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
夏果果啞然。
她不禁懷疑自己這股想要出力分憂的動機是否正確。
舅舅為人的性格特點她再清楚不過。
所以她聽到高明凡說出最后五千塊買了股票時有了一種自嘲的沖動。
自嘲自己竟然對舅舅還有最后一絲期望。
買股票和賭博有區(qū)別嗎?
“股票,那還能把錢換出來嗎?”
夏果果問道。
高明凡聽到這話,臉忽然間漲的通紅,不顧神態(tài)的狼狽倉惶撐著床板站起。
一分鐘前心如死灰的情緒頃刻間被絕望中抓住救命稻草所替換,吞吞吐吐竟然是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利索。
“有……!”
“有救!”
高明凡用盡力氣將兩個字吼出。
他激動的上前抓住夏果果的雙臂:
“就是這五千塊股票,還有救!”
說著,高明凡不顧被他力道抓的生疼的夏果果眼角抽搐,整個人無形中打上一道興奮劑,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錫湖明亮!錫湖明亮!”
“我有消息!我知道內幕消息!這五千塊一定會翻兩番不止!”
“還有希望!”
夏果果顧不得高明凡魔怔似的言語。
“錫湖明亮”,她聽說過這個企業(yè)。
這是一家錫市本土的大型化工產品企業(yè)。
專門生產各式清潔類產品,上到廁所、廚房等家居清潔,下到沐浴乳、洗發(fā)露甚至是洗衣液等日用產品。
其中最有名氣的產品是“錫湖月亮洗衣液”,幾乎每個錫市人從小到大都用過這個產品。
在夏果果較早的印象中,她的媽媽一直用著這個滿是薰衣草香味的洗衣液。
夏果果在腦海中努力的搜尋著自己對這個公司的一切印象,可抬頭看著舅舅的模樣她心底竄出一陣厭惡。
啪——
夏果果掙脫高明凡,將他推開,纖弱白凈的雙臂上兩道黯紅手印緩緩顯現(xiàn)。
倒不是因為舅舅將她抓的生疼才有此反應,而是高明凡這幅失心瘋的模樣讓夏果果心寒。
剛剛所說的這些,所謂的“有救”,所謂的“還有希望”。
對高明凡來說,莫不是尋找到再一次亦或最后一次上賭桌的機會嗎?
夏果果在心中重重告訴自己,現(xiàn)在的舅舅就是一個沒了心智的,徹頭徹尾不顧一切的賭徒。
這最后五千塊股票無論如何不能折在舅舅手上!
即便夏果果自己也不相信僅剩的五千元能做點什么改變局面……
能指望舅舅嗎?
當然不能!
那舅媽呢?
不知道舅舅有沒有把還剩五千元買股票的事情說給她知道。
有這五千元能否做些投機倒把的小生意?
至少在一個月時間里讓五千元變成八千元,能夠把高利貸的血輸上?
想到這,對著高明凡夏果果遞以失望的冷眼后轉身離開房間,踩著客廳滿地狼藉來到錢娟跟前。
獨自一人在廚房呆了些許時候的錢娟不像剛剛坐在床頭那般丟魂失神,斷續(xù)著抽泣。
切菜的她時不時有幾滴淚珠落在砧板散入菜葉間。
對一個已經四十有五的勞命苦婦來說,發(fā)生今天這種事沒有像八年前夏果果的媽媽那樣跳樓自殺讓一切一了百了,很大原因是她有一個辛苦拉扯長大的兒子羈絆著。
誠然高小寶不如夏果果那樣乖巧懂事省心,且成績也一言難盡,更是在外每天和各種狐朋狗友鬼混。
但在錢娟心里,不管高小寶多么混蛋他依舊是自己的至親骨肉。
他今天的不懂事還有的救,還能夠通過自己的辛苦供養(yǎng)讓他走回正軌。
相反面對她的丈夫,這個禍害了她一輩子的男人,才是真正做到了心死——假如現(xiàn)在高明凡上吊自裁她也不會哪怕浪費一個眼神在他身上。
“舅媽,舅舅說他還有五千塊買了股票,不管怎么樣這個月和下個月還是能把日子過下去的,兩個月時間還有辦法……”
錢娟仿佛沒有聽到夏果果的言語,自顧自的切菜。
“實在不行……”
夏果果貝齒輕咬下唇,猶豫一息后還是將話說了出來:
“我就退學去打工吧……”
錢娟握著菜刀上下頓起的手在夏果果說完的瞬間停下,兩秒后便是繼續(xù)切菜。
無言的氣氛持續(xù)了近半分鐘,堆在砧板上切的不能再碎的菜葉被錢娟用手抵著菜刀一點點抄起放入早已倒好油的炒鍋中。
下一刻錢娟就怔住了——她忘了開煤氣灶熱油,眼下炒鍋里的油還是冷的。
這時她才漫不經心地轉過身無視了夏果果,伸手從她身邊掠過拿起一旁的菜簍子。
興許是嫌夏果果礙眼,錢娟這才蹦出語氣淡漠的三個字:“隨便你?!?p> 夏果果覺得此刻自己的喉嚨有些干涸,唇皮應是裂開幾片了。
“以后我不會再管你們,我累了?!?p> 錢娟撥動煤氣灶打火開關,隨著短暫的打火聲,刺鼻的煤氣味在鍋底圍圈蹭躍的藍焰中涌出。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只想和小寶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其他人我沒有力氣再去管了?!?p> 錢娟冷冰冰的話語并沒有讓夏果果心生記恨。
她知道舅媽被舅舅傷害的體無完膚。
八年來這個面色苦黃雙手糙皮的瘦弱女人為了讓家看上去正常早已被生活榨干了心血與健康。
本已經過得困難的情況下仍然養(yǎng)了夏果果八年,沒有讓她餓著,沒有讓她凍著……
夏果果不僅理解錢娟擺在明面上對高小寶的偏愛。
更理解錢娟平日里時刻躁狂的心情。
如果她站在舅媽的角度,一邊操持家務,一邊三班倒拿著微薄的薪水,這種日子恐怕一年就會壓垮夏果果的身體。
夏果果相信知識改變命運。
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讀書,只要自己心無旁騖。
待自己上了名牌大學,一定能體面的工作、生活。
至少不會像她那個離開男人就沒有活下去希望的母親。
夏果果想到了什么。
她連忙從洗的發(fā)白的連衣口袋中取出七張被她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百元鈔票,遞向錢娟。
錢娟一點也不在乎夏果果的舉動,只是見她許久不肯離開,才敷衍的側視一眼。
見到整齊疊放得幾張紅鈔,她冷冷回道:
“你自己花吧,這個月以后也沒有飯費給你了?!?p> 夏果果暗聲嘆息。
一副時刻淡漠不驚的稚顏在萬分努力中擠出一個苦笑。
正當她要將手收回,錢娟又迅速別過頭來看著她。
夏果果看到舅媽眼中的難堪,心領神會。將捏著鈔票的手再度張開伸去。
錢娟的神色在此刻帶著些許愧意。
她將兩手放在腰間衣飾上反復擦拭,確定將油漬、水漬都擦凈后才伸出手,為難的在夏果果手中拿走三張紅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