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尾聲
恍若隔世。
當白霧走出會議室,看到展館內(nèi)喧囂的人群,鼎沸的人聲,白霧只覺得自己好像剛從另一個世界穿越回來。
出了Jet展廳,她仍覺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實,來到轉(zhuǎn)角,脫離了Jet的視線,她忍不住從紙袋里拿出PI,再次確認。當看到買方簽名欄的位置用粗實的鋼筆寫著Felix Perez,在賣方欄寫著Fog Bai,她才敢確定,準針與Jet的訂單簽了。
真的簽了!
$14.99的價格,10000臺的數(shù)量,一年內(nèi)分批交貨,一切都是真的。
白霧將PI罩在臉上,仰著頭深呼吸,覺得這一個月?lián)]灑的汗與淚,值了!
“霧姐,你太厲害了!”玉塘風由衷地稱贊道。
白霧這才回過神,將PI撤下來抱在胸前,抿著嘴,看著玉塘風傻笑。
這一瞬間,玉塘風猶如被電擊中,他有一種下一刻白霧會撲上來親他的錯覺,或者說,他想撲上去吻住白霧的紅唇。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牛牛,你的腳怎么了?”
牛牛?牛牛是誰?當玉塘風還在想這個問題時,白霧已經(jīng)像被人捅了一刀,呆立不動了。
異國他鄉(xiāng),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全世界只有一個——那個與她同村長大,同山放牛的竹馬故交,冰火戀人。
這個名字的來歷,白霧早已沒有印象。只是聽大人們常常提起,大約兩三歲,她被白兆信帶去放牛,那是她第一次與牛近距離接觸,第一次看到牛怎么吃草,好奇心起,便也學(xué)著牛的樣子,趴在草地上,伸舌頭把草卷進嘴里啃食。
后來百里宰聽到這件趣事,就笑話白霧是牛崽子。
再后來,白霧長到四五歲,跟百里宰一起放牛的時候,白霧又玩心陡起,趁老牛吃草的時候,爬到牛頭上,坐到牛脖子上,拽著牛角騎著玩。牛急了,在山上亂跑,嚇得白霧哇哇大哭,幸好百里宰制服老牛,把她背了下來。
這兩件事,使白霧的外號就此定了下來:小牛魔王。
白霧長成大姑娘后,嫌這個名字太生猛,不準人叫,所以百里宰給她換了個外號叫牛牛。這兩個字叫多了,連白霧爸媽偶爾也跟著叫。
這兩個字蘊含的往事和感情不是三兩句話能說得清的,白霧八年后再次聽到這兩個字,也不是兩三秒就能夠消化的,過了半晌,她才反應(yīng)過來——百里宰似乎在嘗試與她再次建立對話。摸清百里宰的意圖后,白霧下意識地不想給他機會,頭也沒回,把文件塞進紙袋,就繼續(xù)往十號館走去。
不料,百里宰忽然沖上來拉住她的手,道:“你生氣歸生氣,腳受傷了不能不治!讓我看看看,嚴不嚴重!”
白霧聽了,登時氣炸,想道,你是誰啊,要你管!無奈附近人流如織,她與百里宰等人都穿得體面,實在不方便大吼大叫,因此甩開百里宰的手,咬牙切齒道:“離我遠點!否則別怪我動手!”
玉塘風迅速上前,張開雙臂擋在白霧與百里宰之間,道:“你再動手動腳,我揍你你信不信!”
百里宰看這形勢,想與白霧嘮家常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換個口吻,道:“牛牛,我知道你爸爸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也知道,我們都是草根出身,要想翻身,一輩子就那么一兩次機會。當時敘利亞打仗,又不是長久的事,我不趁機發(fā)一筆橫財,哪有今天的我?我這么想賺錢,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你!我的女人,我不想讓她羨慕別人,不想讓她受委屈?!?p> 白霧內(nèi)心嗤之以鼻,不愿多聽,撒腿就走。
百里宰一邊追,一邊道:“當時做那個決定,我也很痛苦,但是好在最終結(jié)果還不賴,我用那筆錢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戰(zhàn)。我現(xiàn)在有能力讓你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了,我求你原諒我,回到我身邊,好嗎?我聽村里的人說,你在市里買了房子,你的貸款我?guī)湍愀?!還有叔叔的腿,我給他請最好的醫(yī)生,一定給他治好,好嗎?我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白霧心里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有那么物質(zhì)嗎?我有那么依賴別人嗎?你如果以為有了錢就有了幸福,那你認錯人了!
