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有數(shù)十座島嶼,其中有一個小島名叫“雷島”。
相傳大禹治水之后,為了鎮(zhèn)住湖中一條兇惡的蛟龍,就在太湖湖心偏東的地方熔煉鐵水澆筑出了一個小島,大禹便用這座鐵島將龍頭死死壓住,為了怕蛟龍掙脫,又引來雷電時時劈打在島上,因此,該島名喚“雷島”。
雷島方圓不過里許,島上有一座古廟,廟門上方一個匾額,上面刻有“禹王寺”三個大字,風(fēng)吹日曬之下,匾額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幾道裂紋。
就在這寺廟的后方,種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樹。這樹枝干虬結(jié),甚是粗壯,怕是有一千多歲了。樹下一口泉水,汩汩而出積成小小一灘水洼。
一個穿著粗布僧衣的青年和尚,正跪在地上,從那水洼中舀出泉水倒入身旁的桶中。等他舀完一勺,就得跪上許久,才能等那水洼積滿再舀一勺。
時值盛夏近午時分,他光頭上的汗珠有如雨下,也不知是他流出的汗水更多,還是他舀進(jìn)桶中的泉水更多。但他卻保持著一個姿勢,安安靜靜的跪坐著,舀水,等待,再舀水,再等待……
突然,一股怪風(fēng)襲來,西北方的天空中烏云密布遮蔽住了日光,使得遠(yuǎn)處似是落入黑夜之中,而那黑夜正在朝著這邊快速蔓延過來。不一會,烏云如浪涌如馬奔的到了頭頂,頓時,雷島和古廟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和尚抬眼望去,見那烏云之中似有電光閃動,伴著“滋滋”怪響和轟鳴之聲,片刻之后,無數(shù)道電光從四面八方聚攏包裹起來,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球形。此時,周圍黑沉沉的伸手不見五指,惟有那球形閃電發(fā)出忽紅忽白、忽綠忽紫的光芒。和尚看著這異象驚駭不已,這種怪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趕緊挪步到兩丈之外的屋檐下躲避。
忽然,那球形閃電中發(fā)出一陣“嘰嘰”的刺耳巨響,接著一聲“轟”的炸響,一團(tuán)彩色火光剎那間照亮了天地。彩光照耀中,那球形閃電里分出一道刺眼的巨大霹靂降下,正正擊打在那古木之上,發(fā)出龍吟虎嘯一般的巨聲。霹靂的光芒太甚,他閉上眼睛仍感覺那光芒穿過眼皮刺進(jìn)眼珠,眼睛灼得生疼的和尚趕緊低下頭去。又是一聲巨響傳來,響聲震得他耳膜似要破裂,這一下劇痛讓他不禁吶喊出聲。
莫不是天劫降臨?和尚弓腰垂手,認(rèn)命一般的等著他自認(rèn)的天劫著身。霹靂電光轉(zhuǎn)瞬即逝,雖然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片刻之間,但和尚驚駭之下,卻感覺那種天劫一般的痛苦,他捱了許久許久。
過了一會,一片樹葉輕輕落在和尚頭上,他這才從驚駭之中清醒過來。他緩緩抬起頭,血紅的雙眼睜開,就見頭頂烏云正在快速往南方散去,天地逐漸恢復(fù)了清明。
日光微曦之中,兩丈開外的銀杏樹有如立著的焦炭,其上樹枝已禿,片片樹葉或焦或黃的四散飛舞,而那粗壯的樹干卻被劈出一個巨大的凹坑,凹坑之中依然還在冒著黑煙。天地之威,果然難當(dāng)啊。
突然,和尚張大嘴巴,圓睜雙目,他不可思議的看見那凹坑之中掛著一個烏黑的物事,那物事似有兩手兩腳垂下的模樣。莫不是人?正驚奇間,旁邊傳來“呼呼”的急促喘氣之聲,他側(cè)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和尚站在不遠(yuǎn)處的后門外,便叫了一聲“師父”。
老和尚卻似沒有聽見,他穿著袈裟,身形瘦削,皮膚黝黑,兩條眉毛又長又白,他正渾身顫栗著,身上的袈裟都被抖如篩糠。他喘著粗氣,慢慢移動著腳步往那銀杏樹行去,走著走著步伐便越來越大,最后一步躍出,到了樹干之旁。
青年和尚從未見過師父如此激動失態(tài)的模樣,更是感嘆今天怪事之多。忽的心頭一亮,莫不是師父說的那讖語成真了?這可是本門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的無與倫比的大事啊。(*讖,音同“趁”,古人對預(yù)言的說法,常見于成語“一語成讖”,古代農(nóng)民起義,許多都會制造讖語,如“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么想著,青年和尚也激動起來,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跨到師父身邊,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個人,只是這人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層冒著白氣的莫名黑色物事之中,又好像被卡在凹坑內(nèi)一動不動,似乎連喘氣的的動靜都沒有。
這個樣子怕是已經(jīng)死得透了,青年和尚正失望間,聽見老和尚說道:“明臺,你……你……你去看看,他還……還活著嗎?”
名喚明臺的和尚應(yīng)了聲“是”,伸手到那人胸膛上,手指還沒觸及到那人身上,就感覺似有隱隱的心跳,他激動的附耳到那人胸腔上,果然聽見快速的心跳聲,那聲音雖輕,聽在他耳中,卻如巨鼓震蕩。
明臺快速轉(zhuǎn)頭叫著:“師父,還活著?!?p> “小心,小心,莫弄疼了他”,老和尚看明臺轉(zhuǎn)頭時耳朵剮蹭著那人胸部,趕緊出口提醒,又將那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連聲催促:“快,快,去取塊門板來”。
“是?!?p> 待明臺離開,老和尚就在那樹干周圍一邊打轉(zhuǎn),一邊仔細(xì)打量那人,口中不住的叫著:“諸神保佑,諸神保佑……”
過了一會,明臺拎著一塊門板急匆匆到了近前,向老和尚道:“師父,是不是把他抱上門板去?”
