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氏,荀氏別族,自初代荀首開始,到智瑤,共歷七代,出過三位晉國正卿。
可自第二代智罃開始,智朔、智盈都早早去世,智氏的力量不僅沒有得到發(fā)展,反而面臨著失去卿位的危險。
等到第五代智躒成為宗主,智氏的情況猶不容樂觀,在中行氏、晉頃公的庇佑下,智躒艱難維持著智氏。
而隨著晉國公室的持續(xù)衰弱、內(nèi)部的矛盾激發(fā),諸侯內(nèi)亂不止、開始背叛晉國,智氏的實力不斷增強。智躒也一步步地成為了晉國正卿。
磨難會造就出一個人非凡的才能,可同樣的,會塑造出他異于常人的性格。
晉陽之亂,范氏、中行氏敗亡,智氏得來了空前的發(fā)展機會,可智躒卻又為智氏招惹了一個敵人,趙氏。
等到智瑤成為智氏宗主,擔(dān)任晉國正卿,智氏的實力已經(jīng)一躍成為晉國最強。
而到了此時,智氏面臨的問題便成為了,在強大的實力之下,智氏之主以及智氏族人如何保持往日的風(fēng)氣,不驕奢淫逸、不糜爛腐朽?
要求一個人總是容易的,哪怕是貧窮時自強、困苦時堅毅、成就時自謙、風(fēng)光時低調(diào)、衰敗時不屈、絕境時泰然。
古今千載,億萬萬生民,雖不知其數(shù),必當(dāng)有之,得其一二,可稱豪杰,有之三四,不下圣賢,人無完人,必有至善。
然而,當(dāng)一個人變成一伙人、一堆人、一群人,乃至宗族、家國,期望少數(shù)人的良善依然不會有錯,哪怕如此會付出不小的代價。而對于群體的考慮,在普遍性的意義上,認(rèn)識到惡的傾向要遠(yuǎn)比尋找善的存在更重要。
隨著群體數(shù)量的增多,所謂道德的力量無限衰減,這種由內(nèi)而發(fā)卻因人而異的力量,若是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放在文明的國度里,就像那刀劍、槍炮,既是嚇人,又能夠害人。而宣之于眾的說教,就像是天上雨水,或許會在大地上滋長出茁壯的生命,可那奔走的鳥獸,只要抖一抖身子,就能抖落滿身的雨水。
天下生民,乃至萬物生靈,所求者不過茍活,立吾血肉之身,存吾數(shù)口之家。
茍活者但求飽腹,既已飽腹,則求于財貨,財貨有足,則貪于土地家室,私欲滿溢而猶不能止,謀權(quán)勢而圖尊榮。
權(quán)勢者,貪享尊榮,本不可得而欲之、本將有之而失之、本不欲得之而有之,必有亂也,此宮室之亂;富有土地家室之輩,貪于權(quán)勢,以財貨博名,以田地役民,上取不法,下斂民財,但有不順之事,以其不法而取不義,亂上而又害民,必成患也,此亂政之患也;急于財貨之徒,欲取而不能,已有而失之,人有而我無,不修之以經(jīng),聚徒眾于鄉(xiāng)野,窺隱匿于府衙,行不義于市井,藏污垢于后,行齷齪于前,此害民傷國也;茍活之人,雖無飽腹,亦可茍活,立身不可無明日,存家不可無繼世,生不可無念,養(yǎng)不可無想,雖有亂、患、害、傷,猶能茍延殘喘。不然,生無可念,養(yǎng)無所想,立而無法令之制約,存而無人倫之拘束,必將亡,此將亡國、亡族、亡天下也。
人道興衰成敗之理,便在其中。
周有天下,因禮法而興,厲王亂法,乃損人之常道而足己之欲也,周室所以衰也;幽王背禮,棄宗法之器而守淫,是故申侯為亂,引戎狄入周,周室所以東遷也。
晉霸諸侯,作三軍以為制,列六卿以為常,襄公既逝,趙、狐相爭,狐氏敗亡,盾為正卿,卿族由此獨強,靈公被弒、厲公無道、悼公早逝、平公弭兵,公室由此衰敗。
