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馬賽曲
“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
我們走吧!祖國的孩子們,
Le jour de gloire est arrivé.
光榮的那一天已經(jīng)到來。
……
Aux armes citoyens!
拿起武器!公民們!
Formez vos bataillons,
組織起來!你們的軍隊!
Marchons, marchons!
前進(jìn)!前進(jìn)!
Qu'un sang impur
敵人的臟血
Abreuve nos sillons.
將灌溉我們的田地!”
喧鬧的酒席聚會上,溫蒂穿著白色的小睡衣,坐在樓梯的陰影處,緊緊抱住扶手的大柱子,再往前一步就是下面的燈火輝煌紙醉金迷映在白色臺階上的明亮,她把腳往回縮了縮,讓自己完全浸沒在黑暗里。
冬天的深夜,巴黎市區(qū)新裝修好的宅邸里,大大小小的侍從還未歇息,為會客廳,舞廳,還有餐廳里的權(quán)貴們準(zhǔn)備著各種東西。溫蒂抓扶手的手已經(jīng)一截一截地涼到了肩膀上,光光的小腳幾乎失去了知覺。
剛才是父親領(lǐng)著客人們在唱《馬賽曲》嗎?溫蒂死死盯著樓梯間的縫隙,他們談到在巴黎的一樁什么拍賣的生意,為什么要唱這首歌?還用那么毫不在乎的諷刺口吻來唱……這首歌她以前和爸爸一起唱過,還是他教她騎馬的時候。
為什么他變化這么大?不再和她討論研究,開的玩笑既輕佻又沒內(nèi)涵,除卻做生意越來越積極、花錢越來越暢快,對自己的關(guān)注越來越少。
明明以前在布洛涅深居簡出,只有幾個長期的合作伙伴,現(xiàn)在客廳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rèn)識,以前的那些熟人再也沒來過。
也是,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爸爸像變魔法一樣變年輕了,估計少不了問問題。
小姨有一次罵爸爸和魔鬼做了交易,才變年輕。溫蒂想,她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伊麗莎白還總拿這種話來試圖安慰她。
爸爸性情大變……什么也沒和小姨解釋。難道爸爸真像故事書里的一樣,被魔鬼附體了?溫蒂揪了揪衣角。
可那張臉,分明是父親,雖然變得年輕了,她也能認(rèn)出來。
小姨自那天后天天睡不著,還常常背著自己哭,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有人還記得媽媽嗎?
溫蒂已經(jīng)凍得渾身發(fā)顫,肚子里也餓得直叫,手腳無力,她執(zhí)拗地往縫隙里看,希望能看到維克多上樓來看看她,就會發(fā)現(xiàn)她在這兒。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溫蒂的耳邊漸漸剩下了大鐘“咔咔”的擺動聲,竭盡全力睜開眼睛時,天快亮了,樓下一片寂靜。
又空等了一晚。
溫蒂不自覺地呻吟一聲,艱難地爬起來,往樓下走,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了,沒有人在。
她搓搓手,沉下臉,沮喪地走向廚房,拉開冰箱,找到了一塊巧克力填肚子。好苦。
又是一個人吃東西,要不然只有小姨在,新媽媽把愛洛伊斯都遣走了。
