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鐘婷婷又在上班時間跑到我的宿舍來，她告訴我說上午廠里發(fā)布了一個公告：因為最新一個批次的裝配產(chǎn)品不合格，造成經(jīng)濟損失，決定處罰具有管理責任的江冰兩千元，裝配工鐘婷婷兩百元的處罰。

　　我問這批產(chǎn)品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鐘婷婷說是我被田大雷暴打之后的第二天，她上班時心慌意亂造成的。她還說其實大多數(shù)產(chǎn)品是可以挽救的，損失并沒有幾百塊，可惜還是把我給連累了。

　　我說這顯然不是真正的理由，我有請假，要把主要責任歸到我頭上，肯定有其它原因。

　　我想到自從鐘婷婷進廠以后，自己與阿東的關(guān)系就越來越疏遠。思索半晌以后我得出結(jié)論：一是因為我造成的廠外斗毆，影響不好，還把田大雷打傷不能上班；二是因為我在這次爭風吃醋的爭斗中破壞了平衡，少老板有意要把我從廠里除名。

　　“你要是離開了這個廠，那我也不在這里干了！”鐘婷婷一定還沒有理解破壞了平衡是指什么，但說到我可能要被開除她想站出來支持我，對失去工作也滿不在乎。

　　“你要離開這個廠那可不是阿東的本意。他一定會想辦法留你的。”我說。

　　“是嗎？如果真是那樣也好，反正如果少老板要留我，我就要求把你也——”鐘婷婷話還沒說完，有人推門進來，是程曉。

　　程曉為何來找我，我完全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會再對我動粗。我當時半躺在床上，鐘婷婷正坐在床頭邊的凳子上靠近了跟我說話，當看到程曉進來時，她可能覺得太過親密，有些害羞地低下頭退到了一邊。

　　程曉連忙說：“不好意思，是我打攪你們了。我其實是想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的！”

　　我和鐘婷婷面面相覷。

　　“哦，我還是先給江冰道個歉。真對不起，那天是我錯了，我居然不知道你是我大哥的好兄弟——”

　　“沒事兒，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又指著床邊的凳子，“你坐下說吧！”

　　“我不坐，”他把凳子拿起來放到了鐘婷婷面前，“來，婷婷你坐。只有江冰和你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那田大雷完全就是一個蠢貨，哪里配得上你！”說得鐘婷婷的臉馬上變得通紅。

　　我感覺程曉就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小人，這話就只是在我面前隨便一說，說不定他跑到田大雷那兒又會反過來講了。

　　他又對我說：“你們廠里出通告說要罰你的款。我知道后，就去找了你們少老板，要求他收回罰款通告。他已經(jīng)同意了！”

　　“?。俊蔽液顽婃面枚汲粤艘惑@。

　　“你怎么跟他講的？”我問。

　　“我直接告訴阿東，如果不收回處罰決定，我會讓他廠里很多的老員工都帶到星辰廠去！現(xiàn)在星辰廠跟鑫云廠本來競爭這么激烈，阿東也知道我跟他們廠里很多老員工很熟，我與星辰廠老板的關(guān)系又是哥們。阿東聽我說后本來還有些遲疑，我又說你們的廠花鐘婷婷也會離開，他就同意了！”程曉不無得意地說。

　　我聽后連連咂舌。鐘婷婷好像還沒聽明白，一下看著我，一下看著程曉。

　　“今后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有事兒可以隨時找我！”程曉對我說道。

　　這時門衛(wèi)大叔叩門進來，叫我到門衛(wèi)室接個電話。

　　是高龍翔的聲音：“小江，你要找的工作我問到了，就我們老板的關(guān)聯(lián)企業(yè)，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工資比你現(xiàn)在廠的工資高。哦，對了，聽說這次與你發(fā)生沖突的起因是為了一個女孩子，我覺得你可以把她一起帶過來?！?p>　　“謝謝大哥，謝謝！我先把這邊廠的事情處理好了，就盡快給你回復。另外我特別感謝你這次出面為我出了一口氣，也為我挽回了顏面。但這事情原本只是一場誤會，這個女孩子跟我只是普通工友——這事兒我后面再跟你說吧。”

　　我本來覺得自己與鐘婷婷還是超過了一般工友的關(guān)系的，但為了體現(xiàn)我的高姿態(tài)，我有意在電話里給高大哥說成是普通關(guān)系。但我突然發(fā)現(xiàn)門衛(wèi)大叔還站在門口聽著我說話啦，我就馬上打住了這個話題。我知道門衛(wèi)大叔很喜歡傳播一些小道消息，也喜歡給領(lǐng)導打一些小報告。

　　三天后我身上的腫包大多消失，我去廠里給阿東遞交了辭職書。阿東問我準備去哪里上班，我說去東莞。阿東點了點頭。他其實早就知道了，門衛(wèi)大叔第一時間就給他傳了話說我要離開這個廠。

　　阿東又問我是一個人去那邊嗎，我說是的。我知道他在擔心我會不會把鐘婷婷也帶走。阿東很快就批準了我的辭職。我想這或許是他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吧。

