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祺此話，猶如油鍋里添柴，瞬間點燃了白霧的心火。

　　白霧追隨肖祺八年，豈能不明白肖祺的伎倆，肖祺所謂協(xié)商，等于維持福歐和ZEK各免一半的原判——馳明瑞和許進厚都不敢忤逆肖祺，商議出來的結(jié)果必然是莊夢蝶之前定好的策略，只不過結(jié)果由兩位經(jīng)理自愿說出，肖祺坐享其成，所以即便下屬有火，也燒不到他頭上。

　　白霧偏偏不信這個邪，她氣血上涌，腦袋有一剎那的空白，使她站立不穩(wěn)，打了個踉蹌，扶住肖祺的辦公桌才沒跌倒，雙目噴火盯著肖祺，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和你商量商量樣機的事！”

　　馳明瑞見白霧已忘了自己的身份，竟與老板硬扛至此，哪敢讓她逗留，抓住白霧的手臂，一手按在白霧背上，就把她往門外推，一邊說：“白霧，你看看時間，十一點只差五分鐘了，你再不走，簽證就來不及了！”

　　白霧猛一把甩開馳明瑞的手，道：“簽證？沒有樣機，我拿到簽證又有什么用！我今天就算不去廣州，也要把樣機的事說清楚！”

　　馳明瑞畢竟是個男的，再沖上去拉扯發(fā)狂的白霧，恐有欺負(fù)人的嫌疑，因而只能站在白霧身旁搓手，一會兒看白霧，一會兒看肖祺，一會兒看莊夢蝶。

　　“散會了！你聽不懂嗎？”莊夢蝶沖上來就把白霧往門外推。

　　白霧正在氣頭上，滿腦子都是幾個樣機阻礙重大項目的怨恨，用力沒有分寸，抓住莊夢蝶的手，順勢一甩，竟將莊夢蝶甩飛了出去。莊夢蝶穿著高跟鞋踉蹌兩步，腳一撇，竟將鞋跟撇斷，整個人失去重心，嘩啦一聲坐到了地上。

　　這還了得！

　　莊夢蝶踢掉鞋子，沖上來要打白霧。

　　就在這時，Selin突然沖了上去，雙手搭住白霧的肩膀，用后背擋住莊夢蝶。

　　與此同時，馳明瑞也沖了上去，舉起雙手，擋在白霧與莊夢蝶之間，道：“莊秘，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冷靜！有話好好說！動手打人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

　　莊夢蝶這才從怒火攻心中回過神來，指著自己斷了跟的鞋，道：“你說得對，不過現(xiàn)在不是我打她，是她打我！我的鞋子都被她打斷了，你們都看到了，怎么處理，你叫她看著辦！”

　　白霧完全沒把莊夢蝶放在心上，輕輕拂開Selin，繼續(xù)說她的樣機的事，道：“樣機是客戶開發(fā)客戶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有時甚至起到敲門磚的作用，業(yè)務(wù)員口舌說干，介紹產(chǎn)品的功能，也不如讓客戶親自體驗一回，說產(chǎn)品質(zhì)量多好，也不如讓客戶親自測試一把。樣機是銷售過程中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運用得當(dāng)，訂單成交就成功了一半。現(xiàn)在公司把樣機卡得這么緊，完全是沒理解樣機的重要性！”

　　莊夢蝶冷哼一聲，道：“廢話少說，先給我賠禮道歉，再說別的?！?p>　　白霧沒理她，繼續(xù)說道：“我知道，肯定又會有人拿什么‘投資成功率’說事，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所謂的投資成功率就是個偽命題。用樣機的成功率來判斷樣機應(yīng)該收費還是免費，本來就是不科學(xué)的。這就導(dǎo)致客戶越小，就越有機會拿到免費樣機，而客戶越大，供應(yīng)商之間的競爭就越大，按準(zhǔn)針的邏輯，樣機就越要收費，你們認(rèn)為這合理嗎？”

　　這時Selin也鼓起勇氣說道：“霧姐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其實站在我們業(yè)務(wù)員的角度，我們剛開始跟客戶談樣機的時候，都是談收費的，從來不會主動向客戶提議免費贈送樣機，只有客戶要求免費，或者不免費就談不下去的時候才會向公司申請免費贈送。我們剛開始讓客戶收費的時候，小客戶往往比較容易同意，客戶越大越不好談?！?p>　　“所以，”白霧接話道：“我認(rèn)為，樣機免不免費，應(yīng)該交給業(yè)務(wù)員來決定。”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再次呆若木雞。

