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深宮53
林翩翩笑道:“各宮的奴才自有各宮的主子管教,娘娘不必如此操心?!?p> 上官媃攪著參湯,笑容溫和:“翩妃妹妹這是在怪本宮多管閑事?”
“妾身不敢。妾身看皇后娘娘湯藥不離手,應(yīng)是鳳體違和,少勞心費神總是好的。心靜,氣和,神寧,不妄勞作,方能百病不沾身?!?p> “妹妹說得對。本宮也想少操心甚至不操心,可誰叫本宮是皇后呢?后宮事務(wù)繁雜,本宮不敢掉以輕心,怕辜負了圣上的信任。本宮好生羨慕妹妹,終日里只管賞花游園,唱戲聽曲,凡事都可以交給奴才們?nèi)ゴ蚶??!?p> “能者多勞。圣上與皇后娘娘一體同心,皇后娘娘自然要為圣上分憂。妾身就不一樣了。妾身沒能耐還見識少,也就只配聽聽?wèi)?,唱唱曲,偶爾得幸陪圣上賞花用膳。說起這個,妾身忽然想起來,圣上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來鳳藻宮了吧?回頭妾身見了圣上,一定求他多來看皇后娘娘。”
“妹妹有心了。”上官媃不氣不惱,吩咐鳶蘿將自己的暖手爐送過去給慕容瑤,“淑妃妹妹穿得這樣單薄,當(dāng)心凍著?!?p> 慕容瑤道:“有勞皇后娘娘操心。妾身不冷?!?p> “瞧本宮這記性,差點忘了淑妃妹妹也曾躍馬提槍,馳騁北疆多年。霓凰城比北疆暖和許多,這天兒對妹妹來說實在不算什么?!?p> 慕容瑤不卑不亢地道:“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屎竽锬镞^獎了?!?p> “妹妹謙虛了,本宮可沒有夸大其詞。當(dāng)年妹妹和幾個哥哥隨老將軍鎮(zhèn)守北疆,名噪一時。凱旋之日,圣上親自出城迎接,見妹妹花容月貌,當(dāng)即納入后宮,成為美談。后宮嬪妃眾多,多年來唯妹妹圣眷不衰,可見圣上是真心疼愛妹妹。本宮好生羨慕!”
林翩翩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皇后娘娘也太節(jié)儉了,喝的還是去年的陳茶。去年的茶味道本就欠佳,放到現(xiàn)在喝更是難以入口,難為娘娘不嫌棄。”
慕容瑤道:“妾身倒覺得這個味道正好。”
“味道好與壞,品茶的人心中有數(shù)。這就好比從前的功勞是從前的,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還在說當(dāng)初的榮耀,有何意思?這知道內(nèi)情的;夸娘娘懷舊;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恃寵而驕,想跟圣上要賞呢!況且,慕容老將軍已隱退多年,慕容家現(xiàn)在是白吃皇糧,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難不成要躺在功勞簿上吃一輩子?”
一席夾槍帶棒的話說得眾妃嬪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濺一星半點的火星子在身上。
上官媃搖頭:“妹妹此話差矣。雖說慕容老將軍賦閑多年,可他立下的汗馬功勞誰也無法否認(rèn)。圣上仁義,顧惜老臣,生怕虧待了他們。就算慕容家要吃一輩子的皇糧,那也是圣上恩準(zhǔn)了的?!?p> 林翩翩嬌哼一聲:“圣上太仁厚了!如今國庫空虛,后宮和官員都在裁減用度,還要省出銀子養(yǎng)閑人,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想吃皇糧得靠本事掙。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都不懂么?”
“養(yǎng)閑人?無功不受祿?”慕容瑤面帶笑容,一字一頓地道,“林翩翩,我慕容家浴血沙場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捏泥巴玩呢!一個靠姿色上位的女人,有什么資格對慕容家說三道四?閑人?你見過拋下父母妻兒不管,一心只為家國平安的閑人?你見過拼死殺敵,重傷致殘,命懸一線的閑人?如果沒有這些‘閑人’,你還能滿身綾羅,悠閑地吃香喝辣嚼舌根?你搞清楚,你才是那個白吃皇糧,無所事事的閑人!”
林翩翩一時無語,絞著絹帕羞憤地坐著。一眾妃嬪更是屏氣凝神,沒人敢搭腔。
慕容瑤踢開座椅,傲視群芳,極為不客氣地道:“趁今天這個機會,好叫各位姐妹都知道,我慕容瑤天生就是暴脾氣,沒有涵養(yǎng),更無雅量。你們要爭要斗要拉幫結(jié)派,我不敢有意見,只要別拉上慕容家就好。若是哪位不知趣,踩了我底線,別怪我翻臉!”
