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張敏敏伸過手去,讓王博宇拉上了那陡坡。
“再堅持下,等到山脊上那塊石頭上,我們就休息下?”
張敏敏本想說好啊,突然想起了個問題:
“嗯?你怎么知道上去有塊大石頭?”
王博宇摸了下頭:“我也不知道,真有哇?只是感覺上面應該有石頭,山上不都有石頭嘛,就像,就像,我能猜到我孫子奶奶定是某人一樣。是不是?”
這土味情話實在太老土了,張敏敏還是噗嗤下笑了,一掃昨晚陰霾。到了那塊大石頭上,他們倆躺著,看著藍天和白云,聽著耳邊微風囈語,訴說著他們倆的獨有的故事。影子在漸漸縮合,突然張敏敏肚子響起了咕咕叫聲。王博宇點了下張敏敏鼻尖說:
“小公主,我們是不是該起駕回鑾了?”
這臺詞太惡心了,張敏敏指了半山腰那地方道:“擺駕中宮?!?p> 張敏敏是三十多歲的人,可在心愛的男人面前依舊會像個十八九歲小姑娘。
“等下。我肚子不舒服,去哪解決?”
張敏敏笑他是不是傻,這里天大地大,隨處不是?王博宇有些難為情,打趣說,這里視野這么好,萬一她偷看怎么辦?王博宇手指了指山梁說,等下他。張敏敏躺在石頭上,大手一揮,嬉笑著說,只給他半小時,要不然就讓他“屁滾尿流”。兩個人間不止有情話也還有最樸實的話,也只有相識多年才能不避諱人間最真實的模樣……
張敏敏說的“中宮”就是她們家山上養(yǎng)雞場了。王博宇剛上山時就看到那圍起來的有木屋養(yǎng)雞場了。他們倆打開鐵絲網門,進去,敏敏父親正撿雞蛋回來。王博宇看著這眼前養(yǎng)雞場,暗暗納罕,這片地可真不小,又用鐵絲網圈起來,蓋雞舍,買雞苗,這通操作投資可不小哇。張伯父知道他們倆要來山上玩,飯盒里就帶足了飯量。張敏敏就用電鍋熱了蛋炒飯。
王博宇沒想到,這木屋里看似簡陋卻五臟俱全,有電,有電飯鍋,有電燈、電腦,電腦上還放著圍欄里的監(jiān)控畫面。王博宇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環(huán)境吃飯,很新奇。吃飯時,王博宇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張伯父這片養(yǎng)雞場有多少只雞,每天能下多少雞蛋等等問題。之后張伯父讓他們倆先回去,說撿完雞蛋他還要喂雞。王博宇有些吃驚,這些雞不是自然散養(yǎng)在山上的嗎,怎么還用喂?隨即明白了,冬天山頭沒那么多蟲子,這么多雞都圈在有限空間里,自然要投食喂養(yǎng)了,說純天然散養(yǎng)雞蛋,其實也是半散養(yǎng)。張伯父告訴他,即便到夏天,也還是要投食,畢竟雞量太大。王博宇產生了疑問,為何不把雞散養(yǎng)在更大空間,那樣,不就不用喂養(yǎng)了嗎?張伯父笑了,就想看沒見過世面孩子,說,那樣用鐵絲網也太多了,再說放養(yǎng)半個山頭找雞蛋也是麻煩事,成本反而高了……可隨后王博宇問出的問題就讓張伯父微怔了。
王博宇說,按照每天撿的雞蛋算,運到下面按五毛錢一個的高價往外賣,每天要撒出雞飼料,每袋就要……最后除卻這些成本,利潤好像也蠻少的啊。張光楓很吃驚王博宇的心算能力,仿佛快要被他抓住了關鍵,也是,某大高材生嘛:
“誰說不是,這還沒算防雞瘟針藥……現(xiàn)在養(yǎng)殖難干。博宇對養(yǎng)殖還很懂???”
“哪里,哪里,”王博宇笑了。他沒有告訴張伯父,雖然他來自城市,沒有養(yǎng)過雞,但父親曾經就是靠養(yǎng)殖發(fā)家的,后來才轉行做家具生意,有些道理還是相通的。
“對了,阿爸,咱家小白呢,怎么沒在山上?”張敏敏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
“咱村不是搞旅游嘛,為了游客安全,小陳和鄭主任清理了全村里的狗?!?p> 張敏敏為自家小白被賣掉會遇到怎樣命運擔心了好一會。這時王博宇才知道,怪不得昨天一進村就感覺有些怪異呢。他和父親一樣,喜歡旅游,也曾到過許多村子,每到這樣村子,不是雞鳴就是狗叫,成為靜謐小山村為數(shù)不多又必不可少的喧鬧。
“對了,阿爸,黃家的人回來了?”張敏敏想起昨晚事情道。
張伯父聽到女兒敘述后微怔,然后說可能是阿婆吧,黃家的人搬走后,就沒再回來過,只有幾年前黃家小子回來了一趟,據阿婆說,黃家兩口子本來也要回來的,只是身體不太好。那孩子回來,也只拍了照,第二天就走了。說起來,他們家也搬到敏敏和博宇所在城市了。黃家房子一直是阿婆打理,要不然陳年舊屋,不通風氣,早就爛掉了。女兒看到的應該是阿婆。張伯父又說,黃家小子回來那天,他在鎮(zhèn)子上,沒見面,一晃黃家已從村里搬走好像二十一年了吧……
說過閑話,王博宇和張敏敏慢悠悠下山回家了。回到村子里,王博宇卻發(fā)現(xiàn),留在山上喂雞的張伯父竟然比他們倆回來還早,許是他們倆太磨嘰了。張伯父現(xiàn)在正和一位沒四十也有三十八九歲戴眼鏡男子說話。
“老支書。村里就剩下一個五保戶名額了,是給趙廣發(fā)家還是徐永福家?”
