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劍！
躍起！
全力一刺！
池語最后所剩無幾的全部力量和靈氣盡數(shù)灌注在這一劍內(nèi)，在浮空之上揚起狂風(fēng)暴雨，然后，狠狠斬下！
深海之中尚未來及從水波之中掙脫而出的蛟龍被一劍從頭穿出，最后一聲瘋狂的龍吟從海底劈開海浪震懾天地，在那瞬間，巨大的靈爆自海底炸開，巨浪以破天之勢沖天而起！
那是蛟龍臨死前，最后的瘋狂反撲！
它將還沒有來及用掉的最原始、最狂妄的力量生生擰成一個團，在長劍貫穿它的瞬間，急劇膨脹、爆炸！
掀翻海底，炸裂蒼穹！
它就是死，也絕對不會讓它頭頂那個女人好活！
靈爆產(chǎn)生的所有能量硬生生直直沖著池語的方向而去！
她避無可避！
池語迅速提劍，橫呈，連血肉模糊的右手都強行舉起來，堪堪卡在破霜之后，與尚能動作的左手一道，死死扣住了劍身——
周圍的溫度急劇升高。
能量帶著毀天滅地的炙熱飛速向池語撞過去！
三丈！
兩丈！
一丈！
池語咬牙，生生與那靈爆迎面撞在一起！
轟——
天塌地陷。
原本牢不可破的空間靈石，在那一瞬間，驟然碎裂！
連帶著被靈爆蒸發(fā)的海水和暴雨在瞬間消弭無蹤，無數(shù)能量互相沖擊交織甚至撞破了外邊鶴鳴廣場重新建立起來的牢固陣法，廣場內(nèi)的風(fēng)云色變瞬間刮到場外，帶著整片天空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劍氣破開炸碎成一片煙霧，化作艷麗的霞光飄散在半空，緩緩墜落。
羅音的定魂曲早就不彈了，她發(fā)現(xiàn)即是是自己，即便用上了血咒，池語的陣法結(jié)界依舊如百年前一般牢不可破，任何人想要撬開一個豁口不過是徒勞。
沒人進得去。
她站在外邊，扣下了那幾個妄圖逃走的弟子，又送回了本宗門的修士，莫啟默默靠過來，“璇璣姐姐，師父……”
魂魄，能撐住嗎？
他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但羅音也明白他想問什么，只是說：“我也不知。”
她也沒有把握。
定魂曲定的本是肉身心魂，池語早就不是肉身了，哪怕是如今這個身子也已經(jīng)腐朽不堪搖搖欲墜，誰也不清楚到最后最先撐不住的是誰。
兩人默默無言地站了許久，直到空間靈石炸裂，蛟龍龐大的、只剩下白慘慘骨架和掛著一半肉身的尸體重重地砸在了廣場地面上，隨之而來的、毫無意識飛速墜落的，還有池語！
在靈爆徹底將她吞沒的那一剎那，她好似看到了一個場景。
那個場景里，四周黑壓壓一片，池語什么都看不到，唯獨看見自己一人，跌坐在地上，脖子一小節(jié)被砍斷，歪斜著看著鮮血汩汩流出，淌到地面上，隱藏進黑暗里。
她好像飄了起來，沒有重量似的，浮在半空中，不知從何而來，不知該往何去。
然后她聽到有人長吁短嘆，有人堅持不懈地呼喚她，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扯開一切黏膩與阻礙，費盡全力從一團棉絮中鉆出來，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的手。
她往下一沉。
畫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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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語生生將鶴鳴廣場砸出了一個大坑，蛟龍尸身就在不遠(yuǎn)處，可沒人在意，所有人都沖向了池語，不論是方才就在這里的，亦或是剛剛趕到的。
顧淵小心翼翼將池語抱起來，胸腔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從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氖秩缃裰皇欠鲋卣Z的肩膀都在肉眼可見的顫抖。
池語的右臂已經(jīng)完全沒了血肉，只剩了一副骨架，慘白的顏色里透著木頭的蠟黃，顧淵看到了，心底原本密密麻麻交錯的疤痕上又添了一刀。
她的左臂也幾乎看不出形狀了，只有手骨里死死捏著破霜劍，力道之大，連顧淵也掰不開。
他也不忍心掰開，太痛了，碰一下帶出來的都是淋漓的血水。
薛崇趕來得慢了些，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都不忍心地別開了頭。
羅音按住莫啟，愣是沒讓人上前一步。
大坑里，唯獨顧淵小心翼翼抱著池語，手指蜷縮地幾乎要抽搐，也不敢放開已經(jīng)僵硬的手。
他感受得到池語的氣息，很微弱。
或許這是唯一他能為是池語的命換了他的命而感到慶幸的事。
他能捕捉到池語的任何氣息。
顧淵眼神里頭一次流露出了驚慌失措，他小心而緩慢地將自己體內(nèi)充沛的靈氣注入到池語的身體里去，察覺到被阻礙，他猛地轉(zhuǎn)頭，朝著薛崇怒喊：“薛以澤！來幫忙！”
薛崇大概猜到了問題所在，很快趕到了顧淵身邊，小心蹲下來，從腰間掏出一個錦袋：“可是靈力送不進去？”