太陽剛剛從云里探出頭來,溫蒂往窗戶那望去,只看到塵埃在一摸陽光里凌亂地舞著,和她一樣孤獨,妄想自己的舞蹈能入人眼,卻不知道只有在寂靜的陽光下才能勉強(qiáng)現(xiàn)身。
溫蒂咽下一點東西,輕手輕腳地摸上樓,換好衣服,帶上一點錢和那本爸爸出差前她抱著讀的舊書,雖然那書頁已泛黃,而且又厚字又密,她根本看不懂多少,還是像帶護(hù)身符一樣帶著。
溫蒂毫無阻礙地出了門,花錢在拐角的小廣場邊買了一枝白桔梗,在賣花老板驚詫的目光下,拖著嬌小卻疲憊的身板,獨自往拉雪茲神甫公墓走去。
公墓離市區(qū)有一段距離,她費盡力氣走到時,身上累出了汗,大口喘著氣走進(jìn)通道,走過一個個放置著摞起的抽屜一樣的墓,通道旁原本精致的高大雕花柱子和圣徒像都落滿了雪,整個墓園只剩下黑白灰三色。
溫蒂曲曲折折地繞到一處長著秀氣樹木的墓室前,看著高大的白色方石疊起的墓,把花朵輕輕地放在了精致雕刻的圣徒腳下,透過生銹的鐵制墓門,望了一眼祭室,過了里面的隔門才到母親的墓,無奈她一個人跑來,又不好找父親拿鑰匙,只能坐在白色的高大石碑和圣徒腳邊冥想。
前兩天,小姨訂婚了,新媽媽說小姨該搬走了,還慫恿自己跟小姨一起走……想到這些話,這些天她睡得不踏實,心里也因為父親的轉(zhuǎn)變失落得很,只好來母親這里找慰藉。溫蒂緊緊抱住那本據(jù)說是母親帶來的舊書,看著白桔梗躺在圣徒腳邊,忍住眼淚。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身邊居然站了一個人,溫蒂茫然地抬起頭,懷里的書卻被輕輕拿了起來。
“《基督山伯爵》啊,我也看過,看來你也很喜歡。”聽聲音,是一個年輕嬌嫩的女孩,說起法語來顯得聲音更加柔和溫婉。
溫蒂沒有給反應(yīng),女孩則順勢坐下來,到今日溫蒂已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只記得她的話特別多。
“你這么小看不懂吧?我來念給你聽好了。”
“嗯?!?p> “……咦,你看這張書簽,‘維克多?德?奧爾良,1950,還有查理?德?奧爾良,1895?難道……”女孩抬起頭,看了溫蒂一眼。
溫蒂腦子里電光火石地一瞬,對了,爸爸似乎有提到過……
家族的歷史……
等她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知何時,已拿著那女孩借她的筆,在紙片上寫下了“溫蒂?梵卓?奧爾良”。
這是……她自己要求要寫的嗎,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怎么不會?
“加油哇,下次要輪到你讀給我聽哦!”女孩拿走了紙片,留下了書,飛也似地跑走了。
偌大的墓園里,小小的孩子靜靜地坐著,看著那女孩離開的方向,耳邊只有孤寂的風(fēng)掃過空蕩蕩樹枝的聲音。
三年后。
……又是一個狂歡的晚上,溫蒂找到了父親書房的鑰匙,摸了進(jìn)去,開始翻箱倒柜。
一開始,她真的只是想知道和“奧爾良”有關(guān)的東西,想證明自己家是否是那個姓氏的后人。但是,仿佛命運一般,她翻出了一份實驗記錄。
Δ計劃。署名亞歷山大?布寧。
……制造混血種?新龍族?克隆技術(shù)……怎么會有這么荒唐的事情存在?溫蒂“撲通”一聲落在椅子上,盯著資料上復(fù)雜的圖示和各種結(jié)果,克隆?操縱法國混血種社會,再到歐洲……
難道說……溫蒂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眼淚無聲滑落。
他,不是“他”!
