿途奪下了魚人身上的武器與護具,漸漸匯聚起一支可觀的武裝,一路殺向艦艉,終于成功同正苦苦鏖戰(zhàn)的冷迦蕓與樊真會合了。

  眼下冷迦蕓手中提著的,正是從其腰間抽出的那柄軟劍。她剛剛砍翻了身邊的一名魚人,眼見少年自遠處殺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后欣喜若狂地奔上前去,緊緊將對方摟在了懷中:

  “子隱!你們幾個——究竟是怎么闖過來的?”

  祁子隱輕輕搖著頭:“眼下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須得先全力死守!否則若是再被那些魚人攻占了艦艉,躲在艙下的老弱婦孺全都得沒命!”

  “你有什么好辦法?”

  “如今艦艉的地勢最高,魚人輕易攻不上來。敵人中的絕大多數(shù)仍聚在艦身中央的甲板上,無法形成有效的攻勢。加之我?guī)Я瞬簧偃耸謥恚€有些弓弩飛石,若是利用得當,或許能再堅持上一時半刻!”

  “但一時半刻之后呢?”

  “攻城講求一鼓作氣,次而衰,再而竭。如今這些攻上艦來的魚人也是一樣。只要我們能夠抗過眼下這最為兇狠的第一波攻勢,或許便能有一線生機!”

  一番回答,讓冷迦蕓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竟是隱約有了些向百里當年的影子——眼下雖深陷困境,少年人卻依然沉著而堅定??粗且浑p琥珀色瞳仁中閃動著的光芒,她漸漸相信或許當真能夠絕處逢生,守住這片最后的陣地!

  然而還不等眾人彎弓搭弦,重整防線,奇怪的事情便發(fā)生了。不知出于何種緣故,甲板上的魚人大軍竟是突然放棄了進攻,一個不剩地跳回了海中,再也尋覓不見蹤影,就好似從未登上艦來一般,只留下無數(shù)被鮮血浸透的尸體。

  隨著船身的左右搖晃,甲板上深達寸許的滑膩鮮血也順著木板的縫隙灑落海中,引來大群鯊魚露出背鰭于四周逡巡著,久久不肯離去。

  意料之外的絕處逢生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令船上的守軍一時間不禁有些錯愕,紛紛小聲嘀咕起來。樊真胸中更是憋著一口悶氣,將手里已經(jīng)卷了刃的長刀狠狠插進了甲板間,沖著大海高聲叫罵起來:

  “娘的,你們這群趁人不備的狡猾水老鼠!若是再敢來,老子定要扒了你們的鬼皮祭旗!”

  “賭氣的話先別說得這么早。眼下魚人雖然撤了,但說不準什么時候又會再冒出來,屆時只怕會更加難以對付。我們唯有加派崗哨巡夜,做好萬全的準備!”

  冷迦蕓重重在對方背上拍了一下,轉(zhuǎn)而吩咐兩旁的水手立刻去安置傷員,做起了善后,臉上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死里逃生的喜悅。

  祁子隱的面色卻并不那么輕松,只是杵刀立在原地。紫衣女子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異樣,走到其身邊小聲問道:

  “子隱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傷口又裂開了?”

  “我沒事。只是你們難道都沒有覺得,方才魚人退得有些太快了嗎?”

  “你未免太過緊張了。若真如那魚人內(nèi)應所言,此次對方確是為了殺人奪艦,阻止我等繼續(xù)尋找究極之力的話,又何必大費周章,一路從青灣尾隨我們至此方才動手?我們的船快,那些怪物恐怕是得知了后方援軍來不及趕到,故而不敢戀戰(zhàn)吧?!?p>  “可方才他們明明在人數(shù)上占優(yōu),即便僅僅是先鋒,但連一些連我都能想到的戰(zhàn)術甚至都還沒使出來,又怎會數(shù)攻不下便輕易認輸了?我反倒覺得,對方此次登艦,或許是為了其他的什么理由!”

  祁子隱仍是覺得不對勁,一抬頭,卻見桅上掛著的主帆一側(cè),竟是不知何時被割斷了帆索,松松垮垮地掛在半空。帆面上還破開了幾個大洞,再也兜不住風,忙喝令起來,聲音卻是有些嘶?。?p>  “速去艦上其他地方看看是否還有破損!”

  果不其然,派出的水手很快便傳來了回報——艦上用以在水下控制船舵的復雜機括,竟也被魚人徹底損毀,斷作了兩截。

  “娘的,這群陰險的水老鼠!是想將我們困在此地,好等他們再殺回來么?青灣人可不是吃素的,僅僅破壞了艦船可困不住我們!破損之處屬下這便領人去修,天亮之前應該便能修得好!”

  樊真又張口罵了幾句,便立刻動身朝主桅上爬去,打算重新用將斷了的帆索接上。可白衣少年卻阻止了他:

  “沒用的。正所謂兵不厭詐,此番那些魚人出動如此陣仗,絕無可能只為了破壞我們的帆和舵。命艦上各處加強戒備,只怕他們還有厲害的后著沒使出來!即便沒有,也難保澶瀛海會輕易對我們網(wǎng)開一面!”