　　幾乎同時，白霧的手機突然響起，白霧拿起來看，是Iris打來的，想必是要問她出發(fā)了沒有，白霧沒接，直接掛了。

　　這些人的反應(yīng)早在白霧的意料之中，她沒有停頓，繼續(xù)說道：“全世界最頂尖的風(fēng)險投資公司，也不敢打包票，說他的投資百分之百能成功，甚至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投資公司都鳳毛麟角。我想不通，為什么準(zhǔn)針偏偏要求每一筆免費樣機都必須換一個訂單回來？盡管過去幾年，我送出去的免費樣機絕大多數(shù)都換來了訂單，但我依然認(rèn)為這種方式不合理?！?p>　　白霧最后一句并非夸大其詞，在場數(shù)人都很服氣，但他們不理解，既然白霧不懼現(xiàn)行規(guī)則，又為何如此暴怒，甘與老板火眼對視。

　　旁人還沒發(fā)問，白霧自己解釋道：“為了一個幾十塊，一二百塊錢的樣機，還要層層上報，獲得老板批準(zhǔn)，才可以拿到樣機，這個效率太低了！而且像Selin和Lexie這樣，不敢或者不想求人的人，遇到難搞的客戶，根本就不會寫樣機申請單，因為她們害怕被拒絕。這就導(dǎo)致一些客戶直接中途就被業(yè)務(wù)員放棄了，或者因為和客戶在樣機費上糾纏太久，把項目拖黃了。這樣的結(jié)果，最終受損害的是公司，只有讓業(yè)務(wù)員自己決定樣機是否收費，才能激發(fā)業(yè)務(wù)員的積極性?！?p>　　Selin雖然不敢公開支持白霧，卻在白霧身后點頭如搗蒜。

　　“說完了嗎？”肖祺早已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觀許久，這時說：“你可以把你的建議提交上來，交給各個相關(guān)部門，另外安排時間一起討論。今天的會就到這里，都散了吧！”

　　這時時間已過了十一點，白霧嘴上說不去簽證，其實是想告訴在場所有人，她對現(xiàn)下討論的議題的重視，實際上她已打定主意，等定下樣機的新規(guī)則，她再出發(fā)，大不了一路狂奔去高鐵站。

　　畢竟眼下樣機比簽證重要，如果聽任肖祺胡亂定策略，不但Jet的項目看不到希望，可能連Clock這樣的巨無霸項目也會載在他手里。

　　只是時間緊迫，不容白霧心平氣和詳細解說，白霧直接把肖祺的話頂了回去，道：“相關(guān)部門的人就在這里，我的提議也說得很清楚了，大家要討論，現(xiàn)在正是時候，何必再另約時間呢？”

　　肖祺的權(quán)威何時受到過如此針鋒相對的挑戰(zhàn)，他端坐在椅子里，一手握著鼠標(biāo)，一手藏在桌沿下，攥緊拳頭幾乎攥出血來，聲音卻依然平靜如水，道：“好！那就現(xiàn)在討論?！彼洲D(zhuǎn)頭對馳明瑞道：“明瑞，你現(xiàn)在馬上讓青青安排Beth去廣州！”然后又對莊夢蝶道：“你去把衡平叫來?！?p>　　肖祺安排Beth去廣州，目的顯而易見：白霧你不是自己說你不去廣州嗎？那好，我安排Beth去，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犟多久！

　　馳明瑞和莊夢蝶應(yīng)聲而去，辦公室里便只剩下白霧、Selin和許進厚，空氣變得異乎尋常的冷冽，許進厚受不了壓迫，找個借口出逃，道：“我把我們部門幾個同事也叫進來一起商量吧？”

　　肖祺道：“馬上去叫！”

　　許進厚逃也似的走了，辦公室里便只剩下白霧和Selin，偌大空間里落針可聞，空氣比先前更凄緊，然而白霧站在中央，卻巋然不動。

　　Selin瑟縮在白霧身后，腿軟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額頭上起了一層細汗，情不自禁捏住了白霧的衣角。恰在這時，Selin的手機響起，嚇得她立地跳起，摸出手機想按掉電話，竟因為手太抖，半天點不中掛機按鈕，亂戳中把手機戳得掉到了地上，她連忙撿起，按下鎖屏鍵，一切才重歸寧靜。直到此時，Selin才發(fā)現(xiàn)，慌忙中她竟連電話是誰打來的，都沒看清。

