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夢中嗎?楊顯這樣想著。
他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正被年輕時的母親抱在懷里,旁邊站著的父親正用手點著他的鼻子,逗得他開心的笑了起來;
他看到五歲的自己坐在母親的膝上,母親握著他的小手打著節(jié)拍,唱著越劇“梁?!崩锏某?,自己在一旁咿咿呀呀的跟著學;
他看到八歲的自己坐在書桌旁,房間墻壁上貼滿了獎狀,那個小小孩童正流著眼淚在寫作業(yè),旁邊坐著的父親指關(guān)節(jié)敲在作業(yè)紙上,大聲的咆哮著;
他看到九歲的自己躲在被窩里,聽著隔壁房間傳來吵架、摔杯子、翻桌子的聲音瑟瑟發(fā)抖,許久許久,他聽到父親摔門而去,母親嚶嚶哭泣;
他看到十歲的自己跑在路上,小小的孩子只穿個褲衩,光著腳丫踩著石子,口中哭喊著“媽媽,不要走……”,前邊的母親邊跑邊哭,卻似沒有聽見他的呼喚;
他看到十二歲的自己拿著獎狀回家,想著考了第一名的自己應(yīng)該可以讓父母不再爭吵,打開門,卻看到父親提著母親的頭發(fā),把母親甩在地上;
他看到十五歲的自己在吹著笛子,旁邊那個他叫“李黑子”的人給他指點著指法,吹了笛子又換竹簫,直到精疲力盡再也吹不出聲,李黑子嘆了口氣問他“是不是父母又吵架了”;
他看到十九歲的自己憤怒的叫著,對面的父親正在咆哮著撕毀一張報考志愿,母親在一旁拉著自己苦苦規(guī)勸;
他看到二十四歲的自己端著槍,跟著幾個戰(zhàn)友搜索前進在一個叢林里,突然槍聲響起,最前面的大哥倒了下去,后面的三哥把自己撲倒在地;
他看到二十五歲的自己抱著一個黑框照片,照片里是犧牲的四哥,身邊的戰(zhàn)友唱著“烽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cè)耳聽……為什么戰(zhàn)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
他看到三十歲的自己坐在一顆樹下的橫椅上,膝蓋上枕著一個女人的頭,那是前女友,“哼,那么多女孩跟我爭,你最終還不是落在我手里了?嘿嘿”,她又撒嬌著說,“我要你給我唱搖籃曲”,他便寵溺的撫著女子頭發(fā),微笑著哼唱起來。
他看到三十二歲的自己站在陰影里吸著煙,透過煙霧隔著玻璃看著裝飾豪華的室內(nèi),他的幾個生意伙伴正在里邊摟著幾個漂亮女人跳著唱著;
他看到三十五歲的自己躺在床上,抑郁癥已經(jīng)讓他只想陷在床里,臥室門外的女人拉著一個行李箱,她說:“對不起,我必須自私一點,不然我也要得抑郁癥了”;
他看到三十七歲的自己坐在沙發(fā)上,那個眼角有一顆淚痣、名叫葉菁菁的女子抱著他說:“楊大哥,楊大哥,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愛你,三年來,我一直愛著你啊,你知道嗎”;
夢,一個連著一個,侵襲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痛苦難當,他想從夢境里掙扎出來,可是卻怎么也睜開不眼睛。
好累啊,睡吧,睡死過去,再也不要醒來,這樣最好,他這樣想著,放棄了掙扎。
突然間,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又把他的意識喚回,是誰?是菁菁嗎?想要再次睜開眼睛,使盡力氣卻睜不開。他凝神去聽,就聽那女子一聲聲呼喚著他:“楊大哥,你別哭,你別哭,楊大哥,你忘了和我的約定嗎?楊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啊,嗚嗚,楊大哥,你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菁菁,是菁菁,會這樣舍不得他的只有菁菁了,他這樣想著,恍惚間,仿佛看見菁菁伏在他的胸膛放聲大哭,那雙淚海中的丹鳳眼里浸滿了傷痛。這揪心的畫面和那聲聲呼喚,一下子讓他的意識清明了過來,心開始痛,這痛楚越來越厲,逐漸蔓延到全身,痛得他全身發(fā)抖,痛得他眼淚直流。
他想撐起身來,將那哭得渾身顫動的女子抱在懷里,卻怎么也撐不起來。手上,腿上,全身都是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他著急起來,正要叫菁菁把他扶起,卻發(fā)覺連發(fā)出聲音都做不到。
突然,耳邊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施主,醒來,施主,施主,你怎么了?”
