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經(jīng)過一陣狂風(fēng)暴雨地肆虐后,逐漸恢復(fù)了平靜。外面的鋪面逐漸打開門,臨城又熱鬧了起來。這里的白晝和往日一樣,依舊繁華,只是那些傷痛,在黑夜里的眼淚中被想起,被揭開。
南風(fēng)沒有再去書院讀書,他決定留下來,大亂之后必有大治,他在等待時機,他也要去實現(xiàn)他的家國天下的夢想。
宛然和秦光還在不停地尋找慈修??墒且粋€月過去了,慈修還沒有回來,敦敏也沒回來,惠靈變得有點神神叨叨,有時候胡言亂語,有時候默不作聲。
宛然看著心里很著急,她知道在鐘意過世后,她就已經(jīng)受過打擊,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挺過去。宛然找了醫(yī)生過來,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有了身孕。
宛然想,知道有孩子了,惠靈應(yīng)該能撐過去。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的角色,惠靈應(yīng)該也不例外。宛然對她說:“惠靈,你一定要好好的,咱們有麒麟,有璞玉,你肚子里還有個孩子。我和你母親都會陪著你們,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p> 惠靈哭著點點頭。菲蕓心里也很難過,看著自己可憐的女兒,她無能為力。自從她父親去世,敦敏那段時間也沒音信,她就很受刺激了。只是后來成了親,有了孩子,慢慢才走出來了。可是沒想到,災(zāi)難再次降臨,她已經(jīng)有點神志不清了。
宛然對菲蕓說:“菲蕓,你以后就看著惠靈和孩子們,我去接管慈修的生意”。菲蕓哭著點點頭,在此橫生變故之際,她們兩個即將要變成老太婆的女人,必須站出來,支撐住這個家。宛然去了慈修的書房,把書桌的柜子打開,在里面的夾層里,把鑰匙找了出來。她推了好幾個書架,才找到暗室的門。她很欣慰,家里還算殷實,有一些余財,不然,她得有多著急啊。她把地契和賬本找了出來,慢慢熟悉和整理,她必須得站出來承擔(dān)責(zé)任。
當(dāng)對店鋪的事情爛熟于心后,她讓馬七通知所有掌柜到府里來,告訴他們,從此以后她開始接管所有事情。那些掌柜很不甘心,一群大男人被一個女流掌管著,他們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們提出,現(xiàn)在物價飛漲,需要提高他們的工錢,否則就要離開。宛然知道他們說的是事實,只是在這種場合下,她知道,他們有人在故意刁難。
她冷冷地說:“如果我不同意呢?”
有個綢緞鋪的掌柜情緒激昂地說:“那我就另擇高枝了。”
宛然經(jīng)過那么多的事情,哪會怕這些。她淡淡地說:“好,我同意?!?p> 那些掌柜的以為她同意漲工錢,興奮地說:“那至少要漲一成?!?p> 宛然笑了起來,她望著那個綢緞鋪的掌柜說:“我同意你走?!?p> 那個掌柜愣了一下,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怒氣沖沖地鼓動大家說:“各位掌柜的,她一個女流之輩,對買賣一竅不通,沒有我們,她能吃香的喝辣的,能有這大宅子住?我們都走,有她來求我們的時候?!?p> 馬七站在宛然的背后,非常生氣,他正要站出來說話,就被宛然瞪了下去。然后又有個米店的掌柜跳了出來,“好,我也走?!?p> 宛然點點頭,“好,我同意。還有誰要走的?趕緊的!”