原來賭氣說的一句“不要再見你”,卻一語成讖,生死兩隔。
“溫蒂?你怎么在……”維克多一推開門,看到溫蒂坐在書桌前,抬起了被淚水糊滿的小臉,“爸爸,你……扔了媽媽送給你的圣母像了嗎……”溫蒂的眼里充滿了哀愁。
一提到那個女人,維克多不禁皺起了眉,大聲呵斥她出去,溫蒂抹著眼淚,匆匆離開,他沒有注意到被她掖在裙擺里的一疊資料,只是不滿又煩躁地“砰”地甩上門。
五年后,維克多?維瓦雷爾,失蹤多時,認(rèn)定死亡。家族大權(quán)落在了溫蒂繼母身上。
對此,十六歲的溫蒂小姐緊緊拉著小姨伊麗莎白的手,不置可否。
整個中學(xué)年代,她瞞著伊麗莎白,住到了布洛涅森林的小墅里。
入夜后,溫蒂打開地下室的門,里面是父親從未對她提起過的他歷年來收藏的煉金制品,居然有一具是古尸,能行動,除了不能言語,一切聽從她的命令,在這林子里護(hù)衛(wèi)著她,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
想不到爸爸還是古尸收藏愛好者,媽媽知道嗎?。溫蒂難得真心一笑,臉上多了一片幸福的紅暈,是啊,這是她最最愛的小家……把書包放在小沙發(fā)上,走向了實驗室里間。
這里就是“維克多”付出代價的地方,不管他叫得有多大聲,有多慘,在這林子里,也只算是拉封丹故事里鬼魂的再現(xiàn)罷了。而對溫蒂來說……溫蒂打開買進(jìn)了不久的小型冷庫,里面是提煉出來的一份份血樣,擺滿了幾乎整個架子,拿著iPad的她記錄著分析出來的成分,面帶甜蜜的微笑,熒光照亮了她稚嫩的臉。
看他在自己手下肢解,用那么多年榨干他身上所有價值,溫蒂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不需要太多的社交聞名,只要掌握了資料上的技術(shù),便能一步步去接觸到暗面的世界。
這個維克多想替代爸爸成王?呵呵,溫蒂想到了他那張放蕩的臉如何消失在火光和痛苦的實驗里,爸爸的皺紋在她眼里從不顯老,不是跟那個家伙一樣,看一眼……
都惡心。分析完畢,溫蒂狠狠甩手,關(guān)上了冷庫的門。
這條路,她替他走完。
不過,她要變得更強(qiáng),掌握更多的技術(shù),單單手上這些數(shù)據(jù),遠(yuǎn)遠(yuǎn)不夠。
似乎有個卡塞爾學(xué)院?她轉(zhuǎn)頭看了看那本被她精心保存的《基督山伯爵》,祖母綠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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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離踏上踏板,走進(jìn)房車,看到秦洛坐在吧臺邊,執(zhí)一只水晶杯,搖晃著血紅色的液體。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散發(fā)出攝人心魄的光澤,半透明的狀態(tài),迷惑而美麗,隨著秦洛手的動作,在杯壁上暈出一圈一圈的痕跡,又很快消失不見。
“有正事要談?”秦離拉過椅子,端端正正坐好,看著秦洛,她的眼睛沒有了那層以迷惑他人器官的力量阻擋,已不是溫和的煙晶寶石色,如今是光如白晝的黃金線瞳,清澈見底,卻有絲絲血一樣的霧氣在若隱若現(xiàn)地漂浮。
“看你一個人活動有一陣子了,卻更加搖擺不定起來。”秦洛抿了一口紅色的液體,沒有和秦離對視。
“戰(zhàn)爭……又要開始了。我不是搖擺不定,只是……你知道我一直沒法融入那個群體,生來就不一樣。”秦離依舊盯著她看。
秦洛微微一笑。
“這一次,你要扮演什么角色?”秦離繼續(xù)發(fā)問。
“這一次,舊的王座即將坍塌,新的王將踩著封神的冰霜之路登基……這一次,我很危險?!?p> 秦離忙抓過秦洛的手,但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你替我去。我現(xiàn)在的行事風(fēng)格,是在為你鋪路。”
“不想變成諾頓那樣,就聽我的話,我還會回來?!鼻芈逶僖淮尉?。
秦離沒轍了,看來歷史機(jī)器的某些重要部位開動了,無法停止,只是,從未參與過的他,居然要獨自面對這些。
“沒問題……以前那些事,不打算告訴我嗎?”
秦洛再次笑著,“你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線索,不是嗎?”
“你是說路明非?還有楚子航和卡塞爾?”