　　我從廠里離開的時候，夏軍和好多焊接車間和裝配車間的員工都來大門口送我，連汪正友都過來遞了一張寫了呼機號碼的紙片給我，叫我看到有跟他相關(guān)的工作機會的時候就呼叫他一下。

　　送我的人里沒有出現(xiàn)鐘婷婷和田小芳的身影。田小芳不待見我，這個我能理解。而鐘婷婷不來跟我告別，卻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最后夏軍悄悄告訴我說他看到鐘婷婷在車間偷偷地落淚了。難道她在傷感離別？或是在責怪我沒有給她介紹工作帶她一起走？

　　我不能帶鐘婷婷走，首先是在新的工廠里我都還沒有站住腳跟；再是我還沒弄清楚鐘婷婷與田大雷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在鐘婷婷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樣的。我曾那么想討好鐘婷婷而她待我竟然那般態(tài)度，這種失落感我記憶猶新。

　　當然這次我被打傷以后的前面兩三天她待我特別好，也許是她心里有愧吧。后面兩天鐘婷婷并沒有來看望我，包括沒有來大門口送我，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聽門衛(wèi)大叔說我在外面宣稱我與她只是普通的工友關(guān)系。當然這些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屬于后話。

　　雖然才到新的工廠上班，但這里與我之前的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都同屬于機車類配件，我首先從自己的強項——生產(chǎn)設(shè)備的技術(shù)上入手，再加上我有愛學習的習慣，連設(shè)備的說明書我也讀得熟記于心，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和定位。

　　引薦我來這里上班的高龍翔每隔三五天就會來一趟，因為我們廠的很多產(chǎn)品都是給他們廠做配套用的，他會經(jīng)常來進行工作的交涉和銜接。他每次來都會擠出時間與我聊聊，除了交流工作，也會閑談生活。他還經(jīng)常在我們老板孫總那里幫我說好話，孫總也對我另眼相看。

　　很快孫總安排我管理質(zhì)量、進度和人事調(diào)配方面的工作。一個月以后，我基本上就接管了工廠的沖壓車間、焊接車間、裝配車間的生產(chǎn)主管工作，兩個月以后，孫總就把整個工廠的生產(chǎn)進度、質(zhì)量控制、工作調(diào)配等工作都交給了我。

　　眼看就要到春節(jié)了，工廠里很多外地來工人都在準備要回家過年。我打電話到姨母家里，說我應該把上次借她的錢還她，問她銀行帳號。姨母埋怨我這么久都不打個電話，還說她不懂銀行帳號怎么收錢，叫我要還錢就回家一趟親自把錢送過去。

　　我想想出來也有兩年了，老家父親的新墳按風俗應該每年要壘一次新土，今年能回去一趟也好，能順便把這事情也辦辦，就答應了春節(jié)回去。

　　可工廠里有好幾個東北過來的打工仔提前請假就回家了，廠里年底有一批急件眼看完成有困難，就只能推遲部分員工的放假時間，而我已經(jīng)確定了回家時間，只能給孫總請假。孫總同意了我提前回家，然后買了一個叫大哥大的手提電話給我，為了我隨時與廠里保持聯(lián)絡和溝通。

　　這可讓我喜出望外。因為這時候能用得上大哥大的人很少，我們整個廠里面也就只有孫總才有。一部大哥大電話價值4000多塊，有孫總對我的這份信任，我工作怎能不賣力。

　　大年二十九那天，我終于回到重慶，然后踏上了回合州的長途汽車。

　　我自從那次在回家的汽修廠里受到欺壓和毆打以后，就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碰到當年汽車上的那一些人，特別是售票員小雪。但這次我卻很想能再次碰到兩年前的小雪一次。一是我可以還給她錢，就算是一十倍、一百倍還她都可以；二是我覺得如今我已經(jīng)混出了人樣，可以在小雪的面前挽回一些的失敗形象。但現(xiàn)實生活里哪會有這么碰巧的事情發(fā)生呢？

　　我回到了合州縣城就直接去了姨母家。姨母看到我高興不已，見我這次回來形象和氣質(zhì)大有改變，還手持大哥大，直夸我“能干”，還教育她的兒子小峰，叫他學習認真點，以后也能和冰哥哥一樣有出息。我心想，我連大學都沒考上呢，就算今天有了成就，也跟學習好與不好沒沾上邊的。

　　姨母就問我找了女朋友沒有，我說現(xiàn)在是漂泊在異鄉(xiāng)的狀態(tài)，不好找女朋友。她說那就在本縣城里找呀。我說算了，過完年我還要回廣東打工啦。

　　我把錢還給了姨母，她這次總算接受了。然而她又說一定要陪我到縣城去買一套好一點的衣服。

　　三十那天姨母帶著我在縣城里最大的一個百貨商場里逛，最后終于幫我買好了一套價值1000多元的一套西服，這錢是姨母搶著去付的，這也是我買得最貴的一套服裝。

　　然后她讓我陪她去看女裝。她在一個女裝店里碰到了她的熟人，是一對母女，那婦人和姨母年紀差不多大，她女兒看起跟我年紀比較接近。姨母直夸那女兒長得漂亮，身材好。那婦人連忙招呼她的女兒喊姨母“阿姨”，又說女兒叫春梅。