  無奈,這次竟又被祁子隱言中了。他話音還未落,便感到半空中有什么東西飄落在自己臉上,冰涼冰涼的,似是下起了雨。隨著一聲驚雷,云層中的閃電照亮了整片海面。于白亮的電光中,如黃豆般大小的冰雹毫無征兆地砸落了下來,狠狠地擊在眾人的頭上、身上。

  風暴轉(zhuǎn)瞬已至眼前,失去了動力的巨艦卻根本避無可避,只能隨著海浪向風暴中心漂了過去!偏偏禍不單行,就在甲板上的眾人四處躲藏,再也無暇顧及其他時,又忽見船艏前那片泛著白沫的如墨海水中,泛起了一片幽幽的藍光。

  “那是什么?!”

  即便是樊真這樣航海經(jīng)驗豐富的水手,也從未見過如此云波詭譎的海面,臉上的表情由吃驚漸漸轉(zhuǎn)為了驚恐:

  “這是什么鬼天氣!莫非是天上的諸神發(fā)怒了?可我們又做錯了什么?”

  一旁的白衣少年卻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對方的話:“樊大哥,眼下修船定是來不及了,速速讓水手們?nèi)ゼ装逑?,做好準備!?p>  “準備什么?”

  “還記得在青灣時,那個魚人的頭領輕而易舉便將我們用來封路的石頭給融化了么?如今這風浪,一定也是他搞的鬼!浪——已經(jīng)要來了!”

  祁子隱說著,忽然瞇起雙眼朝舷側(cè)的海面上望去。只見電閃雷鳴之下,海天交界處隱隱出現(xiàn)了一條白線。那道線越來越寬,前進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于呼嘯的風聲里,竟是發(fā)出了如千軍萬馬般的巨響。

  “兄弟們速隨我去艙下舉槳,向左急轉(zhuǎn)!一定要趕在浪墻到來前將船頭調(diào)正!”

  樊真也終于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立刻招呼起二十名余名身強力壯的水手沖下甲板,兩人為一組,由側(cè)舷上打開的對稱的兩排小窗里,將足有四丈余長的木槳伸了出去。

  那槳葉呈柳葉狀,是以桐木在油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懸于火上淬干而成,堅韌不易折斷。平日若是遇上無風的時候,龐大的戰(zhàn)艦便只能依靠它們由人力驅(qū)動。然而在眼下這般恐怖的狂風巨浪里,甚至連樊真也無法確定其是否還能派上用場。

  水手們口里喊著整齊的號子,奮力劃動起手中的槳葉。于起伏不定的海水中顛簸的龐大戰(zhàn)船,也在他們的努力下漸漸停止了搖擺,終于調(diào)轉(zhuǎn)起方向來。

  但由于船舵被魚人破壞殆盡,戰(zhàn)艦轉(zhuǎn)向的速度明顯還是慢了許多。海中那道白線卻是越逼越近,竟是鋪天蓋地,恍若一道數(shù)十丈高的城墻般,自左舷朝船身一側(cè)徑直壓將過來!

  “準備好,要沖了!”

  甲板上的祁子隱同一眾人等,也早已用纜繩將自己緊緊系在各處,努力抵抗著顛簸與呼嘯而來的海風。只聽“澎”地一聲巨響,船頭的鐵撞角破開了海水,引著戰(zhàn)艦直向巨浪尖上沖去。咸腥的海水登時澆透了所有人的衣衫,更順著大小縫隙直向艙內(nèi)灌去。

  然而,船與浪墻的角度還是太大,二者相交的一瞬,左舷的那些連萬斤巨石都能挑動的桐木大槳,竟是齊刷刷地被折斷了!

  艙下卯足了勁的水手們登時也摔倒在地,滾作了一團。失去了一側(cè)動力,戰(zhàn)艦前進的速度也登時慢了下來。

  白衣少年用力抹了一把臉——口中海水的苦澀令他的舌頭感到有些麻木,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此時他根本看不見前方的情形,只能于心中默默祈禱,腳下的戰(zhàn)艦可以成功翻上這道如山一般的巨浪。如若不然,恐怕便只能落得個被巨浪卷翻,再也無法浮起的下場。

  “再進一些,再進一些!”

  在艦上諸人異口同聲的喊聲中,戰(zhàn)艦終于沖上了浪墻的最高點!然而,并沒有人因此而歡呼雀躍,因為船腹下的浪涌已于半空中卷成一道弧線,迅速開始向下崩塌。而海底的那道藍光也并沒有消散開去,反倒似有了生命一般于水中攪動起來。

  艦艏前的海面上轉(zhuǎn)眼便出現(xiàn)了一只碩大無朋的旋渦。其是那樣龐大,便恍若一頭貪婪吞噬著海水的怪獸。人力終究還是無法勝天,如今的孤艦非但無帆無舵,更是失去了一側(cè)的長槳,即便艙內(nèi)的水手們再如何賣力地劃動,都已無法令其擺脫旋渦中心那股巨大的吸力。

  猛然間,眾人頭頂又傳來“喀嚓”一聲巨響——即便沒有升起風帆,主桅也在愈發(fā)猛烈的狂風中被攔腰折斷。隨后,整艘船都被風暴與巨浪裹挾著打起了旋來,朝著前方那旋渦的中心越滑越深,越轉(zhuǎn)越快……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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