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皆不明白,明明方才好好的弟子,眼下怎么會突然像被扼住了命脈。
池語的笑并未達眼底,她合了白竹簡,將名單回遞給莫啟。
譚允回身看了看池語,并未說話。池語卻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微微頷首,“給他們點教訓(xùn)。”
早便猜到是這樣,譚允微微嘆口氣,又重新轉(zhuǎn)回身,清了清嗓子,揚聲道:“莫要慌張,他幾人并未出什么大事,只是突發(fā)性的靈力不繼,讓他們稍作歇息便好?!?p> 說著,譚允派了身后的弟子前去照料。
林亓在他身后極小聲地問,“師姐,你怎的這次做這么絕?”
“絕嗎?我并不覺得?!背卣Z嘲諷,“我讓他們逸散的靈力不足欣陽的五分之一,誰料一個個如同被抽干了血一般,要怪,只能怪他們自己太弱?!?p> 林亓嘖嘖兩聲,回頭看了一眼莫啟,莫啟莫名害羞,撓了撓后腦,“也沒有……”
話音還沒落,就聽著廣場上有人怒喝,“怎的尋常相安無事,她池語一出現(xiàn),便什么事端都有了!我瞧她不是什么事兒都不管,分明是掃把星罷!”
一人呼,百人應(yīng),不論是三大宗,還是尋常追隨三大宗的弟子,陸陸續(xù)續(xù)呼喊起來。
“就是啊!你長青山自命百年靈脈,在你之處,怎會靈力不繼!”
“定是因為有人是掃把星!”
池語神色淡然,仔細(xì)撫平了袖口,譏諷道:“我若是掃把星,頭一個,便先將你們這些墻頭草送歸西天?!?p> 她聲音不大,但藏了內(nèi)力,全場之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入長青幾十載,從不做小偷小摸的勾當(dāng),這種挑撥離間之事,也只是上不得臺面的臟污手段!”池語冷笑,“為了水風(fēng)宴,我開了避魔陣法,長青園、鶴鳴廣場,皆有循光結(jié)界,朗朗乾坤之下,獨這幾人出了問題,你們不去來問他們,偏要給我扣個高帽!”
她慢慢坐直了,語氣冰冷而無情,“你們是覺得,身后有宗門,敢有底氣如此對本座說話了嗎!”
全場鴉雀無聲。
莫啟在她身后,非常小幅度地弓身,和林亓咬耳朵:“我?guī)煾盖破饋碚媾??!?p> “師姐確實牛,她可以徒手?jǐn)Q掉我的頭?!绷重列⌒÷暼氯?,“不過你師父當(dāng)真開的循光結(jié)界?那東西極其耗費精氣神的啊!”
“估摸著我?guī)煾赣昧遂`石搭了個高仿?!蹦獑⒌溃拔?guī)煾傅母叻聨缀鹾驮鏌o甚差別,您將就著看就是了?!?p> 池語:……你們是不是當(dāng)我聽不到?
底下的人安靜了一會兒,大氣不喘地看著那些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被扶去躺下歇息,慢慢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互相在詢問。
顧淵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一切,淡淡嘆了口氣,道:“她還是這么個性子?!?p> “身骨能改變,但人未變,性子也不可能變,即便沒有了從前的記憶?!毖Τ绱怪鄄€,“眼下最要緊的是深海龍涎,你安排了什么人?”
“是個老熟人。”顧淵看著池語張揚的姿態(tài),忍不住笑了笑,末了又搖了搖頭,“無論如何,深海龍涎是我的,為了淞念,怕是搶,我也要將它搶到手里?!?p> 薛崇也嘆氣,“我原本以為,穩(wěn)住了她的魂魄,她這副身子還能再撐撐。誰料琴昇那廝對她做了什么,如今她身骨衰敗成這樣,非得用五寶重新塑一個,否則,我也不能保證她還能活多久?!?p> 一陣沉默。
良久,顧淵低下頭,啞著聲道:“能撐多久……便撐多久罷,五寶難集齊,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給你送過來。”
薛崇也默了半晌,方轉(zhuǎn)頭道:“看抽簽罷?!?p> ——————————————————————
場上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變大,演變成百人討論的熱潮。
大家多多少少都明白循光結(jié)界的厲害之處,若有人搞幺蛾子,收拾他的首先是結(jié)界。呼吸困難、靈力枯竭、筋脈堵塞、形如廢人……
眾人想著想著,眼神不由自主便往躺著的那幾人身上看去。
那幾人,分明就是循光結(jié)界動手了的模樣。
循光結(jié)界,找的便是魔、入了魔的、要入魔的、有心魔的、心有邪念的,如此一看,當(dāng)真是……
他們的問題。
那些指責(zé)池語的人啞巴了,但沒有人敢聲討三大宗,只是用鄙視、惡心、嫌棄、孤立的眼神望著三大宗的修士。
墻頭草們銷聲匿跡了,他們將自己藏進宗門里,妄圖不被發(fā)現(xiàn)責(zé)罵。
但他們沒人懷疑是池語動了手腳。
池語瞧著這一幕頗覺諷刺,一顆想看熱鬧的心消散了,涼聲道:“想通了,便自己將人抬下去罷,擺在這現(xiàn)眼,擋著旁人抽簽的道,也不嫌丟人?!?p> 話音一落,原本站在人群前頭的程聰突然抬頭,看了池語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像是看透了池語,眼神在說,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她心里當(dāng)然清楚。
池語毫不畏懼地回看回去,今年三大宗來的領(lǐng)隊都是弟子,她身為長老,弟子再囂張,也不敢在公眾場合放肆,丟整個宗門的老臉。
況且,這不過是一個小小教訓(xùn)。
這場鬧劇過去,往后再抽簽的修士都安安靜靜的,沒掀起什么大的風(fēng)浪。抽了簽便繼續(xù)回看臺上坐著,除了被抬走的八九個弟子,其余修士連稍微吵鬧些的都閉了嘴巴,生怕下一個橫著出去的,便是自己。
譚允小聲嘆口氣,“你說說你,分明能做掌門的,卻偏要讓我來做。”
池語撇嘴,“做掌門會禿頂,我才不要?!?p> 譚允:……
池語輕哼了一聲,不接話了。
其實她心里明白得很,當(dāng)初師父收她為徒,本也只是做慈善,并非真的肯讓她來頂替后來收入座下的天才譚允的位置。
不是她的,她向來心里如明鏡,她不會伸手拿的。
長青最后一個入場抽簽,托盤中只有一只玉雕雀兒,被送上高臺。
抽簽由譚允親自上陣,弟子在廣場上站著,抬頭看他打開玉球,光點飛向高空,四處散落,最后落進弟子們的手里。
池語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些光點飄啊飄,原本是欣慰的,但忽然瞧到有一個光點如同著了魔,一直在半空中飛,不肯落下去。
???什么玩意兒這是?
