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毖┣嫠畔滦渥?,好言勸道,“莫公子治好了謝輕塵的病,他這么做也算是投桃報李。你怎么好意思跟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計較這些小事?”
“怎么是小事呢?叨擾先生清靜是大事,天大的事!”
“瞧瞧你!見天的拉著莫公子陪你這臭棋簍子下棋,你跟他的關系不是比跟余歡上神還好么?怎么這會子倒急了?”
“自古親疏有別。我是姻緣殿的人,跟他關系再好也好不過先生。”
“罷了,都怪我多嘴,好端端地問出這些事來。你是仙界鼎鼎有名的侍香仙子,你大人有大量,就別生這閑氣了?;仡^我讓我二哥勸莫公子好生喝藥,也少你一些煩惱?!?p> “你勸歸你勸,我該找還是得找。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暫且先放他一馬。”
“這就對了。閑話了一大堆,還沒來得及問你,怎么是你來送藥膳?”
“我是來給謝家大公子送香的,順手幫忙?!弊显分噶酥感渲械南愦?,悄聲道,“那也是個半條命的病秧子。昨天晚上我替他焚了一爐香,他竟然睡得人事不醒,連早飯也沒起來吃,直到被人從床上拖起來也還迷迷瞪瞪的??砂盐覈槈牧耍∥蚁胫遣皇撬w弱,我的香分量太重,他經(jīng)不???虧得莫公子說跟我的香無關,是他自己睡迷怔了,我才放下心來。這會又說他在永安殿受了驚嚇,叫我送些安神香過來。怎么樣,他不要緊吧?”
“有莫公子照料著,應該不要緊的,你就別焦心了?!?p> “那就好。糟糕,剛才我忘記把香袋給謝三公子了?!?p> “那你速去?!毖┣纯刺焐?,問道,“梅先生何時回來?”
“先生沒說。最快也得兩三天吧,采藥最是費工夫?!?p> 有說話聲傳來,側(cè)耳一聽,似乎是余歡。雪千色忙隱身離去,不愿與他正面相撞。紫苑稍稍站了站,調(diào)轉(zhuǎn)腳步折回群芳園,擺弄香料去了。
姻緣殿的弟子雪千色誰都不怵,唯有余歡例外。他是天外天神族正經(jīng)的血緣親眷,最頂級的侍藥師,自小投在梅染門下,隨侍左右。當年梅染被罰往仙界,他舍去錦繡前程跟了過來,無論梅染怎么勸怎么趕都不肯離開。年復一年,他打理著姻緣殿的一切,將梅染厭惡的人與事通通隔絕在外。紫苑說,有大師兄在,姻緣殿就是凈土樂園。他性情溫平,外柔內(nèi)剛,膽識過人,戰(zhàn)力高過雪凌玥,卻百年也難聽他高聲一次。他唯一一次動怒是那次桔梗誤食百香蜜,醉得稀里糊涂,偷了梅染的法器誤入七星湖,被方清歌罰奪魂之刑。他幾次三番說情都被駁了回來。眼見桔梗就要被剔除仙骨剝離仙根失去仙身,他一怒之下闖入刑場,打殘了行刑官,重傷了雪重樓,毫發(fā)無傷地救下了桔梗,甩下一句“你方清歌沒資格處罰我姻緣殿的人”便拂袖而去。梅染云游歸來后,方清歌上門討說法。梅染說,你得感謝余歡。若是他沒救下桔梗,恐怕雪慶霄就要續(xù)娶了。方清歌不服,告上天外天,得到的答復是:桔梗年少,情有可原;以此為戒,下不為例。自此,再無人敢輕易招惹姻緣殿。
今日永安殿中的事,余歡已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卻并沒有發(fā)作,只是叮囑眾人各司其職,嚴陣以待。雪千色偷偷溜到姻緣殿附近打聽風聲,被那陣勢給嚇住了,忙回去找雪凌寒商量對策,不曾想雪凌玥也在?!按蟾?,你不是公干去了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水神臨時有事,改期了。”
“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你二哥把經(jīng)過都告訴我了。”雪凌玥道,“母后做得過頭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解劍脫衣是對罪大惡極,即將被剝離仙身的人才會有的處罰,她怎能如此對謝輕云?謝家兄弟再不濟,一個是仙家親眷,是梅先生親口留下的座上賓;一個是正兒八經(jīng)的仙門弟子,頗得風神門上下青睞。她這么做叫梅先生和風神的臉往哪兒擱?如果有人這么對我碧霄宮的弟子,我拼著這神仙不做了也得討回來!如今這局面已沒可能大事化無,能大事化小就算不錯。好在謝輕云大氣,莫待在梅先生面前也能說上話,有他倆在事情還不至于鬧得無法收拾。”
雪凌寒道:“我真是好厭煩算計別人的人!母后這樣活著不覺得累?”