只是在白霧看來,百里宰是個冥頑不靈的人,這么多年過去,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觀里,沒有參悟透自己與他分手的原因,所以一點也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多說半個字,只是蒙著頭往回走。
百里宰會錯意,又道:“你是不是因為我和你爭搶Jet的訂單,生我的氣?”
這個白霧倒是沒想過,從一開始她看到Clock的網(wǎng)站上有賣Jet的測距儀,發(fā)現(xiàn)終端工廠竟然是豪爽,使她就意識到豪爽內(nèi)部有高人,到現(xiàn)在得知這個高人竟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百里宰,白霧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意外。白霧捫心自問,對于百里宰八年來首次現(xiàn)身就出現(xiàn)在自己的對手席上,處處與她針鋒相對,自己是否生氣,她給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
真正讓她生氣的,是百里宰當初的見死不救和出軌撈金,以及對金錢異乎尋常的渴望。
這些念頭在白霧腦海里沉浮,而她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從始至終都是冷漠的,決絕的。
百里宰見白霧不愿溝通,只好沖到她前面,道:“我之所以幫晁北望開發(fā)客戶,就是為了見你。我知道我如果貿(mào)然去找你,你肯定不會見我,也不會相信我說的話。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吸引你的注意,也好讓你知道,我百里宰已經(jīng)脫胎換骨。只是我沒想到,八年不見,你比我的變化還大,不僅人變成熟了,能力也變得這么強。今天這一戰(zhàn),我輸?shù)眯姆诜??!?p> 聽到這里,白霧又想,“脫胎換骨”?我呸!還不照樣是以前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莽夫!一邊想,一邊借助玉塘風的掩護,繞過百里宰繼續(xù)往前走。
不多久,三人歪歪扭扭,來到九號館門外的大廳,這里是接駁站,此時人流稀少。
百里宰眼看白霧一顆心像冰一樣,怎么琢都琢不開,將心一橫,又沖上去抓住白霧的手臂,道:“牛牛,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p> 白霧不想聽,使勁掙扎。
玉塘風也幫著掐百里宰的手。
百里宰不依不饒,繼續(xù)說:“八年前你問我,我怎么會變成那樣,把錢看得那么重,說我掉錢眼里去了。我那時候年輕,臉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說實話,今天我就告訴你,我為什么會變成那樣!上大學(xué)的時候,有個叫齊一格的人,你還記得嗎?大三那年,他追你,你還記得嗎?他是個富二代,有一次他邀請你們幾個女同學(xué)去他家吃飯,回來你跟我說什么,你還記得嗎?”
齊一格這個人,白霧是記得的,印象中好像是比她高一年級的學(xué)長,但百里宰問她說過什么話,白霧一點也想不起來,不知百里宰想表達什么,便掙扎地更用力。
白霧越掙扎,百里宰抓得越用力,道:“你說,他家的別墅好漂亮??!看了他家的房子,你才知道,農(nóng)村的房子還能建成那樣,可惜沒機會體驗一下住一晚是什么感覺?!?p> 白霧聽了這句話,心想完了,原來是這樣,但她努力回憶這件事時,只能想起的確去過齊一格家,至于吃沒吃飯,回來說了什么,她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由于注意力分散,掙扎自然而然地停住了。
百里宰道:“聽了你這句話,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我怕?。∥遗履惚凰纷?,我怕失去你。那時候,不是,一直到現(xiàn)在,哪怕你多看一眼其他男人,我都難過,多跟哪個男人說一句話,我都擔心。何況一個對你有非分之想,各方面條件都比我好的人!何況你說出那樣的話!我嫉妒了!我怕了!所以我發(fā)誓,我一定要變成有錢人,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擺到你面前,讓你的眼睛里只有我,讓你看不上別人?!?p> 這番話,白霧還是首次聽說。
她終于明白百里宰性情大變的緣由,原來根本原因竟在自己身上。這么多年對百里宰的恨,突然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白霧瞬間有點釋懷。
然而白霧回頭再想,照百里宰的說法,自己成了見異思遷的拜金女,白霧覺得有必要解釋一句,于是想也沒想,說道:“我當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齊一格想追我!而且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我完全沒印象!說不定當時我只不過胡亂感慨了一句,并沒有你想的那個意思!”
百里宰道:“我不管你是感慨還是感嘆,總之我不希望我的女人說其他男人半個字的好話,你說他有錢,我就要比他更有錢,你說他帥,我就要比他更帥!”