池語納悶,偏頭問林亓,“師弟啊,你今年這簽委實不是很給力啊,怎的還有個不肯下去在天上翱翔呢?”
林亓看了一眼那個簽,看一眼莫啟,又看一眼池語,組織半天語言,這才道:“師姐,你是不是沒看咱長青的弟子名單?”
池語頷首,“確實沒看?!?p> “那便是了。”林亓應(yīng)聲,揮了揮手,池語瞧著他納悶,剛要問,就看見自己身后躥出來個莫啟。
莫啟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高臺之下,臺階之上,那光點便悠悠地往下落,最后落在了他攤開的手心里。
迎著池語略微震驚的眼神,林亓聳聳肩,“確實,我們弟子中,還有個欣陽?!?p> 還有個欣陽。
莫啟這小崽子當(dāng)真聽了她的話,上報了名單參加了這次的水風(fēng)宴?!
池語看著捏著簽回來的莫啟,壓低聲音惱怒,“你去干什么!”
“替您奪得深海龍涎?!蹦獑⒒卮鸬谜J(rèn)真,“師父,您說了,想要治好您的身子,得用到深海龍涎?!?p> “用深海龍涎也未必需要搭上你!”池語怒極,“你唯獨將我那幾句玩笑話擋了真,你方拜入我門下十幾載,雖天賦根骨皆極佳,修為又高,卻不知在這一群豺狼虎豹中你縱使天縱奇才也難以抽身!”
莫啟搖了搖頭,道:“萬事總得嘗試過了方知可不可行,您既然需要,我總得去爭取,否則回頭后悔,才是最不可取的選擇?!?p> 池語說不動他,偏抽簽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她只得咬牙道:“記住,此番入宴,萬不可為取魁首而不顧性命!你須得安穩(wěn)回來,才能有命見到我痊愈!”
她怒道:“聽到?jīng)]!”
池語是怒極了的,原本以為莫啟不會去報名,誰料他當(dāng)真大著膽子去了,生要拿自己的小身板硬抗。
從前怎未見過這小崽子這么聽話?
莫啟一疊聲應(yīng)了,取玉簡貼在額頭,池語順著氣,沒好氣問:“何處,幾號?”
高臺之下已然亂哄哄鬧成了一團,皆在尋找明日即將對戰(zhàn)之人。莫啟瞧了瞧,將玉簡取下來,老實道:“水行,二十一。”
林亓一震,池語愣了愣,拔高聲音又問一遍,“何處?”
莫啟聲音小小的,“……水行?!?p> 水行,蛟龍海。
蛟龍海是五行場地中,不可控因素最多的、也是最危險的、最難比斗的場地,其之所以被命名為蛟龍海,便是因為……
那片海域,當(dāng)真有蛟龍。
鸞鳳入云,蛟龍沉海,三大宗“不信”蛟龍海中有蛟龍,于是從千年前便將那片海域劃分為水風(fēng)宴的比賽場地并送入五枚靈石結(jié)界中,算幸運的是,從來沒有人遇見過蛟龍。
他們總會說,傳說也只是傳說,難道不是嗎?
但不論有沒有真的遇到蛟龍,蛟龍海的環(huán)境,卻也是實實在在最惡劣的。
池語嘆了口氣。
她拍了拍莫啟,道:“別有心理壓力,就當(dāng)尋常對決來打。你的天賦根骨上佳,修為又高,踏實上進,若沒問題,你能拿下一城?!?p> 池語想了想,又強調(diào)道:“莫給自己太大心理壓力,注意別受傷。”
莫啟應(yīng)下來。
而對面的顧淵在光點落進莫啟手里的瞬間,也愣了。
薛崇緊鎖眉頭,“欣陽報了此次水風(fēng)宴?”
“他未與我商量過,想來是自己的決定。”顧淵涼聲,“但此屆水風(fēng)宴明爭暗斗尤為激烈,若他不慎出了差錯,落井下石必不會少,他要面對的,原比他自己想的還要困難?!?p> “他必須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