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一大早打算找莫問,討論討論糾纏不休的噩夢,沒想到莫問又不在家。
“王道士的身份證寫著舊夢鎮(zhèn),我打算一會直接去一趟,先弄清楚他的身份背景。”
林溪緊緊地抓著方向盤,手指抓得發(fā)白,努力保持說話的聲音平靜:“你打算怎么過去?要不要我開車送你?舊夢是離市區(qū)最遠的一個鎮(zhèn)子,有五十多公里呢。”
“不用了麻煩你,我和Kyo跑過去,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跑了快十公里了,估計八點前就能跑到,到時候我們就在舊夢鎮(zhèn)上吃東西。你要是真有空,我們可以一起在舊夢吃早餐??!我跟你說,舊夢的湯汁小籠包賊好吃,你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我還要上班呢,哪能和大少爺一起亂跑?。俊?p> 林溪忍著火氣掛了電話,心里覺得委屈,趴在方向盤上半天沒有動彈。兩個人的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一兩句話就把話題聊死了。
林溪摸著脖子上的護身符,好不容易把在水杯之中腐爛的丑陋女人趕出腦海,腦子里也沒有一刻清凈。
她腦子里想的一會兒是和泉優(yōu)子,一會兒是有川美咲,等到手機上的鬧鐘響起,她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日上三竿,早餐也沒吃,空著肚子急匆匆開車去公司。
此時莫問已經(jīng)到了舊夢鎮(zhèn)。
舊夢是千湖城最南端的小鎮(zhèn),與千湖城隔著一座小南山,自古以來是千湖城的南方據(jù)點,再往南就會深入連綿不絕的巴山山脈中。
每逢亂世,千湖城的人就會從舊夢鎮(zhèn)進入巴山山脈躲避戰(zhàn)亂。
舊夢歷史上有過很多個名字,鎮(zhèn)上有一個著名的石碑,上面寫著“北望家國思舊夢”,舊夢鎮(zhèn)因此終于定下名字。
據(jù)說石碑是莫家某一任家主的墨寶,不肯向新朝廷投降,莫家人被追殺了整個一個朝代。
舊夢鎮(zhèn)的房屋依山而建,看起來十分老舊,大部分是青磚碧瓦的老式瓦房,少數(shù)的樓房也是飛檐的樣式,爬山虎順著馬墻蔓延,將半邊房屋覆蓋。
除了幾條主干道是水泥路,鎮(zhèn)上的巷子都是爬滿青苔的青石板路,走在上面年代感十足,讓人心頭不免泛起“青衫仗劍走一番”的念頭。
無論是瓦房還是樓房,房頂屋檐都雕刻十二生肖塑像,墻壁上用石灰刷著白色的圓圈,中間用紅筆寫著“甲乙丙丁”之類,很有古風古韻。
莫問覺得類似的建筑風格他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拍了張照片,分別發(fā)給猴子和攝像助理。他們對千湖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幫忙看看哪里有類似的建筑。
莫問喘著粗氣在一家大門緊閉的包子鋪門口發(fā)呆,門口青磚砌成的爐灶已經(jīng)廢棄,從窗戶里看進去,里面早已人去樓空。
Kyo吐著長長的舌頭,濕噠噠的毛發(fā)在他褲腿上蹭來蹭去。
“別急別急,跑了個馬拉松,你餓我也餓,我們找人問問。”
嗅覺暫時失靈,莫問也只能找人問問。
莫問摸了摸Kyo,找到一個小賣部買了兩瓶水,一邊伺候Kyo喝水,一邊問老板:“好幾年沒來了,舊夢的人怎么這么少啊?”
老板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沒好氣地說:“隧道開了以后,人都往新夢去了唄,舊夢又遠又窮,誰樂意留在這里?”
“新夢我還沒有去過,那邊發(fā)展的比舊夢好嗎?我記得以前都叫雙夢來著,兩邊也不遠,現(xiàn)在怎么這么生分?”
“都說舊夢壞了風水唄!幾十年前發(fā)的那次大水,涇河水勢暴漲,竟然淹了山腳的舊夢鎮(zhèn)。你說說,舊夢海拔比千湖高幾十米,千湖都沒淹水,舊夢的房子塌了一半。山上也不太平,小半座山崩塌,形成泥石流埋了舊夢另一半,老人們都說壞了風水。大前年小南山隧道開通,開口沒選在舊夢,一條道直通新夢渡口,年輕人就全跑光了?!?p> 當年的大水把舊夢毀了一半,水退以后在不遠處的涇河渡口建了一個新鎮(zhèn)子。鎮(zhèn)子雖然是新鎮(zhèn)子,人卻是同一撥人,早也斗晚也斗,斗來斗去都不知道為啥。
莫問不關(guān)心其中的恩怨糾葛,岔開話題:“老板,跟您打聽個人,一個道士,叫王振東……”
“王瘋子?你打聽他干嘛?”
“我聽人說他在莫家武功學過功夫,非常厲害……”
“厲害,當然厲害!早年他是南山一霸,特別能打,打得十里八鄉(xiāng)的混混哭爹喊娘?!?p> “南山一霸?怎么聽起來不像好人???”
“現(xiàn)在是文明社會,好勇斗狠的有幾個人有好名聲?就算你打得是混混又如何?”
“那他現(xiàn)在還在舊夢嗎?”