各位掌柜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深淺。前面兩個掌柜也是嚇一嚇?biāo)?,想到一個女人,很快就會屈服,萬萬想不到,她壓根不怕。宛然看他們不吱聲了,心想:殺雞儆猴,點到為止,不能都走了,到時候真的麻煩。
她站了起來,笑著說:“各位掌柜,我十五歲嫁給你們東家,從那時候起,我婆母就讓我接管家里的生意。我從看賬本,撥算盤珠子開始,到和顧客討價還價,我沒少下功夫。你們要走,我不阻攔,不過,我提醒大家,現(xiàn)在事情也不好找,你們自己想清楚?!?p> 然后對馬七說:“給這兩位要離開的掌柜把賬結(jié)了,給他們兩個人多給一月的工錢。”其他掌柜一聽,是個厲害角色,趕緊說:“東家,我們不走,我們會一如既往地干好活?!?p> 宛然嚴(yán)厲地說:“大家好好干,我不會虧待你們的。但是也不要欺負(fù)我一個女流之輩,我也是不怕事的?!?p> 那些掌柜立即回到:“是,東家?!彼麄兏孓o了,剩下的兩個掌柜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很是尷尬。
宛然看著他們,也不說話。馬七把工錢拿給他們,他們看她確實沒有挽留的意思,只好繃著面子,離開了。
宛然看著馬七,問到:“老爺沒有讓你管店鋪的事情嗎?”
馬七說:“夫人,這些事情都是老爺自己管的,他不讓別人插手?!?p> 宛然想:“這個慈修,真是獨斷專行。”
她說:“馬七,以后家里你要多費心了??醇依镞@些事情,能不能少雇一些人,現(xiàn)在老爺不在家,我們要精打細(xì)算地過日子了。”
馬七說:“好的,夫人,接下來我就去辦。”
辭退了兩個掌柜,宛然只有自己親自去管那兩個店鋪。她看店鋪的伙計都比較年輕,就對他們說:“你們誰做的好,我就讓誰做掌柜的,我不怕你們年輕,只要肯踏踏實實地干,我就敢用你們。我不會去找新的掌柜。”伙計們一聽,干勁十足,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坐上掌柜之位。
宛然知道,這些掌柜不會輕易告訴自己那兒的東西好,哪兒的東西實惠,哪些東西銷路好,他們還在觀望階段。她必須自己從頭開始,慢慢摸索。她去一家一家的作坊看布料,她需要重新調(diào)整布料的質(zhì)量和成色。戰(zhàn)亂剛過,人們的經(jīng)濟受了很大影響,需求也發(fā)生了變化。她讓大部分的鋪面都賣實用實惠的布料,留了三個鋪面賣高質(zhì)量的絲綢。掌柜們不是很理解,她給他們做了一些解釋,大家只能邊做邊看。一段時間下來,效果不錯。秦光看她那么辛苦,提出來要幫她分擔(dān),她沒有拒絕。除了自己田莊的大米,他們也要賣其它地方的米。她和秦光親自去大米的產(chǎn)地,仔細(xì)去看了農(nóng)田,查看收上來的大米的成色,經(jīng)過仔細(xì)對比后,選定了幾個農(nóng)莊,以后長期合作。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提拔了兩個忠實敦厚的年輕伙計當(dāng)掌柜,其他店的伙計也躍躍欲試,掌柜們有了壓力,也有了動力。他們不敢再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了,必須竭盡所能,做好買賣?,F(xiàn)在,掌柜們終于知道,她是有真本事的。他們漸漸接受了她,沒有再鬧事。宛然沒有給他們加工錢,她想,加工錢也還沒到時候,得先晾一晾他們。但是給了他們一些實物的獎勵,感謝他們的支持。經(jīng)過半年起早貪黑地辛苦和努力,生意終于走上了正軌。
宛然看大街上有人在施粥,后面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她讓馬七去打探一下。馬七回來說:“夫人,是張老爺家在施粥?!蓖鹑恢溃@是臨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
她讓馬七去他們府里拜訪,看他們接不接受捐贈。馬七疑惑地說:“夫人,如果捐贈,還不如我們自己開粥棚,別人還能記住我們的好。”宛然笑著看了看他:“馬七,你去吧!”馬七知道她的決斷,除非她自己想說,否則是不會多啰嗦一句的。張老爺欣然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宛然讓馬七送了十石大米過去。馬七心疼得很,心想:“要是老爺知道了,得多舍不得啊?!?p> 宛然看著他那愁眉苦臉的樣子,笑著說:“別心疼了。我們做點善事,說不定老爺哪天就回來了?!?p> 馬七一聽,立即高興了起來,“夫人,我們要不要多捐點。老爺能回來的快一些?!?p> 宛然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量力而行就好,不然老爺回來,沒有飯吃了。”