　　白霧為了照顧Selin的感受，也為了給后面即將進來的人預(yù)留位置，終于往窗邊挪了挪。

　　很快，莊夢蝶帶著衡平進來了。

　　不一會，許進厚帶著一個男業(yè)務(wù)員走了進來。

　　又過了幾分鐘，馳明瑞才獨自回到辦公室，匯報道：“我已經(jīng)跟夔經(jīng)理打過招呼了，她說Beth的簽證資料都是現(xiàn)成的，再整理一下馬上就可以出發(fā)。”

　　肖祺乜斜白霧，點頭沒有說話。

　　眨眼睛，肖祺的辦公室變得擁擠起來，但肖祺不說話，眾人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人多位置不夠坐，就都圍著肖祺的辦公桌站成弧形，像一尊尊泥塑，等著佛祖布道。

　　靜了半晌，肖祺終于開口道：“衡經(jīng)理，你幫我主持個會議。剛才呢，有人向我提出客戶樣機免費的新規(guī)則，你和兩個業(yè)務(wù)部的代表商量一下，看這件事有沒有變更的余地?！?p>　　衡平年紀(jì)大，一進辦公室就看出了氣氛不對，而且路上早有莊夢蝶跟他打過招呼，他豈能不明白老板的意思，故道：“這個話題不是一兩句話能說的完的，現(xiàn)行的審批制，也是我和許經(jīng)理、弛經(jīng)理討論好久才定下來的。既然要改，就要重頭仔細研究，恐怕需要的時間很長，站著說，我怕大家累著。要不這樣，我們?nèi)ジ舯跁h室坐著說，好嗎？”

　　白霧道：“我看沒必要！就在這說，速戰(zhàn)速決不是更好？你們要是怕累，你們坐，我站著就可以?！?p>　　她這是逼肖祺參會，以便他表態(tài)。

　　肖祺道：“我等會有客人要見，你們在這占著位置，是想把我擠出辦公室嗎？”

　　這話已是十分嚴(yán)重的警告了，白霧雖然聽得十分明白，卻仍不讓步，道：“什么會開到最后，都需要你親自決策，我想這個會也不會例外。與其等我們爭論完，你再做決定，不如你就在這聽一聽大家的心聲，直接根據(jù)大家的意見最終表決好了。”

　　肖祺站起身來，道：“我再說一遍，你們現(xiàn)在立刻去隔壁會議室開會！”

　　白霧也走到人群最前面，直視肖祺，道：“我也再說一遍，我們可以去隔壁開會，但這個會你必須親自參加！”

　　肖祺摸了摸鼻子，壓抑怒火道：“我會讓小莊全程參與，你們的任何意見，她都會如實上報給我，我會根據(jù)你們的意見，得出最有利于各方的結(jié)論，好嗎？”

　　白霧道：“既然如此，那這個會我們哪也不去，就在這開！”

　　“啪！”

　　肖祺終于失去耐心，抓起桌上的無線鼠標(biāo)，往桌上死命一砸，砸得鼠標(biāo)四分五裂，碎片四面八方狂飛亂濺，肖祺齜牙咧嘴，指著玻璃門咆哮道：“出去！白霧，你給我滾出去！”

　　這一變故大出白霧意料之外，她的本意在于逼迫肖祺重商樣機大計，而非惹怒其人，被肖祺突然的狂怒嚇了一跳，又被鼠標(biāo)的碎片刮到脖子，肉痛引發(fā)心痛，把這幾年受的委屈都勾了出來，不自覺地哭了出來，道：“滾出去？你叫我滾出去？你早就想讓我滾出去了吧？我要不是看在幾年青春耗在這里，我早走了！用得著在這受你的氣嗎！”

　　肖祺怒不可遏，對莊夢蝶道：“轟出去，給我把她轟出去！”

　　莊夢蝶果真趕上來，將白霧一把抱住，使出吃奶的勁，把白霧往外推。

　　白霧不肯走，道：“你忘了初心，我可沒忘！你這么鼠目寸光，準(zhǔn)針上市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肖祺聲音嘶啞，拍桌子大聲喊道：“Get！Out！”

　　這時Selin真怕肖祺失去理智沖出來打白霧，連忙把白霧的一只胳膊環(huán)到自己脖子上，與莊夢蝶一起，把白霧架著往外走。

　　還沒到門口，門外突然沖進來一人。

　　白霧抬頭一看，來者竟是玉塘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