“早不在了!當年絲帛廠倒閉,他就被送進瘋?cè)嗽毫?,沒再回來過?!?p> “???他真瘋了???喊他王瘋子我還以為他是打架比較瘋呢!”
“他打架當然也瘋,不過人是真瘋了!當年絲帛廠倒閉,他爹媽一個上吊一個喝農(nóng)藥,你說擱誰能受得了?”
“現(xiàn)在他家里還有人在嗎?”
“有的,他的堂叔還在。干嘛?你還是想找他學功夫啊?你咋不去莫家武館啊,王瘋子也是在莫家武館學藝啊。”
“莫家武館老一輩可能很厲害,現(xiàn)在只教小朋友學扇舞吧,參加的都是各種藝術(shù)比賽,架也不打,還有真功夫?”
“來來來,給你看看莫家小哥視頻,新鮮出爐的,在島國大顯神威,火災(zāi)中救出來好幾個人。你看看這彈跳,這落地卸力,有個名目叫做云里翻身,一等一的真功夫,我家老爺子還活著的時候也練過……喲,長得還和你有些像啊,比你帥多了,也沒人家從容的氣度……”
得得得,還“云里翻身”呢,莫家功夫里還真沒這招!
莫問臉皮薄,紅著臉干笑著帶著Kyo趕緊跑路,要是被老板看出來就太尷尬了。
沒有湯汁小籠包吃,莫問只能隨便找點東西填肚子。還好舊夢鎮(zhèn)子雖然小,賣早點的小鋪還有幾家,不顧kyo的抗議隨便整了點包子面條,繼續(xù)在鎮(zhèn)子上轉(zhuǎn)悠。
小時候聽爺爺說,他出生之前的十多年,天下災(zāi)劫不斷。百年一遇的災(zāi)禍天天見,千年一遇的災(zāi)禍月月見,萬年一遇的災(zāi)禍要是年底沒來,大家都不敢慶祝新年。
舊夢被毀的時間大概也在那十年間。
讓莫問有些詫異的是,舊夢地勢很高,想不出多大的水患才能毀掉靠山的小鎮(zhèn)。
舊夢的房子古舊,建筑年限也遠超三十年,也看不出水患的痕跡。
“該不是什么妖孽作祟吧?比如白娘娘水漫金山?”
絲帛廠很好找,沿著大路走到頭,就看到一個廢棄的工廠。
工廠的面積全鎮(zhèn)最大,門臉也最氣派,想當年應(yīng)該是舊夢鎮(zhèn)上最大的企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落得不像樣子。大鐵門銹蝕了一半,歪歪倒倒半掩著,絲帛廠的牌匾第一個字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第二字是一個元字,看起來是x元絲帛廠。
王道士的堂叔年紀很大了,看起來和王道士很像,一樣的白發(fā)蒼蒼,一樣的皮膚褶皺,能夠一眼就認出來。他住在工廠破舊的門房里,將廠子里的空地開辟成菜園子,種了些蔥花蔬菜。
“舊夢有種桑養(yǎng)蠶的傳統(tǒng),絲綢錦緞也曾出過精品,比不過南方織造,但在千湖絕對是一等一的。隨著現(xiàn)代化紡織的興起,絲帛廠也褪去了最后的榮光?!?p> 王老人精神不好,十句話九句不會回應(yīng),稍微清醒的時候絮絮叨叨說著當年廠子紅火時的往事,說起王道士的父母,也是不勝噓唏,“他們是難得的好人,家家戶戶都是祖?zhèn)鞯氖炙嚕龀鰜淼亩际呛媒z帛,可產(chǎn)量上不來啊,難啊……”
莫問暗暗搖頭,他在廠子里走了一圈,廠房墻壁的青苔之下掩藏著煙熏火燎的痕跡,人為縱火的痕跡掩藏不住,只怕當年的事情沒那么簡單。
他又問了問王道士的情況,王老人只是唉聲嘆氣,說他是個可憐人,孤苦無依,到現(xiàn)在還沒有個著落,幾乎就要落淚,讓莫問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廠房墻壁上還有模糊的壁畫,莫問仔細辨認了一番,才弄清楚一個梗概,講述了是男耕女織的年代家家困苦,一個前朝書生改進了紡織的工藝,親自帶領(lǐng)船隊將紡織出來的錦緞遠銷西洋,運回來金山銀山,教導(dǎo)村民使用大型紡織機械,建立了絲帛廠。
“噫?”
莫問突然一頓,在其中一幅壁畫上看到了一把扇子,形制小巧玲瓏,與林溪手中那把桃花扇的仿制品很相似,拿在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手中。
她撐著油紙傘,和一群女子站在書生身后,看起來像是書生的家眷,背著手將折扇張開,豎在纖腰之后,俏皮可愛的模樣與其他女子端莊的形象有著鮮明的對比。
古時候流行三妻四妾,也不知道是女兒還是妻妾。
莫問仔細辨認了一下,畫中人的服飾與莫家祠堂里高祖爺爺?shù)谋诋嬘行┫嗨?,或許是同時代的人物。
莫問可以肯定,從高祖爺爺開始他們家譜清清楚楚,代代單傳,沒有可以外嫁的女兒。
不過莫家支脈眾多,或許是其他支脈的女子也說不定。
手機鈴聲響了,打電話的人是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