不等張光楓回答,戴眼鏡男子又道:
“小陳想給趙廣發(fā)家,我覺得還是給徐永福家吧?”
張伯父喉嚨動了動,說道:“這事你和小陳商量就好了,你們定就成?!?p> “您是咱村支書,大事還得您點頭哩……”眼鏡男滿臉笑意,“那就給徐老漢了?”
張光楓看到女兒和博宇,便點了點頭匆匆跟鄭主任作別。
張敏敏對徐永福印象深刻。徐永福是村里有名破落漢,年輕時游手好閑,不過日子,有個老婆還跑了,后來在各個村子收破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收不到破爛就偷別人家東西,愛喝酒,整天微醺的,此人最出名的是,一肚子壞水,年輕時就想法使壞看樂子。而趙廣發(fā)這名字雖然聽著也有些耳熟,張敏敏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父親說,趙廣發(fā)家就剩下一個老婆子了,唯一女兒嫁到省外了。張敏敏哦了聲,還是沒想起是誰,不過從父親口中得知,徐老漢有手有腳還能以收破爛為生,有些不明白,鄭主任為何把名額給徐老漢,本來也是順嘴的。父親卻嘆了口氣,沒再多說。張敏敏看出了些端倪,便安慰父親,當了這些年支書,也該清閑些了,這些事情就讓他們處理就是了。
張伯父臉上面無表情,不知是被敏敏說中了心思,還是什么,隨后張伯父又嘆息道:“村里很多事,你不知道……算了,明年再給趙家吧?!?p> 王博宇感覺張伯父這村支書并不像別人那樣,一錘定音,而且似乎當?shù)妙H有些難,當?shù)貌幌駛€支書了,忽地想起敏敏說過,張伯父在村里很少管事,大大小小事情都交給主任了,便有些明白了。
晚飯后,張敏敏陪著母親說話。王博宇便上樓關門看起文獻了,過了年就要研究生畢業(yè)了,現(xiàn)在正準備寫論文事情。他看著導師發(fā)來的那些文獻,時不時上網查些資料。在村里網絡就是沒學校的快,但能在村里用上網也大大高出期望了,只是查資料也夠了。忽然,電腦斷網了,檢查了好像也不是路由器問題。遇到一個很關鍵知識,王博宇特別弄清楚,于是就拿上手電去找網線,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yī)。王博宇來到他們樓后面時,卻突然聽到兩個人在說話,聲音很熟悉,一位是張伯父,另一位仔細聽了便是白天見到的鄭主任。
“鄭主任,今年五保戶給趙家吧?”張伯父雖是商量卻又是不容置喙語氣。
“支書,早說呀,我這已給人家填好表了,再改動不太好吧?”鄭主任語氣謙遜話里卻又不相讓的意思。
“想想辦法,還有什么事情是你鄭主任做不到的?!?p> 鄭主任沉默了兩秒鐘,足足兩秒鐘,黑暗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支書這話說得可就……可就……”鄭主任最后也沒“可就”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反正支書為何非要給趙家我心里是清楚的……”
“你清楚什么?!有什么話你就明說!”張伯父語氣突然嚴厲了。
“沒什么,沒什么,我能有什么話?!编嵵魅尾焕洳坏?。
“最好是沒什么,別忘了你是主任,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還用我提醒你嗎?!想想你爹就是了。這些年你干的那些事我清楚得很,我沒攔著你吧,我不管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好好好,既然支書這樣說了,給趙家就是了。不就是個名額嘛?!编嵵魅位謴土撕蜌狻?p> 隨后兩個人散了。回到電腦前的王博宇還在回想剛才那幕,有些納罕,他們倆好像都不像白天看到那樣,氣場完全不同了。而張伯父也并不像敏敏說的,什么都不管。敏敏還說,他們家在村子里屬于外來戶,村里人數(shù)最多的就是鄭家了,父親年輕時支書當?shù)闷D難,后來基本不管事,都讓鄭主任管,那時鄭主任還不是現(xiàn)在鄭主任,而是老鄭主任……一年多前村里來了大學生村官小陳,漸漸打破了支書和主任長久來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