“送不進去?！鳖櫆Y的聲音重新小下來，音尾微微發(fā)著顫，“像是被堵塞了一樣，根本送不進去?！?p> “得先生血肉。”薛崇看著昏厥的池語，咬著牙說，“不生血肉，她抗不過去。她的魂魄本身是依附在傀儡上的，傀儡已經(jīng)露出來了，若不生血肉，她真的會沒命的。”
魂魄。
對！魂魄！
薛崇猛地轉(zhuǎn)過視線，大喊：“璇璣！定魂曲！”
羅音也回過神來，將莫啟往旁邊一丟，素手一轉(zhuǎn)，一把琵琶便抱在了懷里。
“錚——”
試音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覺得腦子里一墜。
定魂曲，本就為穩(wěn)定魂魄所用，并非單獨對一人起效，聽音者，定其魂。
顧淵眼睜睜看著原本沒什么動靜的池語突然掙扎了起來，身子弓起，頭朝下，整個人都扭曲了，像是什么東西要從胸腔里破出去。
她雙眼閉著，卻不斷有血從眼角躺下來，滴在雪白的地面上，滴進自己青色的衣衫里。
與此同時，整座長青山開始晃動。
不止鶴鳴廣場，不止一峰，三峰一起，從山腳到山頂，還有籠罩在長青山外的結(jié)界，坐落在山腳的長青園，如同地龍翻身，震動得一波比一波劇烈。
而顧淵很快注意到了，他們腳底震動的頻率，似乎與他懷里的池語是一致的。
薛崇與他對視一眼，二人立馬上手，一個盡量穩(wěn)定住池語，一個迫使她張開嘴巴，將錦囊里的藥喂了進去。
接著顧淵猛地一抬池語的下巴，順著喉管一按，藥便被吞了下去。
鶴鳴廣場循光結(jié)界的碎裂和長青山的震動引來了大批看熱鬧的修士，一個個踩著還在晃動的地面七嘴八舌地看著廣場里的場景。
莫啟給幾人重新扣了個結(jié)界，外邊不見里邊的聲兒，但他們能聽到外邊的聲音。
林亓扣著那四人下了地牢，譚允在外頭站著定住場面，他座下的弟子忙著維持秩序。所有人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的池語，關(guān)心的不是腳下劇烈的震顫，而是：
“原來那就是蛟龍？看起來也不怎么威風(fēng)嘛?！?p> “我上，我也行！”
偶爾有一兩個注意到池語的，說出來的話也惡臭難當(dāng)。
“地上躺著的是池長老？屠個龍就不行了？”
“不過如此嘛，成日里端的一個好架子，結(jié)果一條龍就打回原形了。”
“她不是什么事兒都不管嗎？今兒怎么來了？為了救徒弟？”
“徒弟可能還不如她的權(quán)位重要呢。蛟龍出現(xiàn)在長青，她若不出面解決，很有可能連長老的位置都沒得做。這不，出來躺這兒了?！?p> “我瞧著她和她徒弟關(guān)系還不錯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幾十年前，她師父也就是長琴尊者仙逝的時候，長青上下舉宗哀悼，偏偏找不到她人。等三日過去，方在長青山背后山洞找到她，喝了個酊酩大醉不省人事……”
“你如何知曉？”
“我如何知曉？舉宗找她，一條血路蜿蜿蜒蜒拖進山洞里，如此場面，總有些小道消息的罷？”
……
總有些小道消息的罷？
可為何他什么也不知道？
顧淵的手瞬間緊握，眼神沉得嚇人。
懷里的池語吃過藥之后顯然沉寂了許多，長青也不晃了，慢慢安靜下去。她右胳膊上的血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長起來，漸漸覆蓋了整條胳膊上白森森的骨架，莫啟看著，有些震驚：“以澤兄，你的醫(yī)術(shù)已經(jīng)好到可以肉白骨的地步了嗎？”
薛崇笑笑，嘆了口氣，語氣里是滿滿的擔(dān)憂：“這并非是肉白骨，而是你師父身子，本就不是肉身了?！?p> 莫啟沒忍住，極度震驚地喊出聲：“我?guī)煾杆趺戳?？？？?p> 這回倒是羅音愣了，“你不知道顧淵幾十年前出手救你師父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內(nèi)情……”莫啟眼眶紅了一圈，手足無措地擺手，“我當(dāng)真以為，就是救了一命……所以我答應(yīng)他讓你們來，來救救我?guī)煾浮?p> 眾人沉默。
顧淵沒回頭，默默看著池語的手臂一點一點恢復(fù)，終是狠道：“三大宗，是該翻翻天了?！?p> “可你沒法翻天?！毖Τ鐒袼潇o，“三大宗存在時間太長，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剿滅。更何況……”
顧淵抬頭看他。
薛崇道：“更何況，此番情況一出，那些藏在暗處窺伺淞念一舉一動的人，也要出手了?！?p> 琴昇生前招惹的人太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只可惜，琴昇人走了，留下來的人便要替他承擔(dān)怒火。
顧淵不說話。
薛崇道：“好生養(yǎng)著罷。這兩日，淞念也需泡冰泉鎮(zhèn)魂鎮(zhèn)靈氣，你帶著她去休養(yǎng)，至于欣陽，暫且交給我和璇璣?！?p> 顧淵依舊不說話，沉默著，抬頭看了看天。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只剩了一輪殘月掛在漆黑的天穹里，孤零零的，冰冷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