宛然也想過自己開粥棚,既是真心想幫助那些流離失所的人,也是想多積累點福報,不管有沒有用,心誠則靈吧。可是自己已經(jīng)心有所求,再去沽名釣譽,就太不應(yīng)該了?,F(xiàn)在借著別人的手,把事情做成了,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形式并不重要。
秦光陪著她,看著這段時間里,宛然完全變了一個人,她不再是那個溫婉賢淑的女人,就像一個身披鎧甲的女將軍。他由衷地說:“宛然,你真能干?!?p> 宛然笑顏如花,挽著他的手臂,柔聲細(xì)語地說:“那是因為有你幫忙?!彼娴睾芨屑に?,要是沒有他在身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秦光將臉貼著她的臉,將他的心貼著她的心,他愛她,已經(jīng)深入骨髓。
這忙碌的生活讓他們暫時忘記了傷痛,笑容又逐漸回到他們的臉上。
秦光把字畫鋪交給了南風(fēng)打理,南風(fēng)雖然很心疼母親,可是他不愿意去摻和李家的事情。雖然他接受了哥哥敦敏,可是對于敦敏的父親,他有著天生的敵意,或許這種敵意來自于他的父王。他一邊打理字畫鋪,一邊讀書,也沒閑著。
慈修沒有回到家。他們處理完那些尸體后,軍隊又開拔了,他們被帶走了,給西國兵做各種雜務(wù)。他現(xiàn)在終于體會到宛然被擄的生活了,有時候累得直不起腰,可是他也必須得堅持。他想起宛然說,在北國最難的時候,就是不斷地想他們之間的一些事情,這樣有助于忘掉痛苦。他也這樣做了,確實有一些效果。不過很多時候,是越想越難過。為了好好的活下去,他給他們的頭目說,他會寫字,會計算,如果有這方面的事情,可以讓他做。不負(fù)所望,他找到了一份文書的事情,總算脫離了身體之苦,原來的一些舊傷也慢慢好了。
菲蕓知道敦敏離世后,傷心了好幾天,可是她還得強顏歡笑,她怕惠靈再受刺激。她和秦光都覺得慈修可能也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考慮要不要給他做個衣冠冢,只是他們都不敢在宛然面前提。宛然從側(cè)面得知他們的想法后,她明確地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果我沒見到,他就沒有死?!?p> 從此,慈修的名字也被塵封起來,沒人再敢提及。
惠靈終于熬到了生產(chǎn)的時候,她痛得死去活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難產(chǎn)了。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她生下了一個兒子,然而她也不行了。
她看著宛然,虛弱地說:“母親,我要走了。您能告訴我實話嗎,敦敏是不是已經(jīng)走了?”
她心里知道敦敏肯定已經(jīng)走了,
不然不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即便以前出去,他不給父親寫信,也會偷偷帶消息給她。但是她還是想得到明確的答案。
宛然難過地點點頭,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本就是人生最大的慘事。她不想看著惠靈離去,可更不忍心看著她死不瞑目。
惠靈悲凄地笑了笑,說道:“敦敏,等著我,我來陪你了?!比缓缶推蚕乱患依闲‰x開了。
菲蕓一看女兒走了,也暈死了過去。
宛然流著淚,趕緊讓奶娘把孩子抱走,讓人把菲蕓抬進房里,安排人去請醫(yī)生。
她讓馬七準(zhǔn)備惠靈的后事。宛然現(xiàn)在根本沒有時間哭,她的腦袋里全是一堆一堆的事情。
仆人們剛布置好靈堂,忽然有人跑過來說,“鶯鶯姨娘自殺了?!?p> 宛然一聽,趕緊跑到鶯鶯的院子里去。原來鶯鶯聽說在布置靈堂,以為是為慈修布置的,然后上吊自殺殉情了,她要隨著慈修而去。
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宛然心里有不可言說的痛楚。她本來覺得自己讓慈修納她入房,可以給她一個好一點的結(jié)果,可最終還是沒得圓滿。