施主?菁菁呢?四處尋找菁菁的身影,卻是什么也沒有,只有黑暗。
原來,剛才又是一場夢啊。
不過,他終于是徹底醒過來了。
“水……水”,楊顯囁嚅著。
老和尚見他嘴里像在發(fā)聲,趕緊貼耳過去,感覺那人說的是“水”?
見他的嘴唇已經(jīng)微微張開,老和尚欣喜異常,連忙叫到:“快快快,明臺,快取水來?!?p> 明臺一聽,趕緊往廚房跑去。
老和尚俯身詢問:“施主,你感覺如何?”
等了許久也聽不見他的回答,不過,會想要喝水,那他應(yīng)該是可以緩過來吧?
等明臺取了水來,老和尚趕緊小心的喂他喝了幾口,看他似要嗆著,又立即停手。
那人喝了幾口水,又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的仰面躺著。老和尚看他這樣,只好又找蒲團坐下來枯等。
兩個和尚就在蒲團上一邊打坐,一邊不時抬眼看向床上,就這樣枯坐到半夜,兩人正睡眼惺忪間,就聽見“嗯”的一聲傳來,這聲音極輕,卻把兩人都驚醒了。
兩人立即抬起頭來,床上的那人似乎是輕輕動了一下手指。兩人手執(zhí)燭臺奔到床前,驚奇的發(fā)現(xiàn),包裹著那人的黑色物事已經(jīng)干透開裂,裂紋四散開來,像干涸的田地一般。
又是“嗯”的一聲,這一聲清晰的傳入兩人耳朵,聽清楚了的兩人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人緩緩抬起手臂,或許是力氣不足,那手臂剛抬起便又重重落下。
兩個和尚看著這情形,驚訝得長大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過了一會,那人緩緩張開雙眼,隨著那兩道眼縫越睜越大,兩個和尚心跳如鼓,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看向那雙眼睛。
那人的兩個眼眸緩緩轉(zhuǎn)動過來,終于對上了老和尚的眼睛。
喲,這雙眼睛,真是太亮了,兩個眼眸亮得像兩顆黑色琉璃,老和尚這樣想著,差一點就要驚呼出來,也不知是驚異于他的眼睛之亮,還是驚喜于他終于醒過來了。
屋內(nèi)昏黃的光線下,楊顯緩緩睜開眼睛,神志逐漸清明,視野也越來越清晰,木板墻壁,大橫梁,瓦片屋頂……他發(fā)現(xiàn)他身處一個古舊的房間內(nèi),莫非回到了小時候住過的老宅?
正感奇怪,眼眸轉(zhuǎn)動間,對上一雙正盯著自己的眼睛,再仔細打量,原來是一個和尚,一個眉毛雪白、滿臉皺紋、眼皮耷拉,但眼內(nèi)似有神光的老和尚。老和尚的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灰衣僧袍,面無表情但眼里充滿了關(guān)切的年輕和尚。
“這是哪里?”楊顯的聲音沙啞無力。
老和尚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施主,你感覺如何?身上可有傷?可有哪里疼痛嗎……”
一連串的詢問,讓楊顯感覺到了老和尚的殷切關(guān)懷,他微微一笑,說道:“謝謝關(guān)心,我沒事”,又轉(zhuǎn)頭對年輕和尚笑道:“勞你尊駕,請扶我起來?!?p> 年輕和尚點點頭,走到床頭扶他起身。楊顯被扶起,視線隨勢下移,他看見自己身上布滿了干裂的薄片狀東西,不由大吃一驚,難道我全身開裂成這樣?怪不得剛剛清醒時會那樣痛。剛這樣想,他又覺得不對,如果是皮膚開裂,那他現(xiàn)在怎么沒感覺到疼痛了?