老和尚見那人全身上下都裹在焦黑色的物事之中,也不知該如何搬動才不會傷及他的皮膚,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思索了片刻,他心下一橫,這樣干看著也不是辦法,再不救治,恐怕那人就要沒命了,于是說道:“快快快,你去那邊,你我合力,要輕些,輕些,莫要擦破了他的皮?!?p> 兩個和尚,一人抬肩,一人提腿,身上用力,手上卻都仔細(xì)著,真是比捧著寶貝還要小心??梢财婀郑侨松砩细仓暮谏锸聟s有韌性,并沒有被扯破。過了許久,兩人小心翼翼的把那人緩緩抬上門板,又在老和尚叫著“小心”的連聲囑咐下,把那人抬進(jìn)寺去。
老和尚穩(wěn)穩(wěn)抓著門板,快步如飛走在前面,看那模樣,絕想不到會是個老人。明臺和尚在后邊抬著門板,竟也是亦步亦趨,臉上神情像是沒有使力一樣的輕松。兩人往左走過一條連廊,經(jīng)過供著幾尊菩薩的后殿到了老和尚的臥室。
兩人剛把那人搬到床上,老和尚便拉住明臺,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明臺,你可還記得為師曾跟你說過的讖語?”
“師父,可是那地上雷……”
“禁聲”,老和尚急忙截斷他的話,又走到門邊細(xì)聽了片刻,這才快速轉(zhuǎn)身,走到床邊觀察著仰面躺著的那人,口中發(fā)出細(xì)不可聞的聲音。
明臺看師父這個模樣,臉上的神情更緊張了幾分,他緩步走進(jìn)前去,斷斷續(xù)續(xù)的聽見師父嘴里呢喃著“大湖風(fēng)云黛,地上雷云……中興……”
過了一會,老和尚仿佛大夢初醒一般,他雙手一抖,把袖子抖到肘部,伸手輕輕的在那人身上撫摸著,感覺包裹著那人的一層黑色物事甚是奇怪,軟軟的似有彈性,湊鼻一聞,聞到焦味里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磥恚@不是燒傷的皮膚,老和尚起身皺眉沉思著。
“師父,要不要請郎中?”
“不可,這人事關(guān)重大機(jī)密,輕易不能讓外人知曉”,老和尚低頭想了一會,又輕聲叮囑,“莫要跟他人講述你剛才見聞,若有人問,就說這人到寺中禮佛,到那樹下喝了水,爬到樹上吹涼時被雷電所傷?!?p> “是,弟子明白……可寺里也沒有燒傷藥物……”
“不是燒傷,聞著像是……嗯……像是火燒木柴的氣味,莫非,是那大樹的汁液?嗯,不對……或許是經(jīng)雷電炙烤,樹液成了膠質(zhì)?”
“那……對了,師父可曾看清這人是如何出現(xiàn)在那樹上的?”
“嗯,我從后窗看見了?!?p> 明臺抬眼看去,這臥室后窗正對著那棵大樹,便說道:“那師父也知道了,這人是被那雷電給平空劈下來的,也不知他傷勢怎樣……”
老和尚聽了,走到床尾,俯身去揭那人腳底的黑色物事,他用指甲刺入輕輕的撕下,剛剛撕開一個小口,就見里邊滲出血來。他趕緊停手,把那黑色物事?lián)崞交厝?。不撕開么無法用藥,撕開么會把皮膚也給撕下,看這情形,老和尚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唉”,老和尚垮下肩膀,無奈的嘆了口氣。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便這樣無奈的看著床上躺著的那人,默然無語,臉上卻盡是焦急之色。
已經(jīng)兩天了,那個人一直就那樣仰面躺著,除了見他兩側(cè)眼角不時滲出似淚不是淚、似血不是血的液體,就只是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時常去探他心跳,兩個和尚都懷疑他已經(jīng)死了。
兩天里,老和尚本想著喂些水給他,卻發(fā)現(xiàn)他裹著黑色物事的雙唇禁閉,他怕弄破那人皮膚,便不敢去硬掰他的嘴巴。不過,他全身覆著的那層黑色物事倒是在逐漸硬化。
“師父,你看他,真的會是讖語之子嗎?若是真的,是不是應(yīng)該往外送訊”明臺這兩天來都在琢磨這件事,這時終于忍不住悄聲問起。
“唉,此事關(guān)系極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數(shù)十年前,門內(nèi)因這讖語之爭,多少兄弟反目成仇,鬧得本門四分五裂,這訊息啊,遲不得,更錯不得”,過了許久,老和尚搖了搖頭,深深一嘆,“唉,此人伴著異象而來,隨著雷電降臨,當(dāng)日情形,和那讖語差相仿佛。若真是合了那讖語,那么他便不會輕易死去。你莫著急,若他真是門內(nèi)等了百多年的那一位,那么,即便我們不去送訊,他都會成為那一位。是桃樹便開不了李花,是李樹也開不了桃花,這也是為師這些年來想明白的道理,也是本門數(shù)十年來該領(lǐng)悟的教訓(xùn)?!?p> 突然,躺著的那人渾身顫抖起來。老和尚大吃一驚,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焦急不安的死死盯著他,口中喚著:“施主,醒來,施主,施主,你怎么了?”
也不知那人是傷痛難忍,還是在做著噩夢,過了許久,才見他慢慢平靜下來。男人的兩只眼角淌出兩行淚來,淚水越流越多,從眼角到兩鬢畫出對稱的兩條濕痕。
龍藏生
求推薦票!謝謝!^_^