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缺損童年
巷子里的水聲還在細細作響,溫蒂的手冷得發(fā)顫,好不容易用顫抖的手把秦離那件外套綁在腰上,忍著一身的傷挪了幾步,遠離了地上躺著的支離破碎,死氣沉沉的同恩。
她經(jīng)過時,秦離悄悄抬了抬眼,想要越過溫蒂的無框眼睛看看她墨綠色眼睛里的心思,溫蒂卻敏感地一回頭,對上了他尚未消退的黃金眸子。
“秦,秦離?!睖氐偃跞醯亻_口,只說了這幾個字。
秦離垂下眼簾,翻過同恩,雕滿暗紅色花紋的身體上,白布已經(jīng)在這場追逐站中消耗得差不多了,手也卸掉了一只,但他所在意的脖頸,有一個被打穿的洞,兩個手指寬,透過那個洞能看到黑黝黝的石壁。
這一身的花紋是古代混血種煉金術(shù)的成就,而那脖頸處一定是所有花紋的終結(jié)處,起著神經(jīng)中樞的作用。
溫蒂,按目前情況來看,應(yīng)該沒有能空手打穿一個洞的能力,那這個既熟知煉金術(shù),又有著非凡戰(zhàn)力的到底是誰?而好好的藏品,又為什么會失控?
秦離就這樣想了一路,直到秦洛帶人尋來,離開迷宮,給溫蒂治傷道歉,收拾拍賣會場,他的目光在溫蒂?德?維瓦雷爾和秦洛之間轉(zhuǎn)換,這周圍的一切讓他異常陌生。
這一切,是從去了西伯利亞,開始發(fā)生變化的嗎?
還是數(shù)萬年的那種戰(zhàn)爭要重演?或者更甚?
他其實真的不希望這樣,什么權(quán)與力,每一次,他都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怎么融入那個“自己”的族群。
無論哪個世界,哪個族群,總帶著目的,功利,離群感,無處不在。現(xiàn)在,連自己的姐姐都不像以前那樣能看透。
還是他根本沒看懂過?
要不要還像以前一樣,能懶就懶,視而不見?
秦離坐在后臺的沙發(fā)上,看到那幾個受傷侍者的慘狀,想裝作毫無波瀾,似乎從今天起再也不可能了。
況且,秦洛的安排,縱使他這么多年來一直在懷疑,最終結(jié)果,還是她對。
秦洛不是沒察覺秦離的不適與疑惑,因此,她不顧秦離的各種想要立刻談?wù)劦陌凳久魇?,也不管溫蒂表露出來的明顯的疏離,轉(zhuǎn)頭對秦離笑笑,“阿離,我和溫蒂說幾句話,可好?”
秦離只是眨了眨眼睛,“好?!?p> ——————
溫蒂看著秦洛的頭頂,她正低著頭給溫蒂的手扎繃帶,頭發(fā)是烏黑的,黑色深不見底,微微蜷曲,纖細的發(fā)絲束成辮子,看上去既乖巧又惹人憐愛。
但,美好的東西,大多危險。
整個包扎過程,兩人沒說一句話。溫蒂的傷也確實沒給秦洛抬頭的機會,半個小時過去了,秦洛慢悠悠地卷起用剩的布條,看著溫蒂急急忙忙地穿著衣服,理著頭發(fā),不愿留給她開口的機會。
這樣自然難不倒她。洛伊絲笑了。
“是回馬賽,還是回巴黎的宅?。俊鼻芈迩謇实纳ひ?,像抽走了溫蒂的發(fā)條,溫蒂的動作極不自然地停下。
“怎么,刻意接近我,又要套話嗎?”溫蒂轉(zhuǎn)過身,禮貌和溫和全部化作戒備與冷漠?!把宓脑?,我不會透露態(tài)度,其他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但你的目的我絕對……”
“別緊張,我剛才只是問你是回馬賽還是留在巴黎呀,什么血清,什么目的,我不過是看在你父親也曾是我的顧客,這才試探試探你罷了?!?p> 溫蒂的眼睛睜大了,只是問問?自己隱藏了那么多年,有多少人知道她家與巴黎的關(guān)系……自己一直都對外說自己家在馬賽,能查到這份上,還查到了父親……無數(shù)回憶閃過腦海,她低頭緊緊盯著地面,不再說話。
怎么可能沒有別的目的。