白霧無言以對,這么說來,百里宰還是那個自以為是的百里宰,而且她仍不能原諒百里宰利用這個借口做下的那些錯事,因此邁步又走。
百里宰拉住白霧,道:“你這么多年沒結(jié)婚,沒找男朋友,說明你心里還有我,現(xiàn)在我回來了,你就別逃避了好嗎!”
白霧聽了這句話,一股無明業(yè)火突然從心中竄起,一巴掌呼出去,拍在百里宰臉上,當她反應(yīng)過來時,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三五個行人看見一個大高個被一個小女生甩了一巴掌,無不側(cè)目,有一個女孩驚聲叫了出來。
百里宰先是愣了一下,待反應(yīng)過來,臉色忽然變得血紅,眼露兇光,如同餓虎下山,要吃人似的,朝白霧踏進一步。
白霧以為百里宰要還手打她,下意識地往后退,百里宰伸手一撈,想抓白霧,玉塘風一個箭步竄出,伸手抱住白霧的腰,同時伸腳一踢,踹在百里宰胸口上。
百里宰立足不穩(wěn),連退三步,才勉強站住,只覺玉塘風這一腳的力道不像個普通人能踢得出來的,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他,只見他長得俊朗陽光,與八年前的自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雙目炯然,隱隱做出散打的姿勢,宛如母雞保護小雞一般,將白霧半抱著貼在身上,避開自己的攻擊。
白霧的臀部靠坐在玉塘風腿上,這個姿勢點燃了百里宰心里的妒火,百里宰沖上去一拳就朝玉塘風眼眶捶去。
玉塘風打架似乎很有經(jīng)驗,抱著白霧只一讓,避開了百里宰的拳頭,百里宰揉身又上,玉塘風忙伸手制止百里宰,道:“慢著,這是國外,在這打架,太丟咱們中國人的臉。你要是真想打,等回國,老子教你怎么做人!”
百里宰指著玉塘風的鼻子道:“這可是你說的!這一戰(zhàn)就算約下了,到時你可別跪地求饒!”
白霧聞言,只想逃走,推開玉塘風的手,就往十號館大步走去。
百里宰朝白霧的背影喊道:“牛牛!你給我等著!我就不信,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Clock項目,我們再會!”
白霧哪有心情搭理他,加快腳步越走越遠,玉塘風也丟下他,拽步狂追。
百里宰又朝玉塘風的背影喊道:“哎!小子!”
玉塘風對百里宰自然沒什么好印象,但玉塘風想到,此人給白霧的心打上了結(jié),要解開這個結(jié),就必須找到原因,而找原因,突破口不在白霧那,而在此人身上,遂停住了腳步,道:“有事說,有屁放!”
“你喜歡白霧?”百里宰開門見山地問。
玉塘風道:“關(guān)你屁事!”
“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有資格嗎?”百里宰道:“你拿什么給她幸福?”
玉塘風懶洋洋地走到百里宰跟前,翹著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問我有沒有資格?我先問你有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如果你說的資格是指感情,老子現(xiàn)在正在培養(yǎng),如果你說的資格是指人民幣,那我建議你去了解一下‘火苗天使基金’,這家公司是我家開的,實力怎么樣,你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
趁百里宰消化這句話的空擋,玉塘風已經(jīng)冷笑轉(zhuǎn)身,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
百里宰雖沒聽過火苗天使基金,但這種類型的公司他是知道的,他們專給懷揣夢想,但是缺乏資金的個人和團隊提供天使投資,雖然風險很大,但是只要成功,就可能獲得千倍甚至萬倍的收益。如果玉塘風他家真是干這個的,那他們家攥在手里的股份價值起碼數(shù)以億計。
面對如此強敵,百里宰道:“喂!小子!你知道白霧最看不起什么人嗎?”
玉塘風停下腳步,回頭盯著百里宰,沒有答話。
百里宰道:“像你這樣的,啃老族!”
玉塘風眉心一跳,沉吟不語。
百里宰一招制敵,乘勝追擊道:“你知道白霧最討厭什么樣的男生嗎?”
玉塘風抬起下巴,睥睨百里宰道:“說!”
“像你這樣的——跟屁蟲!”百里宰道:“白霧喜歡的是能征服她的雄獅,不是你這樣給她提鞋拎包的狗奴才!”
玉塘風冷笑一聲,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五分歐元的鋼镚,用大拇指一彈,彈到百里宰腳下,道:“多謝指教,賞你的!”
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