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左右遲昂杰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凌波院,也不知道自己在書案前坐了多久,耳邊只一直回響著遲紜那句“再看不見鈴蘭花開”。
而夕云閣內(nèi)芷琴幾人也俱都未再說過一句話,就連一向活潑的芷畫都沉著臉,外間灑掃的幾個小侍女也都瞧出不對勁忙完手中的活后便回了屋中待著不出來,往日歡聲笑語不斷的夕云閣就這么陷入了一片沉寂。
一直到得晚間用完飯,遲紜坐在幾前慢條細(xì)理的煮茶,隨后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接著抬眼看了旁邊芷琴幾人嘆了一口氣將杯盞擱下,“都坐下?!?p> 芷琴幾人面面相覷,又都看了眼遲紜的神色,后都尋了座坐下,瞧著幾人目中隱忍著許多,有不知所措,也有難過,遲紜將幾人神情都看在眼里,也知道這么些年的主仆情誼不是說斷就能斷的,但該往前走的始終都是要往前走不是嗎……
“我也是兩日前才知曉的,這兩日也思量了許多,想著與其到了那時你們再知曉怕是會更難過,倒不如就先說了也讓你們有個準(zhǔn)備,知曉你們是難過才都這般,但你們想想,我只剩那么些日子了,我們難道就要如此過下去嗎?”
這番話說完已然聽得芷畫有些抽噎,芷書也抬手拭了淚,芷琴眼中盈滿了心疼,芷棋好歹是習(xí)武之人性子稍沉穩(wěn)一些,但也可見得她眼眶微紅,亦是不敢直視遲紜,話說到這份上遲紜當(dāng)然也不打算就這么算了,這兩日的想的那些該說的便都說了的好。
“如今的尚書府沒有可靠的小姐,我若是走了你們便可自行離開當(dāng)無人敢說你們,你們的嫁妝我已經(jīng)備好了,芷琴芷書都是性子靜的,若這些日子有合適的人家便定下,有兄長在當(dāng)也不會有人敢欺了你們?nèi)ァ?p> 我瞧著芷棋芷畫頗為喜歡箐余山,我已讓師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允你二人待在箐余山,那兒人杰地靈你們活的自也瀟灑,當(dāng)然這也看你二人如何打算了我自不強求的……”
一樁樁一件件遲紜將自己這兩日的思量出來的事都道明了,夕云閣這些個侍女都安排了去處,甚至于芷琴幾人的賣身契早幾年就已經(jīng)當(dāng)著她們面燒了,就算她們現(xiàn)在要走遲紜都不會說什么,在屋外伺候的那些小侍女遲紜也都囑咐了芷琴讓她到時把賣身契還了她們讓她們回家去,不愿走的便到興德堂去,她也自會去和老夫人說。
這番安排顯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安排妥貼的,芷琴幾人聽了只一個個垂著頭拭淚,芷畫早已是埋在了芷書懷里哭了起來,遲紜忍不住也有些哽咽,這十年自己和她們經(jīng)了多少苦又笑了多少回她何不是歷歷在目,但她只能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不能給她們以希冀,就像對戚容珩她也不敢,她沒資格要求他們等著這一個不確定的答案應(yīng)驗,她也不想看見他們?yōu)橹@個不確定而心中始終空落一塊地,換作她自己她也寧愿不去知道這個不確定。
但她也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如若自己真能再回來她萬不能再如起初一般橫沖直撞,立身之本她當(dāng)也得留著。
待瞧著那幾人情緒穩(wěn)下來了些遲紜才給幾人都倒了盞茶,“你們可還記得我去救的那個姑娘?”
幾人不知遲紜為何突然說到了此,但還是紛紛點了點頭,芷琴芷書都只見過兩三回,芷棋芷畫見了多次,但無一例外都記得特別清楚,大抵也是因著那出眾的美人相貌了。
“如若有朝一日她在箐余山醒了……其實也不用你們做什么,只要見她一面就好。”
遲紜這話說的輕淡,好似不重要一般,那幾人有些不明就里,不知怎么就托付到了那個姑娘身上,但也都應(yīng)下,畢竟不是什么難事,自家小姐囑咐的事又有何不能去做的呢。
至此遲紜才算是將這幾人都安排好,瞧著她們一個個紅著眼也知道這不是一夜便能好的,但日子還長著呢,總能放下和看開的不是,至少她現(xiàn)在還活生生的在她們面前……
再一想到失魂落魄回去的遲昂杰,遲紜心下又是一嘆,如若他還是對她一如既往的狠心冷情想來也不會如此接受不了,但如今也沒辦法,那般聰慧之人一旦陷入這般境地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旁人勸是無用的,遲紜也只希望他不要太過自責(zé)將過錯都攬到他自己身上去,但這終還是希望。
晚間好不容易將芷琴幾人安撫好正欲安寢時夕云閣的門便被敲響,接著便有小侍女匆匆跑來稟報說大公子渾身酒氣坐在院中不吭聲,遲紜聽罷就蹙了眉將才褪下一半的衣裳都又給穿了回去,連斗篷都未披便往外走。
一開門便見著遲昂杰坐在那冰冷的石椅上,瞧著倒是沒有什么酒瘋之人的模樣,但遲紜卻知道他越是這般安靜便越說明他心里難受的緊,他和戚容珩是一樣的人,有苦都往心里咽的人。
吩咐人端了火盆到他旁邊后自己也走了過去,她現(xiàn)在顧念著自己身子可不去坐那冰涼的石椅,只在芷棋搬來的圈椅坐下,看著面前火盆燃起來的火也不說話。
“若不是我當(dāng)初的無知,你現(xiàn)在也不會這樣?!?p> 遲昂杰忽而開了口,也側(cè)頭瞧向了遲紜,和遲紜有幾分相似的兒郎面容雋秀,但擰著的眉和奚落的笑意卻昭示了他心下的糾結(jié)和愧疚,他是天之驕子,少年登科入得朝堂為官兩載未有差錯,他肩上也扛著許多,但他也不過才二十有一……
“人來這世上走一遭,有的人活得恣意瀟灑,有的人活得凄哀困苦,有的人半生不得意卻苦盡甘來,有的人輝煌燦爛半輩卻一蹶不振,你說該是什么模樣的人才能得一生圓滿?”
火盆中方添的炭燃的起勁,院中除了門口兩盞燈就只剩下這方光亮,遲紜被它渡上了一層光,遲昂杰定定的看了她許久后忽而喃喃道,“你不像母親,也不像父親,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不像遲家人……”
說完遲昂杰低低的笑了一聲,像是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一般,遲紜看著他未說話,卻又一次明白了他為何能在那波云詭譎的朝堂中站穩(wěn)腳跟。
不像便不像吧,反正她也從未想過要做遲紜,她只是遲似瀾,只是遲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