歷代先賢皆知人欲放肆之害,故而修典明章,制禮論法,力求以禮、以法、以制治人,故但凡圣君賢臣創(chuàng)業(yè),皆以此繁盛國家。山河百年,以此不墜。然,時移世易,一代英杰又生世間,昔以制治人,圣賢雄偉之力,知人心,抑人欲也;今以人用制,亦知人心,順人欲也。昔以制治人,已成以人用制,實以人治人,然此人非晉君,六卿也。此晉國公室所以敗也。
昭、頃、定、出,晉之公族、卿族一一敗亡,祁氏、羊舌氏,六卿欲取之而不可得,祁氏有亂,遂滅之。六卿有間,欲驅(qū)范氏、中行氏,趙氏始為禍,范氏、中行氏欲取之,智氏亦欲取范、中行二氏,合韓、魏之力。范氏、中行氏無德,攻定公,于是敗亡。
智氏自智躒之后,至智瑤,已有三代,其德敗亡,結(jié)怨趙氏,輕視韓、魏,猶不能止其私欲,狂妄自大,擅動刀兵,其言不能撫韓、魏之憂懼,其智不能決戰(zhàn)事之成敗,故必亡也。亡當(dāng)有時,趙、韓、魏合心同力,欲取智氏而代之時也。
智氏之亡,如今看來已屬平淡,祖宗建功立德,后嗣驕奢淫逸,敗亡其德,故雖族盛而力強,眾叛親離,必亡也。與范、中行無異,與晉敗亡之卿族無異也。
循著歷史的腳步、人性的欲望,在這個紛爭激烈、內(nèi)亂不止的時代,已經(jīng)顯露出衰亡氣息的晉國將要迎來它最后的歷程,在這個平民注定被忽視的時代,位于國家上層的君臣又會上演如何的好戲呢?
筆者每每回顧晉國衰敗的歷史,都不由得在心底想起那句名言,一個強大的國家,它的滅亡也許不是由外部的敵人造成的,卻是從它內(nèi)部的崩潰開始的。
晉國不就是如此嗎?往前看一直到平王東遷周室,往后看一直到秦國商鞅變法,從未有一個諸侯國像它這般強盛,這樣威壓天下,懾服諸侯,可從晉文公算起,到智氏覆滅,也不過兩百年的時間里,它內(nèi)部的衰敗就已經(jīng)如此觸目驚心。
晉國的公室,還有剩下的趙、韓、魏三族,難道會就此平息紛爭嗎?趙、韓、魏國三族難道還能將自家的土地、權(quán)力再還給晉國公室嗎?
一個十分簡單的道理,誰掌握有更強的力量,誰的意志就能貫徹下去。
而所謂君臣、禮法的關(guān)系、名義,在時間和強權(quán)的消磨下,會一點點地粉碎殆盡,直到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再次接受新的主人,形成新的關(guān)系、名義。
同樣是十分簡單的道理,生民日復(fù)一日維持自己的生活,不過求一個茍活,他們沒得失去,只能接受,不愿接受的,恐怕早已經(jīng)被粉碎殆盡了。而對于那些權(quán)勢富貴者,他們不愿失去的是自己的權(quán)勢富貴,誰能夠給予他們,他們就臣服在誰的腳下,哪怕這個人足以決定自己的生死,甚至是權(quán)勢財富的多寡。能活到這個時候的權(quán)貴們,我相信他們是能夠做出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選擇的。
生民的無奈和權(quán)貴的選擇,可以覆滅掉一個強盛的諸侯國,那么又是什么來開創(chuàng)新的時代呢?這個問題,春秋問答不了,戰(zhàn)國或許有答案,但是最能回答它的,應(yīng)該是那個國家,那一個,更準(zhǔn)確得說是那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