雪千色道:“母后有什么錯?她還不是為仙界打算!不然何必如此!”
雪凌玥嘆道:“林雨曦的話很對,為了仙界就更應該行端坐正,叫人挑不出錯來。持身不正,其心不良,難為典范?!?p> 雪千色氣道:“你們身為人子,不想著幫自己的母親擺脫困境,倒在這里指責她!”
雪凌玥道:“越是困境越該反思。若不反思,以后難免犯同樣的錯誤。況且我也沒有指責她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無論是誰,想穩(wěn)坐永安殿,都得比旁人更公允持正,更嚴于律己。若母后只想著仙界的利益而不顧三界大局,早晚會有大麻煩。”
雪凌寒道:“我贊成大哥的說法。三界看似各自為政,其實暗藏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雖達不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程度,但其中一方的敗落遲早會影響其它兩方的發(fā)展。我們不能只顧眼前的蠅頭小利而不著眼將來?!?p> 雪千色哼道:“眼前都顧不好的人有何資格談將來!仙界在母后的治理下欣欣向榮,繁榮昌盛,我真看不出來她有哪里做錯了?!?p> 雪凌玥道:“別的不說,我只問你一樣,損人利己算不算錯?”
雪千色道:“如果損人能讓我方的利益最大化,那就必須損!”
雪凌玥苦笑道:“你這性格,與母后如出一轍!”
“是又如何!看不慣就別理我!誰稀罕似的!”雪千色甩頭離去,與兩位哥哥不歡而散。
當天下午,謝輕塵以主人不在,自己身體欠佳,不宜多留為由帶著慕蘅返回魔界。兩天后,梅染采藥歸來。雪慶霄第一時間趕過去,各種賠不是。梅染根本不理,直接上永安殿問罪。多虧謝輕云出面講情,莫待和雪凌寒從旁說和,梅染才收了雷霆之怒,但要求必須找回姻緣殿折在外客面前的顏面。方清歌認錯態(tài)度良好,當眾表態(tài)從此不過問人魔兩界的事,賜謝輕塵兩?;卮旱ぃ謴筒∩?。梅染不滿意這個結(jié)果,當著一干重臣的面斥道,以后凡是我姻緣殿的人與事,永安殿都別再指手畫腳。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待煩了,正想換個地方住。如果爾等一味挑釁找事,我不介意把瑯寰山夷平了。之后又派人去了一趟天慕山,送了信物和書信給謝輕塵,承諾不管將來他遇上何種難事,姻緣殿都會出手相助,算是對他的補償。
風神門的弟子得知此事后,不等季懷安發(fā)話就帶劍闖入瑯寰山,找方清歌理論。一言不合雙方動起手來,鬧得雞飛狗跳。虧得謝輕云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眾人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領頭的姑娘撂下話說,瑯寰山如果覺得風神門的弟子好欺負,那就想錯了!這事沒完!等我?guī)煾搁]關出來,咱們再理論!又說,如果瑯寰山再這樣偏聽偏信,冤枉好人,別怪我風神門不給臉!
