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林，后半夜，驚雷驟起，夜雨滂沱。

　　賀彥睡得馬馬虎虎，來來回回地徘徊在深度睡眠和淺睡眠之間，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慧心悄無聲息地進來臥室。

　　賀彥因為疼痛而緊張，虛汗連連，粘膩在額頭上的一縷縷烏黑的發(fā)絲。

　　慧心拿出溫熱的毛巾，一點點擦拭著她的臉頰、額頭。

　　蘇苓也進來了臥室，摸黑打開了燈，坐在床邊上，默默地看著賀彥。

　　四下萬籟俱寂，似乎落針可聞。蘇苓壓抑著，一語不發(fā)。

　　慧心輕柔地揭開薄被，把賀彥的膝蓋和小腿露出來，把之前已經(jīng)被鮮血浸潤的紗布換下來，再用上一些云南白藥，之后把紗布剪出一塊兒，再細致地罩住傷口處。

　　蘇苓也過來幫忙，將膠帶顫顫巍巍地貼在賀彥的腿上，她的動作極輕，似乎生怕弄醒好不容易睡下的孩子。

　　蘇苓轉(zhuǎn)過頭看著慧心，一臉疑云，正要說話：

　　“那么，你下午有沒有告訴她，我上午去見了誰？她……”

　　慧心猶豫道：“如果她知道你和王森都是要把她推向復仇之路，那么她可能會失去生存意志的！你們難道忍心讓一個自己認為成長得還不錯的心理醫(yī)生，就這么白白毀掉嗎？”

　　慧心的語氣夾雜著憤然不平。

　　蘇苓神色凄苦，握著慧心的手，話鋒一轉(zhuǎn)：

　　“慧心，你答應要護賀彥一輩子，對吧？”

　　蘇苓一邊撫摸著賀彥憔悴如斯的面龐，一邊很認真地看著細致?lián)Q藥的慧心。

　　慧心鼻翼微微一抽，似有淚意。

　　“如果不是因為在福利院遇到賀彥，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緣由，我想自己很難有機會得到好人家的領養(yǎng)，也不能……”

　　慧心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哽咽起來。

　　蘇苓的面色如死灰般暗沉，似乎要將賀彥和慧心推向自己的復仇之路，對她而言，一樣也是剜心一般。

　　“你會恨我嗎？賀彥有一天知道她要對付的人，就是自己的生父，會不會恨毒了我？”

　　慧心緩緩搖搖頭，正要說話，賀彥裹著被子翻身，嘴里發(fā)出“絲絲”的聲音，估計是壓倒了腿上的創(chuàng)傷口子。

　　“此地不宜言說！”

　　慧心有些心灰意冷，她扶著蘇苓走出臥室，輕輕地闔上房門。

　　快到蘇苓的臥室，蘇苓沉吟道：

　　“記得預訂去京都的機票，按照原計劃進行！”

　　慧心內(nèi)心自嘲：自己和賀彥可能都是牽線木偶，她為之久久意難平，內(nèi)心惻然，難道復仇真的比好好活在當下更重要？

　　慧心眼里盈滿淚水，握著蘇苓有些冰冷的手，哽咽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何不坦白告訴賀彥，讓她做選擇，不好嗎？”

　　蘇苓沒有搭話，徑直走進臥室，那里暗黑無際。

　　慧心去廚房倒了一杯梅酒，獨自走到陽臺坐下。

　　星星杳杳的路燈掩映下，白蘭翠綠的枝葉葳蕤而生，枝葉間白蘭花怡然盛開，如此清新高雅。

　　雨后一陣微風拂過，就連風都被浸潤成甜絲絲的，可是慧心的心，卻是苦齁齁的，如何也化不開。

　　第二天一早，余志昏昏沉沉從睡夢中醒來。

　　臥榻旁邊的春凳上，出行的一應衣衫都已經(jīng)準備好。

　　他換好衣服下樓，走進廚房，正準備倒一杯蔬果汁，背后響起了保姆梅姐的聲音。

　　“先生，早！”

　　她微微一頓，趁著余志轉(zhuǎn)身，繼續(xù)說道：

　　“出行的行裝是我安裝太太的指示所準備，稍后請你查看一下，是否還需要添加！”

　　梅姐手上端著手沖咖啡，畢恭畢敬的樣子，看起來是給余志準備的，只是看著他冷峻傲然的臉，只敢輕輕地擱在餐桌一覺，微微欠身，上樓去忙活家務。

　　前幾天的事情，余志從心里是沒有打算責怪梅姐，因為她不過是受制于人，剛剛想說讓她不要介懷，這個他和雅瞳之間出了問題，并不會牽連無辜。

　　誰知，等余志低頭飲蔬果汁的間隙，梅姐已經(jīng)腳底抹油了。

　　余志臉上一陣苦笑。

　　飲完手上的健康飲，余志輕輕地走到女兒的房間外。

　　門虛掩著，女兒還在熟睡著，他輕輕地推門走進去，靠在女兒的公主床邊上，安靜地注視著女兒粉粉嫩嫩的臉頰，她的模樣和自己的小妹小時候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可見遺傳基因的神奇。

　　余志眼底經(jīng)不住一酸，將眼淚死死地迫在眼眸底部，不容它輕盈滑落。

　　余志在恍惚間，一陣小奶音柔柔響起：

　　“爹地，昨晚我實在太困了，才沒有等到你回家！”

　　余志輕輕地俯下身，在女兒的額間印上一吻。

　　“是爹地回家太晚了，等我從京都回來，爹地帶你去釣魚，好嗎？”

　　余志和女兒說話時，眼神中閃爍著暖暖的氣息，簡單而純粹，干凈地就像晨起剛剛落潮后的沙灘。

　　“一言為定，可是媽媽和我們一起去嗎？”

　　西洲想起來昨天和媽媽一起來學校接自己的陌生叔叔，一臉的疑惑和不解，但完全不知該不該說給父親聽，她憑著兒童的知覺，粗略地試探著父親的心意。

　　余志眉心一動，若有所思：

　　“到時候我們提前看看媽媽的時間安排，如果媽媽忙，我們就是父女二人的秘密約會？”

　　西洲將信將疑，懵懂地點點頭，她伸出柔嫩的小胳膊，親昵地環(huán)在父親的脖子上。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余志緊緊地抱著女兒，一滴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手背上，刺癢地扎在皮膚上。

　　“寶寶，你再睡一會兒，現(xiàn)在才早上7點不到，爹地需要趕飛機，還有一些東西需要確認！”

　　好在西洲的臥室光線不足，余志也十分克制，西洲并沒有看到他落淚的窘迫樣子。

　　從西洲的房間走回來，余志輕輕地闔上門。他背靠著走廊的墻壁，立時怔在原地，滿臉都是淚水，眼神中僅有的神采也只有壓抑的無奈和沉郁的感慨。

　　這一幕正好被梅姐看在眼里，等余志稍微平復心情，她走上前。

　　“先生，司機已經(jīng)在車庫等你，你看看還需要進食早餐嗎？今天準備的是芝士雞蛋腌列，已經(jīng)按照你的喜歡習慣，里面并沒有添加洋蔥……”

　　“不必了，你把行李拿到車上就好！”

　　沒有等梅姐說完，余志語氣森冷。

　　梅姐有些害怕地點點頭，轉(zhuǎn)身放下手上的抹布，趕緊上樓，完成男主人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