林翩翩羞紅了臉:“淑妃姐姐別動怒。幾句無心之語而已,姐姐怎么就計較起來了?既然姐姐要計較,那我也認(rèn)真問一句,慕容家除了功勞就沒有錯處?”
“是人就有錯漏,慕容家也不例外??杉幢阌绣e,也該由圣上裁奪,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后宮婦人說三道四了?別得了寵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勸你回去把‘僭越’兩個字多寫幾遍!”
上官媃笑道:“翩妃妹妹年輕不懂事,說話失了分寸,淑妃妹妹何必和她一般見識?!?p> 慕容瑤冷笑了兩聲:“年輕?不懂事?皇后娘娘是當(dāng)我傻,還是當(dāng)她是個傻的,竟拿這話來搪塞?我先撂句丑話,對我不滿意的盡管挑明了說,不要牽扯慕容家。慕容家的人除了我,誰都跟這皇宮沒關(guān)系!”
“淑妃姐姐這話欠妥。閑王身上還流著慕容氏的血呢,他不也是皇家人?”一位貴人道。
“閑王是圣上的骨肉,即便他有慕容氏的血脈,他也不屬于慕容家。”慕容瑤掃了林翩翩一眼,“翩妃貌美如花,我見猶憐,的確是個可人兒。只是可人兒這櫻桃小嘴說出來的話可不怎么讓人受用。看在你我同為女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管好你的嘴,當(dāng)心禍從口出?!?p> 林翩翩面色發(fā)僵:“淑妃姐姐這是在威脅我?”
“如果你這么理解能讓我少些麻煩,我不反對?!蹦饺莠幾滦厍暗恼渲榕滹?,單手捏成粉末,朝林翩翩吹去,“知道我為什么不怕么?因為我從來沒想過要獻媚爭寵,更沒想過要自己的兒子一飛沖天。我只想陪在圣上身邊,安安靜靜度過這一生。如果誰連我這點小小的心愿都容不下,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你死我活了?!?p> 林翩翩沾了珍珠粉的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眾人以為她會勃然大怒,沒想到她只動了動嘴唇卻沒再說話。
上官媃笑道:“不過是姐妹間的玩笑話,淑妃妹妹可千萬別往心里去?!?p> 慕容瑤也笑了:“妾身這臭脾氣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皇后娘娘勿怪。”
上官媃又說了幾句圓場的話,吩咐眾嬪妃散了,只留林翩翩說話:“妹妹要不要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再來說話?”
林翩翩接過晴川遞過來的絹帕,隨意擦了擦臉:“不用了。妾身不習(xí)慣穿別人的衣服。”
“那隨你吧。”上官媃示意林翩翩靠近些,盯著她的發(fā)髻看,“本宮看妹妹進進出出總戴著這枝梅花如意釵,是不是月例銀子不夠花銷?雖說朝廷困難,后宮要開源節(jié)流,妹妹倒也不必太過節(jié)儉。你每日伺候圣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圣上才會高興。”
鳶蘿捧著首飾盒上前,恭敬地道:“淑妃娘娘,這幾件首飾是去年元宵節(jié)圣上賞的,皇后娘娘一直沒舍得戴。淑妃娘娘若是不嫌棄,不妨留著戴個新鮮?!?p> “圣上賞給娘娘的東西,妾身怎好奪愛?”林翩翩摸著梅花如意釵道,“這釵是妾身十四歲生日那年,妾身的哥哥送的。妾身全家慘遭惡人殺害,家財被洗劫一空,這珠釵是妾身唯一的一點念想了?!?p> “鮮花贈美人。妹妹何必跟本宮客氣?”