季曉棠出關后,問清楚事情原委趕到瑯寰山,將謝輕云罵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大概是覺得罵還不夠解氣,又將謝輕云暴揍一頓,說他軟骨頭,無血性,沒一點風神門弟子的硬氣。若不是林雨曦等人極力勸阻,估計謝輕云不只是脫兩層皮那么簡單。教訓完謝輕云,季曉棠指著永安殿的一眾侍衛(wèi)道:“我老季收徒歷來只看喜不喜歡,不管門楣出身。若是誰覺得輕云來自魔界就想將他揉扁搓圓還要踩上兩腳,那可真不行!我把話撂在這里,他謝家只要不做無良之人,不行茍且之事,不興不義之師,就是我風神門的親眷,我護定了!”他又看著方清歌和永安殿中的一幫大臣道,“仙人魔的那點屁事,我不想過問。你們心里的那點小九九,我也不感興趣。奉勸各位一句,心別那么黑,手別那么長!吃相太難看,當心噎死!”說完,狠狠踹了謝輕云兩腳,又是一頓臭罵,“沒出息的小兔崽子!我老季八輩子的臉都被你窩到褲襠里了!日后再發(fā)生類似事件,你若不敢反抗,就抹脖子死了干凈。你死了老季我給你報仇!別活得這么慫,讓我糟心……”
莫待聽得直搖頭,季曉棠沖著他就是一頓吼:“還有你!搖頭搖頭搖什么頭?平時看你挺護著輕云的,關鍵時候連個屁都不敢放!你算哪門子兄弟!再讓我聽見你們兄弟相稱,我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莫待躲到雪凌寒背后,露出半個腦袋賠笑道:“我有我的不得已,前輩您消消氣!回頭我陪您下棋,幾天幾夜都可以?!?p> 季曉棠眼睛一瞪,又要開罵。莫待忙道:“您眼饞的那本棋譜在我手里,我送您。條件只有一個,別再罵人了,我嫌吵?!?p> 季曉棠吼道:“嫌吵就滾一邊去!再敢廢話,我連你一起教訓!”
雪凌寒劍眉一挑,變了臉色。雪凌玥忙暗中遞眼色,示意他忍耐。
莫待繼續(xù)賠笑:“能得您老教訓,那是晚輩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罵人費的是您的唇舌,耗的是您的體力,太不劃算了。要不今天就先罵到這里?回頭我孝敬一桌好酒好菜,您吃飽喝足了再繼續(xù)。”
季曉棠哼道:“休想糊弄我!你能有什么好酒好菜?”
莫待忙道:“有的有的,不信你問仙后,我調(diào)的酒是不是很好喝?!?p> 方清歌道:“豈止是‘好喝’二字可以形容,簡直就是人間美味?!?p> 季曉棠哼哼兩聲,表情沒有松動,話卻說得沒那么難聽了。莫待不管他愿不愿意聽,自顧自說了幾種酒的調(diào)配之法,并將其特點一一道來,聽得殿中愛酒之人無不垂涎,恨不得立時品嘗。季曉棠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加之受不住棋譜和美酒的誘惑,黑著臉罵罵咧咧地跟莫待走了。至此,震驚仙界的永安殿事件落下帷幕。
隔了一天,有消息傳來,回春丹在送往天慕山的途中被人劫了,而謝家兄弟在永安殿受辱的消息也隨之傳入江湖,并迅速傳遍三界。魔界上至重臣下到販夫走卒,無一不氣惱,說士可殺不可辱,蕭堯欺人太甚,決不能就這么忍氣吞聲算了!
眾人等著謝輕晗振臂一呼,直搗黃龍,最后只等來一道嚴令:凡身居要位之人,皆不得再議論此事。違令者殺無赦!又命人張貼告示,說此事純屬誤會,望民眾安守本分,不可受奸人挑唆,壞了三界秩序。謝輕塵問他為何如此果決,他緊緊握著清心玉,目光堅定,一言不發(fā)。
得知魔界的態(tài)度后,蕭堯頗為欣慰地嘆道:“謝輕晗越發(fā)沉得住氣了!如今他深諳權謀之道,可為一國之君!朕放心了!”他下旨拔了樊讓的舌頭,剁去雙手,罰為罪奴,罪名是假借圣名禍亂朝綱;辦事不力,越矩行權;包藏禍心,破壞三界團結(jié)。
沒過幾日,樊讓就死在了罪奴所,被扔在亂葬崗喂了野狗。
蕭堯連番三次寫信到仙界告罪,都沒得到想要的答復,不禁嘆了句:“朕長生不老的夢想還是得靠自己!”他攬鏡自照,摸著眼角新生出的一絲皺紋輕聲道,“瞧把你給急的。就這么等不及想讓朕難過了?讓朕難過的人朕也不會讓他好過!等著瞧吧,朕自有辦法讓你嘗嘗那滋味?!?p> 一旁伺候的顏槐玉不可自抑地打了個寒顫,他偷眼朝窗外瞧去,盼著來個寵妃緩和眼前這殺意濃烈的氛圍。
庭院中,落光了葉子的樹被凌厲的北風吹得東倒西歪,發(fā)出哭訴似的嗚嗚聲響,像是老來喪子的悲嚎。鉛灰色的天空下,一只瘦骨嶙嶙的老鳥緩緩飛向四面透風的巢。等待他的不是溫暖和美食,而是越來越難熬的嚴寒與饑餓。
生個火盆吧!蕭堯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說。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