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這個書呆子有點(diǎn)帥
第三十四章我看這府里的風(fēng)它從來就沒有停過
“老人家不求個人溫飽,倒關(guān)心廟堂之事,也是奇了?!鼻澍P舞莞爾地笑了笑,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回身:“奈何我等女流,從不過問世事?!?p> “卿姑娘請留步?!蹦侨藛咀∷骸岸嗄瓴灰?,老朽還有話要講?!?p> 卿鳳舞抬在半空的腳緩了緩,輕輕地落在石階上,雨洼里蕩漾著清麗的光。
他與自己何來多年未見?他們何時可曾見過?疑惑拖住了她的步子。
“那日漫天云霞,似鳳來儀,我替你看過相摸過骨——這十六年來,我從未再見過像你這般命數(shù)的人,奇骨貫頂,河目海口,雄姿杰貌……”他捋了捋發(fā)白的胡須。
話說,卿鳳舞記得是有這么個人,卿丹書時常提及在她彌月那日,有一個徙途的和尚路過討水,他替尚在襁褓的她摸骨看相,還說此孩大有將相之材。
“哦?”
卿鳳舞輕輕地抿了抿唇,呵氣如蘭。
他鶴發(fā)蒼顏,眉須飄然,恐怕除卻腳上的僧些,渾身沒一處有出家人的氣息了。
“姑娘不必訝異?!彼抗馍铄?,恍如洞悉了一切:“十八年前,我從洛陽出發(fā),上窮北漠,下極南海,靠兩只腳行千萬里路,以一雙眼看沉浮世事,從山河大海歸來,腳之所到、目之所見無不是空門,早沒了條框的束縛,是故姑娘今日見到的我并不像世人眼里的和尚,頭不點(diǎn)戒疤,身不著納衣,唯有一雙僧鞋走四海和八方?!?p> 卿鳳舞向來不拘泥落俗,崇尚開明自由,而今聽他這番話,不由得肅然起敬。因她父親卿丹書就是個崇佛之人,每有化緣的僧侶過路,必要請進(jìn)屋小坐,碰到有緣的,小坐變成小住,日夜說禪布道。因此,她對出家之人亦心懷敬畏。
再細(xì)看他,只覺得此人通透明亮,頗有一二分遺世獨(dú)立的仙氣。
“既是故人歸來,老人家何不隨我進(jìn)府上小坐?”卿鳳舞雙手合十,傾了傾腰身:“我想,一方避雨的屋檐,于您許是勝卻黃金白銀?!?p> “我此番回京正是為貴府而來?!?p> “此話怎講?”
“說來話長。”
“愿聞其詳?!?p> “哈哈哈?!?p> 他仰天長笑,震得碩大的雨滴從鬢邊滾落。
她心想,這可真是個怪人。
“季老先生,季老先生!”
卿鳳舞身后傳來一堆急促的腳步聲,齊王爺敦厚而蒼老的聲音乘風(fēng)踏雨而來。
齊王爺推開家丁撐的傘,冒著雨飛步地走過來,仿佛這姿態(tài)顯得他更恭敬些似的。那位老和尚合了手,揖了禮,那一雙炯炯的目光里沉淀著大千世間的底色,睿智,沉著,溫暖。
“季老先生,齊某人有失遠(yuǎn)迎!”齊王爺迎著老和尚,言辭懇切:“還請季老先生見諒!”
“出家之人,不拘小節(jié)。”老和尚說:“王爺貴為人上人,老朽無功不受此大禮?!?p> “老先生云游四海,上至朝廷,下通江湖,無不有招徠先生之意;得先生者,如獲至寶,何以有不以禮相待之說?”齊牧歸恭敬地迎道。
“…………”
卿鳳舞雖不明就里,但也聽了個七八分,約摸著這位季老先生是個高人,可齊王爺請他來做甚?
“老朽在外頭走慣了,就好比東逝水,本是不停的,可王府是座高山,人杰地靈,孰能無視?”
“有先生這句話,老夫心也就安了?!饼R王爺只手往府邸迎了迎,接道:“先生隨我來,里邊請?!?p> “你去打點(diǎn)下,收拾間上好的屋子給客人住。”卿鳳舞別過頭吩咐為她打傘的家?。骸斑€有,你把這些藥到二夫人院中,就說是丞相府南敘姑娘送來的——莫提起我。”
卿九思的心跟針尖兒似的,免不得拿了藥作文章,她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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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時,天空像被潑了墨一樣黑,雨小了,點(diǎn)滴地打到庭院的假山池里,細(xì)而碎的漣漪像活了似地動起來,俏皮極了。
“黑云翻墨晚來急,白珠跳盤人稱奇。”
好詩,卿鳳舞不由得暗暗地贊嘆,回了身,這才見果然是齊知行。
他身著青袍,挺脫地站立在煙雨里,不知是否書卷氣使然,齊知行舉手投足間盡數(shù)是儒雅。
“憑欄且聽風(fēng)吹雨,一川云裳滿樓宇?!?p> 卿鳳舞雖說是個舞刀弄槍的主,但自幼也沒少和紙墨筆硯打打交道,再說了,對詩這種事不就圖個興致嗎?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皆是景語,即興抒情,于她倒也是信手拈來。
“這王府到底太大了,上回同你說話還是在父親壽宴之上,那日匆忙,來不及細(xì)聊?!?p> “說大不小,可把京城往小了說也不大,你我如今也成了一家子不是嗎?”
“此言不虛?!?p> “按說我也該常在府中上下走動,但趙王妃潛心向佛,杜門晦跡,因而往來是稀疏了?!?p> “你不必自責(zé),母親她生性喜靜,素不同人來往,這也不是一二日的習(xí)慣了——不過……”
“不過什么?”
卿鳳舞低了低頭,看雨珠在水洼里開花。
“沒,方才是我多言了。”
齊行知拘謹(jǐn)?shù)匾玖艘?,疏遠(yuǎn)不失客套。
“…………”
她也不再追問,只拘了拘身子,向他回了禮,正欲離開。
“二嫂。”
他卻喚住她。
“三弟可是有話要講?但說無妨?!?p>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p> 齊行知的話來得突然,也有十分的鄭重,不似是信口說著玩——
卿鳳舞輕輕地笑了笑,盈盈地望著他。
“鳳舞受教了。不過這世間萬物本是化象,風(fēng)動抑或幡動,皆由心生,心動,萬物動,心不變,則萬物不變。三弟你說對嗎?”
“二嫂抬舉了,我一介儒生只不過多讀幾個字罷了,何以參得透方圓禪理?方才那番話,我也是從母親那里竊了來的,她說二嫂是明白人,這個理總歸是聽得進(jìn)的?!?p> 果不其然,這話它就沒這么簡單。
齊知行——抑或是齊知行的生母,趙氏,這二人中至少有一個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一個日讀圣賢,另一個抄經(jīng)念佛,看似無欲無求,可要論心思,此人絕非善類。
“二嫂,起風(fēng)了,知行先回了?!?p> 他風(fēng)輕云淡地對她說,儒雅的眼睛看起來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的身不見底。
莫非說趙氏才是哪一座難得糊涂的廬山面目嗎?抑或是齊知行的眼睛在騙人?無論如何,自己須多加留心才是了。畢竟,是敵是友,另當(dāng)別論,可己身在明,人在暗,這就不得不防。
“起風(fēng)了?”卿鳳舞想著,似笑非笑地望著天,那一張灰蒙蒙的綢帶似地裹挾著她的眼:“我看這府里的風(fēng)它從來就沒停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