他抬起右手去撫摸那薄片,感覺像干樹皮,這是什么?試著用手指捏住一片揭開,剛揭開薄片一角,就感覺有些疼痛,看來,得泡在水里才好將它們撕掉了。他仔細回想,猜測這是神樹的汁液被雷電烤成了薄片,但為何雷電沒有將自己擊死?這里是哪里?兩個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先不想這些了,當務(wù)之急是把這些讓他渾身難受的薄片洗去,一切問題待收拾妥當再去尋找答案,便側(cè)頭對老和尚微微一笑:“法師,我全身這個樣子,我能洗個澡嗎?”
老和尚微笑點頭:“好好,今日是十五,外邊月光明亮,便去湖里洗吧”,又轉(zhuǎn)頭吩咐,“明臺,速去取身衣袍來?!?p> 楊顯泡在湖水里,只覺渾身爽快,“舒服啊”,他不禁抬頭發(fā)出一聲滿足的感嘆。
湛藍的天上閃爍著無數(shù)星光,一條銀河橫跨星空,古廟一角的高塔邊掛著一輪明月,銀輝照得這一片天地有如白晝,月光灑在湖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這天地美景,讓他看得失神。
過了一會,他才悠然醒轉(zhuǎn)。他大笑一聲,雙腳一蹬,身子猛的往前竄去,手腳張開便浮在了水面上。
楊顯在水中泡了一會,感覺身上的血脈在舒張,力氣在恢復,這才想起老和尚來,他轉(zhuǎn)頭看去,那老和尚端坐湖邊,袈裟在夜風里微微擺動,見老和尚正微笑看著自己,他微微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失態(tài)。不過大家都是男人,況且你是佛門中人,什么皮囊在你眼里都是一樣,他這樣想著,便放心大膽的用蛙泳的泳姿游了起來。
這么游著游著,他側(cè)頭一看,身上的那些薄片隨著水勢一張一合,有些已經(jīng)脫落到了水中。他大喜過望,身上發(fā)力,雙腿往外張開又猛的一合,雙手往前合十伸出,整個人就像大魚一樣快速的在水中滑動,這一下,他清晰的感覺那些薄片正在被水流沖離身體。
明臺取了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僧袍從門里急急出來,剛剛快步走到老和尚身邊,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師父”,就感覺老和尚猛的站了起來。他往師父臉上看去,見師父長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兩眼直直的盯著湖里。他順著師父的目光望去,頓時也呆立住了,手上的僧袍滑落在地。
他看見,一條黑白相間的人形身影,如龍似蛇一般在湖水里快速游動。水波蕩漾間,片片像魚鱗的黑色薄片正緩緩的從那人身上剝離,又悠悠蕩蕩的落入湖底,不一會,那人身上從頭至腳的鱗片,便都剝離了個干干凈凈。這時,他一個旋身,雙腳在湖邊一塊石頭上一蹬,半個身子躍出水面,月光照耀下,渾身發(fā)出晶亮的白光,“嘩”的一聲,越出水面的人又沖入水中,濺起一片閃亮的水花,直像是無數(shù)珍珠從湖面上噴涌而出。
明臺看著這情形,讖語的那一句不由浮上心頭,還沒將這一句默念完,他便聽見,身邊的師父聲音顫抖的喃喃念了出來:
“墨龍解鱗化成人!”
龍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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