“那妾身就愧領(lǐng)了。謝皇后娘娘賞賜?!?p> “謝什么。只要以后你我一心,伺候好圣上就行了?!鄙瞎賸Y的頭似乎沒那么疼了,臉上的笑深了幾許?!奥犝f你在宮外還有個好姐妹,相貌也是人間難覓,改天召進宮來讓本宮瞧瞧。若是她有福氣得圣上喜歡,就留在宮里與你作伴,你也不寂寞?!?p> 林翩翩道了謝,心里琢磨開了:這么久了蕭煜還沒將他與我的關(guān)系告訴上官媃,看來這兒子與娘也隔著一層心思。“皇后娘娘容稟,我妹妹粗鄙,不敢討圣上厭煩。倒是我那個在如歸樓跑堂的表弟,很有些拳腳功夫,為人也最是忠厚實誠。妾身斗膽為他求份差事,混碗飯吃,不至于讓他一家老小餓死了?!?p>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糧食和差事。不過,差事雖好謀,也不是什么人本宮都會應(yīng)允。翩妃妹妹與本宮這么投緣,本宮會親自替你安排?!?p> “謝娘娘。妾身會盡心盡力侍奉,以報答娘娘這番情意。”
“妹妹果然是個玲瓏人,本宮沒看走眼。說了這會子話,你也該累了,回去歇著吧!改日再來陪本宮解悶?!鄙瞎賸Y命人送林翩翩出宮,又讓人換了參湯,細細品嘗?!八倥扇巳ゲ椴樗f的這個人。如果她所言非虛,那倒是個不錯的人質(zhì)?!?p> 鳶蘿道:“是。這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比她那妹妹好拿捏。翩妃容貌絕佳,她妹妹應(yīng)該也不會太差。萬一她得了恩寵,對咱可沒好處。”
中午時分,有消息傳來,說慕容瑤離了鳳藻宮就去面圣了,一來為她的壞脾氣領(lǐng)罪,二來痛陳她只想伴駕無意高升的心意。蕭堯非但沒責(zé)怪她,反而圣心大悅,賞賜了她一把短劍,稱贊她性格豪爽,行事光明磊落,不愧是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女將軍。恰巧這時,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說淑妃的德行尚不足以擔(dān)負貴妃之尊,且閑王無功亦無勞,實在不宜過分恩寵,不然有悖祖宗規(guī)矩。蕭堯從善如流,當(dāng)即便下了一道圣旨:準(zhǔn)許閑王游歷江湖,不限歸期。且,不奉召不得入京。如此,誰也不得罪,他自己也安心。
當(dāng)天晚上,蕭堯臨幸忘憂宮。林翩翩對早上發(fā)生的事只字不提。蕭堯奇怪她居然不哭不鬧,問她何故。她這才紅著眼,酸溜溜,嬌滴滴地說,淑妃娘娘懂事明理,妾身自然也不能小氣計較,被她比了下去。又說,原本,她是不反對晉封淑妃的,奈何自己膝下無子嗣,難免有所擔(dān)心。可思量后,又覺得淑妃做得對。身為妃嬪,第一要緊的就是伺候好圣上。其它的事圣上自有主張,不必庸人自擾……她含嗔帶嬌地說了那么一通,哄得蕭堯心花怒放,早早地就安寢了。
遏制住了淑妃與閑王晉升的勢頭,上官媃因蕭堯?qū)δ饺莠幠缸討B(tài)度寬容生出的不滿多少得到了安慰。眼下閑王有人暗中盯著,一舉一動都在掌控中,她已無所畏懼。她現(xiàn)在最頭疼的是這批新入宮的女子資質(zhì)平庸,沒有一個能與林翩翩相比。這些年,她一撥撥不停地往蕭堯身邊送美女,直送得他心花怒放,夸她識大體,體諒圣心,堪稱后宮典范。那些女子都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心計,絕非千篇一律。她親自訓(xùn)練她們,教她們?nèi)绾斡懯拡驓g心,如何保持美麗,如何利用自身所長,就是不教她們?nèi)绾问諗夸h芒,如何謀定而動,如何保全自己——不但不教,她每日還給她們灌輸一種思想:你們是最高貴最無與倫比的,你們天生就該被君王寵愛。沒人能跟你們比,更沒人配與你們爭,凡是敢比敢爭的人都該死也必須死。她從不讓她們打探消息,因為她知道她們會因為自身的美貌而得寵,遲早也會因自恃美貌而獲罪。她們的心思都用在了爭寵上,不具備做細作的資格,她們唯一的用處就是哄蕭堯開心。一旦有人敗下陣來,她就立馬重新選美,用新人填補空出來的位置。如此反復(fù),蕭堯便離不開她,也就不會輕易降罪于她。只要蕭堯的癢癢肉在她手里握著,她完全沒必要親自下場爭寵。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鳶蘿問:娘娘,您為什么不想被圣上寵愛?
她輕蔑地答道:為什么要?他非良配佳偶,不值得我用心。沒有情愛,女人一樣可以很幸福。因為幸福從來就不只是男歡女愛,它是一種能力,是自身強大帶來的安全感和掌控命運的能力!我能駕馭自己的人生,也有手段掌控別人的人生,為何還要那虛假的泡沫般的寵愛?自我麻醉,自我安慰,自欺欺人么?他彌補得了我失去的青春年華?他安慰得了我疼痛屈辱的情感?不,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會在我心上狠狠捅刀,嘲笑我的破碎,不滿我的血臟了他的眼,然后無所謂地走開,繼續(xù)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享樂!這樣的男人,不管他是國君,還是仙君,或是九天之上的神君,我都不稀罕!我,上官媃,靠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