“好吧,溫蒂小姐,看來有時候阿離的策略確實快準狠。我也不打算和你再拉拉扯扯,沒錯,我一直以來的目的都很明確,那就是拉攏你?!?p> 溫蒂忽然抬眼,盡力不流露出心里的混亂,“我?無名小戶,家財寥寥,無父無母,繼母也不重視我,奧古斯特小姐,你這樣不真誠,原來也不大聰明?!?p> “維克多?德?維瓦雷爾,你的父親,人稱‘老長棍’,承于你家祖上精湛的烹飪技藝,又在他全盛時游走于黑白兩道,不過十年前你父親出差俄羅斯回來后不久……去世了。”
秦洛不知何時拿出了一本小筆記本,帶著戲謔的神情,有意不去看那個正受折磨的姑娘,一字一句地念著上面的東西,“生母早逝,繼母當家,父親又是著名的學(xué)者,歐洲混血種社會一度的‘王’,你說你簡單嗎,維瓦雷爾(Violet),”秦洛“啪”地合上本子,掛上小鎖,“或者你更喜歡別人叫你,法國政壇的隕星,世家大族的新王,奧爾良的后裔?”
溫蒂和她的眼睛對上,良久,還是她先挪開了視線,“你想多了,過去式了?!?p> 秦洛把手背在身后,掰了掰手指,粲然一笑,“好吧,既然你這樣想,我也就不強求,而我想有你父親的前科在,你也沒那個膽子去告發(fā)我。那,從今往后,你還是我弟弟的同學(xué),這次巴黎之行可能不大周到,還望海涵,也別忘了……”
溫蒂像是瀕臨溺亡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匆匆點了幾下頭,似聽非聽的,拿起自己的東西,逃命一樣地離開了秦洛。
秦洛看著她匆忙單薄的背影,神秘地一笑,“別忘了……在你小姨面前找個借口?!?p> ——————
秦離呆呆地等在地面上古舊的歌劇院內(nèi),看到溫蒂一個人出來了,這才迎了過去。
“你沒事吧?!鼻仉x面不改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里還有幾分忌憚。
危險在身邊……
還是小心為妙。
“沒事……我回馬賽了,明天的飛機,回卡塞爾?!睖氐倌樕n白了些,其他一切正常,沒有了在迷宮里的窘迫,倒是恢復(fù)了幾分在學(xué)院里的矜持和冷靜,厚厚鏡片后的眼睛,一片深綠色掩蓋著所有心思。
她還算友好地朝秦離笑笑,緊了緊手上提東西的力度,大步邁出了歌劇院。
秦離看著她,默默無言。走了也好,他也需要時間捋捋頭緒,還有洛伊絲那邊。
深夜,溫蒂坐在大巴車上,回想著今天做夢一樣、劇本一般的經(jīng)歷。
到底是她太不成熟了,居然真的去赴這樣奇怪的約,最開始還真的被秦洛單純無害的樣子騙了,果然,溫蒂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眶,閉上眼睛,果然這個世界,沒有可以隨便相信的人。
這么多年來,都靠著自己,就算秦洛知道,又怎樣?溫蒂睜開眼睛,目光冷冽,這個世界是一部巨大的機器,她從不甘愿做機器的“原料”,她也想成為“開動者”,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方式,盲目地相信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只會像父親一樣變成別人口中的血肉。
父親……溫蒂眼光柔了柔,眼底里浮現(xiàn)出幾分揮不散的怨意。
十年前,法國巴黎,布洛涅森林附近小墅。
八歲的溫蒂坐在進林子的路邊,靠著柵欄,乖乖地讀著書,維克多?維瓦雷爾,此時的他,那一頭曾經(jīng)傲人無比的美麗金發(fā),由于上了年紀,已黯淡了,只有堆滿細細皺紋的面皮和善可親,深陷的眼睛久久注視著女兒,像千絲萬縷無形的絲線,掛在父女倆之間。
“溫蒂,都叫你多少遍了,讓爸爸出門吧,俄羅斯的生意可是好大一筆,可以給你的小實驗室和圖書室添好多東西!”