　　姨母又介紹我給她們，她們母女兩個看著我微笑著點頭，后面她們在談話時還老用眼睛的余光來掃我，弄得我手足無措。突然我大哥大電話響起，就拿出手提電話來就到外面打電話去了，總算避開了無謂的尷尬。

　　是廣東廠里打來的，得知在年前的最后一天，總算把產(chǎn)品交付了出去?？偹阃瓿闪藢O總交待的任務。我電話打完后還有意在外面閑逛了一圈才回姨母那兒，她們居然還在熱鬧地聊著天，在商場里很遠都能聽到她們嘻嘻哈哈的笑聲，也不知道都聊著什么，開心得有些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

　　姨母見我有要走的意思，就連忙跟那母女兩道別，走的時候還連連稱贊那個叫春梅的女孩子很懂事，那春梅又偷看我兩眼，臉上還泛起了紅暈。

　　回去的路上姨母問我：“你覺得那女孩子怎么樣？”“很好呀?！蔽译S口答道。

　　“如果要做你女朋友怎么樣？”姨母微笑著問我。

　　“開什么玩笑，姨母，我隨便看到一個女孩就去想能不能做女朋友？”

　　姨母突然笑出了聲來：“哈哈哈，我告訴你吧，那女孩子叫陸春梅，她就是我們安排和你相親的對象！哈哈哈——”

　　“姨母，你怎么不早給我講呀？”我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你昨天不是不愿意相親嘛。你可要知道，人家除了長得好看以外，還是城市戶籍啦，我是看到對方比你條件好很多，怕你感到不適應，表現(xiàn)會緊張，才這樣做的。本來我們就沒有挑別人的資格，主要是別人能不能看得上你。今天對方還沒有正式表態(tài)，不過我看你今天的表現(xiàn)還是很不錯，機會還是有的！”

　　我完全無語。要說那女孩子長得還真不錯，只是她那一頭染成棕色的頭發(fā)，一身花枝招展的服飾，不是我所喜歡的類型。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僅僅就是回家來走一趟，根本就沒想過要找女朋友。

　　我有些懷疑姨母讓我從廣東回來，就是有意讓我來相親的。

　　大年三十天的晚上我在姨母家吃了年夜飯后，就陪著姨父、姨母和小峰他們圍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姨父今天晚上沒有出去跑出租車，他開出租車一直在跑夜班，我還擔心他會不會又利用上晚班的機會，和以前的餐館老板娘繼續(xù)保持不正當關(guān)系。我就想找個機會親自問一下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姨母去接聽了一個電話過來，高興壞了的樣子對我說：“成了，成了！人家春梅她們同意了！你今天真帥，特別是你拿出大哥大來接聽電話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高興，我甚至討厭起這大哥大電話了。因為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姨母。

　　姨母問：“怎么你還不開心呀？這么好的姑娘，打著燈籠火把都很難找到的！”

　　“姨母，我不是看不起她，是我現(xiàn)在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蔽医忉尩馈Ｎ艺娌幌Ｍ谶@種大事情上還模凌兩可，我寧愿她沒有看上我。

　　姨父在一邊旁敲側(cè)擊：“江冰，你們既然相了親，對方又認可了你，你就和她交往起來，該戀愛就戀愛，又沒有讓你馬上結(jié)婚，你怕什么？”

　　我又想到姨父之前的男女私情，說道：“姨父，你可不要把我?guī)牧?。像你那樣濫情，不知道要傷害多少人的感情！”我借機就譏諷了一下他。

　　姨父馬上就臉紅了起來。

　　小峰在旁邊突然接話道：“你們在說什么呀？”

　　“去去去，看你的電視去！”姨母被弄得哭笑不得。她笑著對我說：“江冰，我知道你曾經(jīng)抓到過你姨父的把柄，當年你姨父在分析你離開他的鐘表店的原因時，也把這事情給我坦白過，他自己也反省過。還好你姨父很快轉(zhuǎn)了行，那女人的餐廳也轉(zhuǎn)讓了出去，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聯(lián)系?！?p>　　我倒沒覺得姨父有多壞。但此時我真覺得姨母很大度。

　　“陸春梅的母親還邀請你去參加他們家初二那天的家庭宴會啦，那你要不要去？”姨母又問我。

　　“不去。哪有這么快的？我們還沒有相互了解呢！”

　　“你想怎么了解？談戀愛的時候去了解？你看哪個談戀愛的人，會真正用了腦子去了解對方？你的父親和母親原來就是經(jīng)過戀愛才結(jié)婚的，他們最后還不是——”

　　姨母的話又讓我回想起了過去，我突然就有些難過起來?？赡苁且棠敢部吹轿业哪樕粚?，就把這話打住了。她轉(zhuǎn)而說道：“你今年24歲了，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早點安一個家，也讓我們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