宛然決定給她一個像樣的葬禮,以慰藉她的癡情苦等。她是那么膽小溫順,可是在最后那一剎那,為了慈修,她還是勇敢悲烈了一回,如飛蛾撲火一般,結(jié)束了她苦情的一生。
秦光也過來幫忙了,他不能讓她獨自面對這些事情。
一時間,家里出殯,一出兩人,宛然真是忙的腳跟都不著地,覺都沒怎么睡。可是只要頭挨著枕頭,立馬就睡著了。當(dāng)人的腦子和手腳被事情占滿時,心就歇息去了。
宛然把惠靈埋在了敦敏的旁邊,讓他們倆一起作伴。她把鶯鶯也埋在了不遠的地方,她想,以后給親人上墳的時候也,順便可以給她燒柱香。
接下來的事情也頭疼。麒麟,璞玉,還有剛剛出生的小孫子,家里除了菲蕓,再無旁人。菲蕓的頭發(fā)全白了,可是她還是堅持了下來。宛然含著淚對她說:“菲蕓,不要怕,還有我了,我們一定要撐下去?!?p> 菲蕓拉著她的手,哭著說:“宛然,我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p> 宛然拍著她的背,沒有說話。
在大時代的洪流里,每個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泥沙。生逢這亂世,能活著已經(jīng)要燒高香了,哪能有過多的奢求。
宛然想著自己這半生經(jīng)歷的一切,有自愿,也有迫不得已,可她漸漸學(xué)會了淡然,坦然,還有堅持。不論為了誰,為了什么,還得抓住命運的手,勇敢地活下去。
她給秦光提議說:“我們搬到李府住吧?!?p> 秦光不同意,他覺得自己過去住太不妥當(dāng)。那是慈修的家,他過去算怎么回事呢?宛然沒辦法,也不愿意強迫他,只好說,“我白天在這邊,晚上你來接我。”秦光同意了,這是不得已的兩全其美的辦法。
白天秦光去幫著照看生意,晚上來接宛然,他們過上了從未有過的繁忙生活。
宛然把李府的仆人調(diào)了兩個去自己家,讓桃兒去李府幫忙。
宛然愧疚地說:“桃兒,我真的對不起你,讓你幫我?guī)陜鹤佑謳O子。沒辦法,只有你,我最放心?!?p> 桃兒笑著說:“姐姐,你說的什么話,他們也是我的孫子?!蓖鹑槐е?,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好。
這段時間太忙了,她都還沒來得及給剛出生的小孫子起名字。
晚上秦光來李府接她,宛然挽著他的手臂一邊走一邊說:
“秦光,給小孫子取個什么名字好呢?”
秦光想了想,笑著說:“還是你起吧?!?p> 宛然也沒想好,算了,待會兒回去問南風(fēng)吧。
南風(fēng)在家看書,宛然走進他的房里:“南風(fēng),給你的小侄子起個名字吧?!?p> 南風(fēng)想了想:“叫承平吧,母親覺得怎么樣?”
宛然想了一會兒,說:“好。承接太平,愿天下從此太平,愿我們都能過上太平的生活?!?p> 南風(fēng)看著母親疲憊的神色,心疼地說:“母親,您真的太不容易了,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p> 宛然看著他,“南風(fēng),人一輩子就是這樣,磕磕絆絆的,還好有你們,我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她停了一會兒說:“等你娶了媳婦,有了孩子的時候,母親就更覺得圓滿了?!?p> 南風(fēng)敷衍她說:“母親,等我考了功名再說吧。這件事情我會放在心上的?!?p> 宛然看著他的眼神,知道他沒放心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是要先齊家啊,也早點讓你父王的在天之靈放心。”
他一聽這話,一臉正色地說:“母親,我考了科舉后,立即就娶妻生子。好嗎?”
宛然點點頭,滿意地出去了。
秦光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宛然靠在他身上,“咱們南風(fēng)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jì)了。”
秦光一算時間,“確實該娶親了,他有看上的人沒有?”
宛然說:“沒聽他說過。剛剛我問了他,他說等考完科舉再說?!?p> 秦光抱著她,愛憐地說:“別操心了,讓他自己做決定吧。讓他找個自己喜歡的,到時候我們給他們操辦就行了。你也好好放松一下,最近事情太多了。”
宛然點點頭,沒再說話,靠在他懷里睡著了。
秦光看她現(xiàn)在這么累,真是于心不忍。他想著,自己還要多幫她分擔(dān)點事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