維克多半是為難半是不舍地勸著執(zhí)意堵在路口的小女孩,其實他也可以一走了之,只不過會傷了女兒的心,那對他來說真是比吃三十年純原味長棍還恐怖。
“愛洛伊斯說爸爸要給溫蒂帶新媽媽,我不要做別人的繼女,也不要你到處亂跑,我要爸爸一直陪溫蒂。這兩年來爸爸幾乎不回家看我,溫蒂一個人很不高興。你不讓我看的那些書,我都要坐在這看完?!睖氐偬鹉X袋,憋出很有氣勢的威脅話語。
維克多知道這個女兒自己有些慣壞了,可這次的事太過重要,來自俄羅斯神秘軍火大亨亞歷山大?布寧的邀請,不是人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的,或許還是一個重振家業(yè)的好機會。
“溫蒂?!本S克多竭力板起了臉,盡力不去想拉雪茲神甫公墓里長眠了八年的妻子。
溫蒂見狀,合上了手里厚厚的沒有封皮的書,跳了起來,大聲喊著,“我去找媽媽!莉齊姨媽!我不要再見到爸爸!”
溫蒂抱著書飛快地跑到了小花園里,年輕的伊麗莎白?梵卓忙接住撲過來擁她的溫蒂,看著這個在耍性子不愿再次離開父親的孩子,又無奈又憐惜,維克多看溫蒂死都不回頭和他道別,想起她那些孩子氣又荒謬的借口,總覺得像她小姨亂騶的,心里煩悶,扭頭就出了門。
等不到回應(yīng),溫蒂發(fā)覺自己的伎倆似乎沒有預(yù)期的效果,眼里明明已有了失望之色,也還是緩緩抬頭看著伊麗莎白,“爸爸……走了?”
伊麗莎白沉默著,拍著她的背,手指撫過她的小臉,墨綠色的眼睛,和姐姐一樣。
“乖乖等爸爸回來,就好了?!?p> 等來的,確實是父親,又不是父親。
總之,溫蒂見到他后,“爸爸”這兩個字再也沒叫出口,有也只是“父親”。
他的那些總是藏著笑意與慈愛的皺紋消失了,皮膚白皙,一頭用金子和寶石雕砌的淡金色的頭發(fā),靈動輕佻的藍色眼睛不停地轉(zhuǎn)著,寬大而線條涼薄的嘴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溫蒂抬著頭,雙眼無神,盯著父親年輕陌生的臉,無意識地靠在伊麗莎白身上,把自己往后縮,父親的年輕英俊讓她感到無邊的恐慌,心里破了一個大洞。
她從未見過這樣閃耀年輕的父親,自己有墨綠色的眼睛,金褐色的頭發(fā),除了和他一樣寬大的嘴,如同陌生人一樣沒多少相似之處。
莫名的害怕和疏離,好像是父女之間那些無形的線,全都被斬斷一般。
“哦,我想這是……我的女兒?你,小姐,你是伊麗莎白姨媽?我出去這些天你們可好?”維克多咧開嘴,白晃晃的牙對著溫蒂閃了閃。
伊麗莎白?梵卓皺了皺眉,目光從維克多年輕的面容上,慢慢移到他身邊妖嬈年輕的女人身上。女人的肚子隆起,儼然是有身孕了。
溫蒂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有一種恐怖的直覺,這個人不是爸爸!不是!他,再也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