“我不會和你劇透的,你跟著路明非,知道的東西或許比我看到的更真實?!?p> 如今戰(zhàn)爭的序幕已開,秦離也知道秦洛在即將蘇醒的幾位龍王里可以算是臭名昭著,耳熟能詳,確實不適合再代表他們倆出面了。
這次,她把賭注放在他身上,讓他去暗面博弈。
一如既往,秦離和秦洛的目標(biāo),依舊是當(dāng)那個“戰(zhàn)爭獲益者”。在他們對面的,有“太子”,還有整個卡塞爾,以及一直想瓜分遺產(chǎn)的某些混血種家族。更復(fù)雜的一場戰(zhàn)爭,似乎比萬年前更難應(yīng)付。
“我打算換一種方式。”秦離低聲說。
秦洛說,“我也想……所以才交給你試試,這次和上次黑王白王不同了,也不枉我在人類社會混了這么多年,有許多可利用的棋子?!?p> 秦離點點頭,“我覺得可以專攻暗面?!?p> “不錯……現(xiàn)在我們手上已經(jīng)捏好了英國,意大利那一塊不歸我們管,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爭取好西歐和北歐?!鼻芈迥贸鲎约旱男」P記本,遞給秦離。
“你早就認(rèn)定了溫蒂?”秦離翻開,一邊看著秦洛,有些難以置信,十多年前就開始準(zhǔn)備了嗎?
“相信你可以搞定她,有了她和她們家,咱們才好對西歐下手又不至于引起加圖索那些老蛆蟲的注意。”秦洛瞇起眼睛,邪惡調(diào)皮的笑意從眼里顯現(xiàn)出來。
“……不,姐姐,根據(jù)我對她的了解,你學(xué)習(xí)我的思路并不完善。而且,我也并非事事都這么直截了當(dāng)。”秦離翻到筆記最末頁,原本還心懷贊嘆的他瞬間面部器官非生理性痙攣抽搐。
秦洛一驚,眨了眨眼,秦離有點額上冒汗,“放心吧,我說了這次我來,不會搞砸的。你這樣……這個大綱……能成功才怪……”
四個大字,“威逼利誘”。還有注解,“中國成語,軟的不行上硬的”。
“姐你賺錢和交際時怎么那么聰明,不過間諜這活,還是我在行……”
秦洛狠狠踩了秦離一腳。
“什么你嫌棄我?我那是模仿你的行事好嗎?你平時不都踢館一樣地招攏人嗎?要是我自己來我肯定會制造各種各樣的機(jī)遇比如給他們家來點經(jīng)濟(jì)危機(jī)再順勢扶溫蒂上位啊……”
“不對?!鼻仉x搖搖頭,“照資料上的,溫蒂的執(zhí)念不是貪欲,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啊,野心大得要死,雖然是先天缺陷……”
秦洛無言,“好吧,還是懶人會打感情牌。”
“她真正的心結(jié),是父母親和繼母。”
秦洛重重放下杯子,滿臉喜色,“Great,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我們備戰(zhàn)也不能落后。當(dāng)年那些真相,終于要浮出水面了!”
作為反派的秦離,看著自己家大智若愚的姐姐,最好的應(yīng)付就是無視她的中二。
有利可圖,不擇手段?秦離也不禁微笑起來,當(dāng)一個迷人的反派,還真是挺爽的。
上一次洛伊絲漂亮地涮了黑王白王,這次,前所未有的,要涮那些所謂屠龍英雄的“商人”和“暴發(fā)戶”。
……
“你這酒……”
“酒?這不是,這是酸梅湯啊,你在中國沒喝過嗎?傻弟弟啊,怎么不會照顧自己呢……”
“……”
“唉你記住,我是不喝紅酒的,我的風(fēng)格和某些那神經(jīng)兮兮的不一樣,我比較喜歡伏特加和二鍋頭……”
哦知道了,人家是品味權(quán)力,你是品味中二病。
就沒見過拿高腳杯裝酸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